回想起那年那天，雪離不禁瑟瑟發(fā)抖，只覺空氣中似乎平添了一絲血腥味。
“你光想著找真的‘夜瑤’，就沒想過找到自己的家人，跟他們一起生活，讓他們幫助你、保護(hù)你？”揉著隱隱作痛的肩膀，她生硬地岔開了話題。
“你忘了我們是怎么逃出妖界的了？！”夜瑤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嘖舌道：“如果我的親人并非善類，連自己弱小的同族也要敲骨吸髓。找到他們以后，我又要如何面對他們？而且，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一定以為我死了。不找……也罷。”
“你也想太多了吧！”
她心中的顧慮，雪離顯然并不認(rèn)同，繼而喋喋不休道：“當(dāng)年用計(jì)捕殺我們的是只貓妖。在妖界，弱肉強(qiáng)食是自然之道，更何況貓兒本來就愛食禽鳥。而你的家人，應(yīng)該都是吃素的呀！”
“傻憨！你看看我——”夜瑤拍了拍雪離的腦門，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吃什么素？晚飯剛啃了一只鹵豬蹄！”
好久沒被叫“傻憨”這個(gè)讓她不大滿意的愛稱，雪離竟有些生不起氣來。她輕輕拍開夜瑤的手，目空一切道：“那是因?yàn)槟阋恢北划?dāng)成神族后裔來養(yǎng)，養(yǎng)成了一些不好的飲食習(xí)慣。我覺得，既然回歸本身，以后還是光吃谷子……更有益身心。”
“咯……雪離，你今天怎么了？哪不舒服嗎？叫你‘傻憨’，竟然都不咬我！”夜瑤認(rèn)真地看著她。
雪離嘆了口氣。
相伴三百年，哪怕一點(diǎn)小小的心事也還是瞞不過她的主人。
她放棄了掙扎，有些喪氣地說：“是有那么一丁點(diǎn)的不舒服。其實(shí)也沒什么，今天小六哥的娘親……看著我，嘀咕了一句——三年了，這丫頭怎么一點(diǎn)沒長開？”
“啊——”夜瑤吸了口涼氣。
在臨仙鎮(zhèn)住了三年，終于有人開口了。
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暫，根本不能和神魔妖靈同日而語。
區(qū)區(qū)三年，她們的外貌自然不會有任何變化。此事不說則已，一旦有人提起，過不了多久，小鎮(zhèn)上的人都會開始懷疑……
雖然簡單的變化就可以騙過凡人，但是每日維持過于消耗靈力，她們現(xiàn)在可沒條件這樣做。
小六娘無心一句，無異于知會她們——是時(shí)候要離開這里了。
在人間這些年，她們游走過許多地方，唯獨(dú)這里住的最久，得到周圍善良人類的照拂，甚至已經(jīng)融入了他們的生活。
更何況，雪離早已對小六哥表現(xiàn)出了比鹵肉更大的興趣……
這回輪到夜瑤苦惱要如何岔開話題了。
不等她開口，雪離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靈獸有可能修煉成人嗎？”
還好她沒問能不能繼續(xù)留下來。
夜瑤如蒙大赦，趕忙說：“所以嘛，有空還是跟我一樣，坐下來讀讀書。你才三百來歲，太早起了情思……不利修行?！?p> “如果變成人，我能像鎮(zhèn)上的阿翁、阿婆們一樣，在百年間老去嗎？”雪離顯然沒聽進(jìn)去她的話。
夜瑤一愣，使勁搖了搖頭，“六界之中，除了幽冥得以超然，天、神、人、妖、魔，五族眾生各有定數(shù)。人族雖然力量微弱，生命也最短暫，卻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憑借肉體凡胎，人不但可修煉成仙，亦有可能化妖、入魔；其他各界生靈，消亡便是灰飛煙滅，最多留下遺體供后人哀思，而人族卻會成為‘亡靈’，進(jìn)入幽冥，通過審判，清算過生平罪孽，就有可能再次進(jìn)入輪回。劃重點(diǎn)——只有輪回，才能成人！你是靈獸，籍在神族，不可能進(jìn)入輪回，自然不可能變成人。”
“夠了，明白了！我永遠(yuǎn)做不了人！”
雪離揪著自己的環(huán)發(fā)，趴在桌前一臉生無可戀。
夜瑤揉了揉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趕緊拋卻雜念，好好修煉。靈獸自帶仙骨，可比妖類、人類飛升容易的多。為了隱藏‘異羽’，不論我多勤奮修煉，靈力也是入不敷出的。從小到大要成為上神的夢想，就只能寄托在你身上了。”
