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梧面露不喜,別開眼去。
“十三可知‘敦倫’?”他揶揄說道。
棲梧看他:“你是說……”
這便是繁殖后代的所謂敦倫之禮。
見他點頭,棲梧恍然明白了什么。
所謂的繁殖原來如此別扭而羞臊,兩相比較,她倒相對喜歡末世生長倉繁殖的方式。
她蹙眉看了一眼墻那邊,心道:或許父親的不喜歡并不只是因為她身體有缺陷,還有一個可能便是她是自然分娩而來,在如此不堪的過程中得到……
見棲梧一臉厭惡,楚堯卻將她的“不喜”當(dāng)成了對眼前女子的不屑。
“你說可不可笑,她們口口聲聲說只愛孤一人,卻只認那一個冰冷的面具,如果連委身之人是不是孤都分不清,又談何真心?”
能說出這般話怕也是受過傷的,棲梧忍不住拍了拍他拉著她的手以示安慰。
楚堯看向兩人交握的雙手,嘴角微微揚起?!叭粲幸蝗?,孤不戴面具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可能認出孤來?”
棲梧蹙起眉頭,“這可不好說,我向來不善認人?!?p> 他的游戲她不想?yún)⑴c,但是有件事身為人臣卻不得不管。
“話說,你就任由那‘影’淫亂后宮?據(jù)我所知皇家向來注重血脈?!彼刹徽J為他可以心寬到替他人養(yǎng)孩子。
“影成為影的第一日起便喝了絕子湯,斷不可能留下子嗣,若她們真能懷上,那便是自尋死路!”他向來不容一絲背叛。
棲梧默默點頭,如此才該是師父口中的他,無情而乖戾。
此時的棲梧有些慶幸自己以“男子”的身份隨他下山,若讓他知道她實為女人,怕不只是打道回府那么簡單了。
棲梧再次吁了口氣,先他一步離開了那個房間,楚堯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卻不知今日的一時興起,便險些葬送了自己的一世姻緣。
*******
除夕這一日,楚堯說是要來“昭華眠月”陪楚襄守歲,連帶著棲梧也不能早早就寢。
讓阿蠻備上些提神醒腦的苦茶,來到楚襄住的主殿時,這父子二人正好也剛散了家宴回來。
“美人師傅!”楚襄遠遠地便跑過來搶了阿蠻的活計,推著棲梧向自家父王跑去。
“慢點!莫摔了十三?!背蚨撝?。心中也不免好奇,不過幾日光景,楚襄竟與十三這般要好。
見楚襄憨憨的笑著,果然放慢了腳步。楚堯不禁問道:“緣何叫十三美人師傅?”
“師傅很美啊!身上又香香的,比張?zhí)岛寐劧嗔?。連張?zhí)刀颊f師傅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自然是美人師傅??!”楚襄歪著頭說得一本正經(jīng)。
“看來你頗喜歡這位師傅。”
“那是自然,美人師傅說話好聽,講書文跟講故事似的,簡單易懂可有趣呢!”楚襄興致勃勃說著,卻沒告訴自己父王,自己喜歡跟棲梧親近,是因一個更重要的發(fā)現(xiàn)。
他發(fā)現(xiàn)他親近棲梧以后,父王也對他親昵許多,即便只是為了能接近父王他也會好好與這位新師傅相處的。
楚堯如果知道楚襄此時所想,估計又該五味雜全了。
“十三果然有些辦法。”楚堯笑道。
“嗯,待阿堯成就大業(yè),我找個鄉(xiāng)間村落開個私塾授業(yè)的話,估計是不至于餓死了。”
棲梧調(diào)笑的說著,卻沒注意楚堯瞬間收斂的笑容。
“難道十三不想與孤一起守護天下?”
