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機關(guān)算盡（一）

　　“湘子，有什么消息了？”

　　才從高府回來，李恪徑自走進書房，掩上屋門，驀然瞧見瀟湘子，心猛地往下一沉。

　　“回殿下，盯了這么些日子，咱們府上，高府，宮里都沒什么動靜，只是今日臣偶然發(fā)現(xiàn)一樁事情，不知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

　　瀟湘子斟酌著言辭，回話道。

　　“說出來聽聽?！?p>　　李恪走到書桌后面坐下，手扶在桌上，這些天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他一壁擔心，一壁生怕是自己揣測錯了，如今瞧來，大抵是有動靜了，只不過驪姬這次著實是耐住了急躁的性子，卻也出乎他的意料。

　　“今日驪姬出府，臣悄悄跟著，見到驪姬去見了一個男人，還贈了他好些銀子。等到驪姬走后，臣再去打探，說那男人是驪姬的表兄?！?p>　　瀟湘子心里清楚，依著如今的光景，李恪對驪姬充滿了猜疑?？v然是如此，可到底驪姬還是他名分上的姬妾，就算驪姬不是別有用心，李恪又怎么能容許他的姬妾與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瀟湘子刻意隱去了驪姬去見那位表哥時候的偷摸和謹慎，照顧著李恪的面子。

　　果然，李恪聽了他的話，扶在桌上的手驀然收緊，握成拳狀，緊緊用力，隱約可以看到青筋凸起。寵愛驪姬的時候，他也曾經(jīng)為了博紅顏一笑，對她在意的家人盡心照拂，驪姬出生的時候母親就已經(jīng)去世了，這么多年都是由著父兄拉扯大的，這么多年與她母親家中的親眷從沒有來往，又怎么會憑空來了一個什么表兄要她接濟?？v然今時驪姬在他心中隨時都可以棄如敝履，可身為皇族的驕傲和作為男人的尊嚴都不允許他不憤怒，冷笑道：

　　“表兄？這么些年，本王倒是不曉得，驪姬還有這么一位表兄呢？”

　　瀟湘子低頭沉思，半晌抬頭道：

　　“殿下，會不會是咱們猜錯了，驪姬的目的也許不是蕭小姐？”

　　“不會。”

　　李恪果斷出聲，松開握緊成拳的雙手，他了解驪姬，他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甘心王府能給她帶來的榮華和光芒，去選擇一個普通人安靜終老的。

　　“這位表兄必然有問題，蕭蓮在宮里，靜姝在宮外，蕭蓮能做的事情必然有限，還是要盯緊驪姬，還有那位表兄。”

　　李恪冷靜下來，認真的分析著目前手中握著的微末線索。

　　“是，還有一事，是昭慶宮里來人回的話?！?p>　　瀟湘子拱手應下，繼續(xù)道。

　　“聽說蕭小姐在太液池邊見過清河公主，說了不少話?！?p>　　李恪沉思，清河公主是李世民三女，也是李恪的皇妹，待她雖然不似對長樂一般寵溺，到底血脈相連，也很是親近。李恪記得，清河與蕭蓮向來沒有什么交集的，一時想不出來兩人幾時這般投契了。

　　“清河？”

　　一時琢磨不透，李恪輕聲沉吟，瀟湘子適時出聲：

　　“清河公主生母的忌日快要到了，往年公主都習慣去東山頂上的寺廟焚香祭奠的?！?p>　　瀟湘子不知道這些事情與驪姬的謀劃是否有關(guān)，不過他的直覺告訴他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

　　清河的生母究竟是誰，太極宮里沒有誰說得清楚。還記得李世民平定王世充的時候把當時尚在襁褓里的清河帶了回來，彼時長孫剛剛誕下李泰不久，便將清河交給了韋妃撫養(yǎng)，對外只說清河的母親為了救李世民被王世充安插的奸細所傷，后來在長安城郊的東山寺廟里香消玉殞，所以自從清河懂事之后起，每逢生母祭日，總要往東山祭拜一番。

　　“這幾日你要吩咐易家兄弟盯緊了，除了本王和高家人，盡量不要讓別的人靠近靜姝。”

　　李恪正了正神色，驪姬怕是要耐不住了。

　　話音剛落，書房外傳來扣門的聲音，李恪與瀟湘子俱是一驚，李恪抬手一揮，示意瀟湘子躲到隔斷的圓形拱門的簾幔后。”

　　“誰？”

　　李恪厲聲問話。

　　“殿下，是老奴啊?！?p>　　原來是福伯，李恪松了一口氣。其實偌大的蜀王府里，最不可能被人偷窺的地方就是李恪的書房，瀟湘子早就安排了數(shù)十個暗衛(wèi)躲在書房外的各個角落，隨時等候著吩咐。

