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瑛之前以劍尖相抵，就是為了這一刻，曾經(jīng)她與田鈞交手，事態(tài)窘迫，斷劍之后，只能淪落到自傷的地步才能將田鈞傷害。而如今，她也要田鈞死在斷刀之下。
田鈞的頭顱滾落在地，身子停了兩個呼吸才倒下。
“你們可以帶著你們的同伴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我們來日再會?！绷麋琅f撐著那柄油紙傘。只是傘上已經(jīng)濺了血液，像是盛開的桃花。
那些人并沒有將自己的同伴帶走，他們?nèi)鐏頃r那般鬼魅的離去。而那些被剜眼倒下的人，他們只能懷著被拋棄的絕望捂著自己再也不能看見的雙眼，等到疼痛過去之后，過自己灰暗的一生，或是短暫，或是漫長，但都與流瑛無關(guān)。
流瑛不殺他們，卻也要他們一聲都活在被拋棄的痛苦里，那句“你們可以帶著同伴走”足以那些被拋棄的人留下彌足深刻的恨。
算是給“勤天下”償命了吧。
他們瞎了，所以他們看不見那綠衣少女拎著兩壇燒酒，撐著一柄妖艷的油紙傘離去，那姑娘在雨里輕步輕搖，一步踏出，便留下一個血跡，只是雨水在慢慢沖淡。
流瑛回到回春樓。
“這么大雨，姑娘這是去了哪里？”春娘如靜對她已經(jīng)是熱情有加，頗為恭謹，再不似第一日見她那般了。
“去蓮塘坳賣了兩壇燒酒。很香的，春娘聞聞?！绷麋崞馃?，遞到春娘面前。
“還真是呢，蓮塘坳產(chǎn)的燒酒啊，是全王都最好的燒酒?！?p> “可不是，念琉呢，我去叫她一起喝酒?！绷麋樟藗?，撣了撣身上的雨水。
“姑娘在二樓呢，寧大人也來了。”春娘答道。
“好，那我先上去了。等會叫人給春娘送一小壺?！绷麋嶂茐虼耗镎Ｑ邸４耗镄呛堑恼f好，沒看見油紙傘上滲下來的淡淡血痕。
流瑛直接開了念琉的門：“這么熱鬧？”念琉、亦尋、啊芷、寧賦皆是坐在桌前，見她來也無驚訝，念琉道：“坐吧，雨這么大，你去了何處？”
“去看了九殿下，然后順便去蓮塘坳買了兩壇酒?！绷麋瘟嘶问种械木茐?p> “你不擅飲酒，怎么今日想起買酒來了?！?p> “我以前也不擅殺人?！绷麋Φ?，打開酒壇，給他們都倒了一杯。又倒了一小壺：“小白呢，讓她給春娘送去?！?p> “你放著吧，我有些發(fā)熱，我讓她去買藥了?！蹦盍鸪隹冢麋娝嫔行┌l(fā)白，著實是感了風寒。
“這幾日風雨驟變，你要注意身體，喝喝酒，熱一下?！蹦盍鸾舆^，小飲半口。
“如何，我早就聽聞蓮塘坳的酒最是好?！?p> “烈?！蹦盍鹩行┌櫭肌?p> “是嗎？”流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辣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早知道我就不裝什么高深了，真是辣。”流瑛憋著嘴巴，轉(zhuǎn)著眼珠子，差點眼淚就要出來了。
“酒是好酒，你別再喝了，我等會去給你煮些茶，清清口，不然你晚上又是睡不著?！币鄬さ?。
啊芷只是靜靜的坐在桌邊，寧賦微笑，銀色面具依舊光澤無雙。
“你怎知道我喝了酒之后晚上睡不著？”
“你喝酒鬧事的時候還少嗎？”亦尋本是端了一杯酒準備喝，聽著這話不禁瞥了一眼流瑛，眼神中那種：‘你自己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嗎’的感情清晰可見。
流瑛緘口，憋著一張紅彤彤的臉不講話，只是在桌下晃著自己兩條腿，數(shù)著時間。
“差不多了吧?！绷麋牡?。
忽然門被打開，一人身穿鐵甲，是寧賦的親兵：“大人，田鈞被殺了。”那人身上還是一身雨水，顯然是知道消息之后直接趕來的。
流瑛眼中饒有趣味，那幕后主使，也應(yīng)該已經(jīng)給得知了。
寧賦沒有回話，反而看向流瑛。
“你不用看我，我殺的?！绷麋攘艘槐瓱疲樕戏杭t，很是可愛，說出的話確實那般云淡風輕。
那人想要抬頭看一看究竟是誰殺了田鈞，剛想抬頭，寧賦便目光銳利的看向他，他識趣的趕緊退下，不然連性命都不保。
“阿瑛，田鈞要殺你？”亦尋皺眉。
“不是要殺我，是要殺寧大人的爪牙。”流瑛看向?qū)庂x，“大人該給我一個解釋吧。”
“你做的很好?！睂庂x并未準備幫流瑛找出兇手，他要讓她自己去解決這一切，抓出兇手，然后他會替流瑛將他們千刀萬剮。