“我志不在朝堂?!?p> 棲梧看向他,也希望借此表明自己的心跡,免得日后猜疑,徒增神傷。
兩人兩兩相望,冷不防一聲炸響,煙火照亮了天際。
“哇!好漂亮!”隨著楚襄的驚呼,煙火在他們臉上留下斑駁絢麗的光影,一閃一閃甚是璀璨。
“楚秦的煙花果然名不虛傳?!蹦茏龀鰺熁ǖ那貒?,想制造火藥并不是難事,只是楚堯此時還不知自己手里的這張王牌,她便不愿多說了,畢竟火藥對冷兵器時期并非好事。
“可惜煙花易冷,散了便散了,再美也不過是稍縱即逝?!边@話一出,連楚堯自己也不禁愕然?!八辈贿^隨口說會離開,他便開始不舍了嗎?!
棲梧假意聽不懂,“那今日我們便在外面坐坐,記住這一刻的絢麗也好!”
“甚好!”楚堯索性對身后的大總管說道:“阿翁,讓人備上胡床,我們便在此處看這宮外的煙火。”
“喏!”
“公子,這外面天寒地凍的……”
“噓……”棲梧制止了阿蠻的碎碎念?!敖袢帐浅?,阿蠻可不好掃興哦!”
阿蠻撇了撇嘴,決定還是回屋給她再拿件大氅才是正事。
待阿蠻折返時,胡床已經(jīng)準備妥當(dāng),棲梧與楚襄的手中也一人多了一個手爐。
阿蠻對大總管感激的笑笑,隨即又將手里的大氅給棲梧披上。
楚堯看著幾乎要被淹沒了的棲梧,蹙眉問道:“這大半個月也沒能讓你好好休整休整,也不知十三的身子可好些了?!”
“若跟去年比自然是好多了?!碧ザ颈M祛,再差也不過是體弱一些,已不再有性命之憂的她,能說不好嗎?
“今日孤收到那邊送來的旨意,道是有關(guān)乎諸侯國大局的要事相商,又想借機邀請諸位君侯前往京城共度元宵佳節(jié),讓各君侯務(wù)必前往。”
“阿堯想讓我陪同嗎?”
“嗯,原有這打算,可是你的身體……”看她這里三層外三層的穿戴,他有些猶豫了。
“阿堯是擔(dān)心其中有詐,可又不能帶重兵前往,授人以柄,而帶上我至少有個商量應(yīng)對之人?”
“十三心如明鏡,果然懂我!”知音難覓,楚堯一時興然便忘卻了君侯的威儀。
“京城地處江淮,開春自不像北地這般寒冷,十三走這一遭又有何妨?況且我也該會會那一年未見的二師兄了?!?p> “好!”楚堯親手為棲梧斟上一杯溫酒。“我們便共飲此酒,預(yù)祝此行一切順利!”
“好?!睏喽似鹁埔伙嫸M,待入喉的辛辣散去,身上便多了幾分暖意。
“孤聽說梧桐子弟六藝俱佳,不知孤今日可有耳福,品品這六藝之樂?”看著“他”凍紅的鼻頭,楚堯心想讓“他”動動手興許便沒這般懼寒才是。
“好啊!我擅琴,阿堯可想聽聽?”借著酒勁,棲梧也不推諉了。
見棲梧答應(yīng)得爽快,大總管還不趕緊將瑤琴呈上,要知道梧桐崖的“六藝”頗有盛名,卻難得一見。
“適才阿堯說‘煙花易冷’,我倒想起了一首百年前的曲子?!彼谥械陌倌曜匀皇悄┦乐暗陌倌辏鞘前惨莸哪甏庞械谋飩?。
指尖輕撫,樂聲漸起,棲梧那低沉溫和的嗓音娓娓和著:
“夢偏冷輾轉(zhuǎn)一生
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浮圖塔斷了幾層
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一盞殘燈
傾塌的山門
容我再等歷史轉(zhuǎn)身
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箏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
我聽聞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
……”
煙花下,琴聲已聽不真切,那歌聲卻好似唱入了楚堯的心扉,那歌中的刻骨銘心此時的他并不太懂,自不知多年后再聽到竟是那般的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