雪離一聽，猛翻白眼，“你的夢想可真庸俗！天界多無聊，就連走路的姿勢都有三五十條天規(guī)來約束。真搞不懂人類為何要修仙？做妖魔也能長生，好歹還自由自在?！?p> 有感而發(fā)，她呼啦一下站起來，大聲吼道：“什么時(shí)候，我們才能換一種活法？！不如徹底做妖吧！去弱肉強(qiáng)食，去收小弟，去拉幫結(jié)派，就像昊……昊天一樣！做兩只轟轟烈烈的妖怪！”
雪離說的慷慨激昂，夜瑤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呸呸呸！你是只靈獸，不用修行也有萬載壽元。我一只無法修煉的小妖，頂多活個(gè)千余年。等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到那時(shí)，回昆侖虛修煉，回云夢澤逍遙，還是跨界繼承妖王的遺志，通通都隨你！”
“怎么可……”
雪離忽然頓住，肩頭微微一聳，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回去。
仿佛釋然，她擺擺手，“行啦！大好春夜，應(yīng)當(dāng)把酒賞月，迎風(fēng)拈花……胡思亂想這些做什么?！?p> 看她恢復(fù)了日常的樣子，夜瑤終于松了口氣。
書上說，靈獸三四百歲是成長的關(guān)鍵期，一不留神就容易起情思、生叛逆。身為主人務(wù)必好生疏導(dǎo)，否則就會耽誤修行的大好時(shí)光，將來必難有所成就。
夜瑤還來不及竊喜一次靈獸行差踏錯(cuò)的危機(jī)得以化解，雪離那邊已經(jīng)再度打起了精神，猛地拍著桌子吼道：“但是，事有輕重緩急。最后三個(gè)月，咱們必須攢夠功德，換到足夠的靈力，把那對可怕的翅膀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牟仄饋?！?p> 來不及擔(dān)心桌子能否承受靈獸之怒的蹂躪，夜瑤被她一把?到面前。
“明天起——打起精神！方圓百里，兇靈、妖魔……寧錯(cuò)殺，不放過！”雪離森森的白牙咬得格格作響。
“不合適吧……人家也不容易。沒有違反《六界無難書》契定的生靈，我不能為了一己私利，奪去他們的性命。假如，我是說假如哈……由著‘異羽’生出來，或者……你覺得，我有沒有可能學(xué)會飛呢？”夜瑤心虛地訕笑著。
“你是不是傻？！”
雪離一臉看白癡的神情，“飛到天上就安全了嗎？只會更危險(xiǎn)！你怕天族、神族百萬雙眼睛，看不見揮著翅膀的傻妖獸呢？！”
“獸？”
夜瑤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說誰是獸呢？怕不是忘了——自己為啥叫傻憨了！強(qiáng)調(diào)一下，我這種半道長出‘異羽’的，還沒有確切的定論要被歸為妖獸……再說了，就算是，也是只妖禽?！?p> 雪離翻了個(gè)白眼，舔了舔嘴唇說：“好嘛，我是獸，你是禽……剛好拿你當(dāng)宵夜。”
夜瑤哈哈笑了，“別逗了，如果你真能下口吃了我，當(dāng)年就不會跟我離開昆侖虛。或許早已跟著新主人修成正果了?！?p> “正果？哈哈哈……”雪離笑彎了腰，“你才別逗了！我輩生靈，終生只隨一主。主人是神族，我便是神獸；主人飛升，我便是天獸；主人若是墮魔，我便是魔獸……”
聽她絮絮叨叨，夜瑤樂不可支，托著下巴眨眼道：“主人若是化妖呢？”
雪離不假思索道：“那我便是妖獸?！?p> 說出口，才發(fā)現(xiàn)入了圈套。
掰扯了半天，妖獸還真是自己。
“行吧，趁我還是神獸，先把源頭吃掉！”她嘴一咧，露出一對尖尖的虎牙。
夜瑤暗咳兩聲，擺手道：“你別再這樣啦！六界謠傳多了，我也莫名覺得被你吃掉不無可能。”
雪離撇了撇嘴，“好歹我也是血統(tǒng)純正的靈獸。雖然跟了你以后命途多舛，但是飛禽走獸這么粗糙的肉質(zhì)，我可不愛吃……還不如吃草！”
“不愛吃……那你還天天買鹵肉？！”夜瑤眉梢斜挑。
雪離臉頰一紅，“那也要看是誰做的?！?p> ……
失算了，話題又繞回來了。
夜瑤心頭一梗，忽然覺得呼吸不暢，端坐起來準(zhǔn)備再好好說道說道。
“我說——”
她剛起了范兒，話還沒說出后。
“嘭——”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幾乎同時(shí)，整座木樓猛烈地顫動起來。
楠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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