“不好，就是人太多了，我一時打不過，又不想臟了一身衣裳，便只是一刀斷頭，田鈞都沒什么痛苦?！绷麋f的天真，似乎臟了衣裳是一件大事。
“以前我可沒有這么好看的衣裳穿，那時候啊芷的衣裳都是我換來的，是吧啊芷?！?p> 啊芷點頭，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黑白分明。
“過段我去一趟帝山。”亦尋開口。
“你要去拿靈芝？我和你一起去。”流瑛道。
“不，他已經(jīng)將血給我了，你留在這里，至少太子和寧賦可以保護你，你跟我去，目標太大，我也沒辦法保護你?！币鄬u頭。
流瑛心想也確實，她已經(jīng)招致殺禍了，跟著亦尋去也只能是給亦尋找來麻煩，自己在這里，亦尋便不會有什么問題，但是流瑛還是有些擔心。
啊芷向她打手勢：“我陪他一起去?！绷麋c頭，也好，啊芷保護亦尋，應(yīng)該不會有危險。
“多謝啊芷?！绷麋Φ煤芴稹?p> “你放心?！?p> “啊芷辦事我放心。”流瑛笑意盈盈，完全沒有殺人時的冷冽。
接下來幾天，亦尋都是陪著流瑛在逛。他們跑去北樓看戲，北樓是出雷最好的戲班子，鎮(zhèn)樓子的花旦名為綰居，年方二十，一個金嗓子鎮(zhèn)壓四方旦角，每每皇朝盛宴，她必當有一份請?zhí)Ｈ欢匾?，她還有一個名號：忘居道人。
這綰居也是個名人，綰居雖在北樓唱戲，卻以道人自居，她從不接受皇城子弟情誼，皆以出家為道自居，卻依舊在這北樓唱戲。更厲害的是，她會畫《江山社稷圖》！李彥雯就是跟她學的！忘居道人本就出名，如今又交出了一個徒弟，名聲更是扶搖直上！
流瑛如果不是被二殿下帶走，憑著那一曲《送君》估計也會被達官貴人所邀，但是畢竟，沒有寧賦給她的身份尊貴。
外人皆以為雷毅是看上她了，可是只有他們知道，雷毅之所以將她帶回去，不過是因為他與太子之爭罷了，拒絕了這一個，也還會有另一個。
“亦尋，你看你那小角兒，像誰？”流瑛和亦尋坐在臺下，吃著小二送來的甜點和瓜子。
“畢竟李家小姐是她教出來的徒弟，兩人風姿自然是有些相像的。”亦尋豈會不知流瑛心中所想。
“原來亦尋你知道的也不少啊。”流瑛塞了一口香糕在嘴里。
“別吃這些了，你吃不慣的，等有空了，我給你做?！币鄬ど焓謴乃炖锬孟铝税雺K糕點，放在桌上，又將手放在她下巴下面。
流瑛鼓著個腮幫子，不知道他想干嘛。
這是要我吐出來嗎？但是他把手放在這里做什么？要我吐他手上嗎?流瑛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嗯?！币鄬び质疽饬麋?，流瑛才真的確定，亦尋是讓她把香糕吐在他手上，流瑛眼珠子骨碌轉(zhuǎn)，心下一猛，整個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亦尋趕緊給她遞了一杯水，流瑛猛灌了兩口，香糕才下肚。
“沒吃出味兒，不知道好不好吃。”流瑛嘻嘻一笑。
“你以前，吃不了外面的東西的。”亦尋看著她憋紅的臉，她不管長成什么樣子，都是這樣好看。
“世上還有這么金貴的人，可真是幸福。”流瑛自然是知道亦尋說的不是現(xiàn)在這個她的小時候。
那樣的她，會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啊尋，如果我們安全了，你告訴我我們的曾經(jīng)好不好？”流瑛突然很想知道，她與他的故事。
“好，等我們離開，我告訴你?！币鄬ぬ嫠恋糇爝叺S色的粉末，手指碰到她的臉上，便不想再放開了。
以前，他不敢向她表達，他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只敢奢望遮掩遠遠的看著她就好。如今，她已經(jīng)又陷那些還未了結(jié)的故事里，那他就陪她再走一遭又如何。
他愛了她那么多年，如今能夠再像這樣與她相對，他還有什么奢求的呢？
沒了啊，他對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什么渴望了，他想要的東西，已經(jīng)在他面前，離他如此之近，近到，他都可以摸到她。
她現(xiàn)在很好，很明媚，很漂亮。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