　　李恪走到門前，拉開門閂，打開房門，福伯一人躬身立在門外。李恪向來尊重福伯，上前一步，道：

　　“福伯，你這時候來，可是有什么事情嗎？”

　　福伯從李恪出宮建府的時候就一直跟在他的身邊，這么多年，他是了解福伯的，福伯也是懂他的，知道他進書房必然是有要緊的事情處理，尋常事情是不會來擾了他的。

　　“回殿下，剛才宮里娘娘差了人來傳話，請殿下明日早朝之后往昭慶殿用膳?！?p>　　李恪狐疑，他回長安這么些日子了，隔一段時間總會往昭慶殿里去陪著楊妃用膳，楊妃也知道他隔斷時間會來，從來沒有特地派人來請。李恪掩去眸中猜疑，恢復尋常笑容，道：

　　“本王知道了，福伯你先回去吧，本王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福伯告退離開，李恪轉(zhuǎn)身掩門，瀟湘子從簾幔后面走了出來，看李恪臉色不愉，關(guān)切道：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恪知道瀟湘子聽到了剛才福伯說的話，沒懶得重復，滿腹疑惑，踱步到桌旁，道：

　　“這么多的巧合，或許就不是巧合了。”

　　驀然抬頭，眼中充滿堅定：

　　“湘子，吩咐下去，一定要密切留意，有什么動靜，無論何時何地，立即回報?！?p>　　“是?！?p>　　瀟湘子拱手跪在李恪面前，態(tài)度堅決，而后起身離開。

　　翌日清晨，李恪從太極殿里走了出來，外面太陽東升，陽光普照，看著是一片光明清澈，可浮世之間，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陰霾，李恪轉(zhuǎn)身向昭慶宮的方向走去。

　　正在李恪去往昭慶宮的時候，靜姝和采薇乘著馬車出了高府。

　　自打靜姝把益州城里的藥鋪生意移到了長安，因著藥材物美價廉的緣故，倒也漸漸在長安城里站穩(wěn)了腳跟，頗受百姓歡迎，可昨日有三家店鋪掌柜的都來回話，說是上好的人參斷貨，又有幾個客人要得急，來請靜姝想法子，靜姝一時也想不出辦法，就答應了今日來鋪子里瞧個究竟。

　　馬車在藥鋪前停了下來，采薇先一步跳下了車，又回去頭來伸手拉了靜姝下來，姐妹兩人一起進了鋪子，掌柜的瞧見兩人進來，忙迎了上去，領(lǐng)著兩人到了后堂庫里檢查藥材的儲備，靜姝發(fā)覺不只是人參，當歸和黃芪的儲量也是短缺的，照理說當歸和黃芪，也并不算很名貴的藥材，一時狐疑，想著再去下一間藥鋪瞧瞧是否有相似的情形。

　　才從藥鋪出來準備上車，有一個侍女模樣的女子靠近靜姝身邊，出聲詢問：

　　“請問可是高小姐？”

　　靜姝蹙眉，側(cè)頭打量著女子，沉聲問：

　　“姑娘可有什么事兒？”

　　高府里的小姐，雖不似皇家公主尊貴，卻也是大家閨秀，平日里自然不能常常出來拋頭露面，靜姝姐妹回長安的日子不久，除了那日兩儀殿陛下賜宴，從來不曾列席過別的什么宴會，更何況兩人刻意隱藏行跡，認得她們的人原本不多。

　　“我家主子讓我把這封信交到高小姐手里?！?p>　　語罷，從袖籠中抽出一份信遞到靜姝手上，靜姝低頭看著手里的信封，上面書寫著的“靜姝親啟”四個字，熟悉的字跡靜姝了然。

　　伸手從信封中抽出信紙，緩緩展開，熟悉的字跡讓靜姝的心激動地微微顫抖。

　　靜姝：

　　有一佳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求會東山兮，中有小屋，不見不散兮，望穿天涯。

　　落筆署名恪字，靜姝臉頰一紅，采薇見狀湊上前去，瞧了一眼紙上的字，撇了撇嘴，道：

　　“他想見我阿姐，怎么不自己來。”

　　那侍女裝扮的女子聽了，忙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

　　“我家主子被老夫人請去說話了，才安排了奴婢在府外等著，尋著機會就把信交給高小姐的?！?p>　　靜姝一壁想著去見李恪一面，一壁又惦記著藥鋪里發(fā)生的怪事，一時左右為難，采薇瞧出了端倪，自告奮勇道：

　　“阿姐，你就去見見他吧。另外兩間藥鋪我去瞧瞧就是了，晚些時候咱們還在這兒碰到，到時候我告訴你那兩間鋪子的情形也就是了?！?p>　　對于采薇，靜姝是極信任的，如今采薇幫她解除了后顧之憂，她點頭應下，急急往東山去。

　　李恪進昭慶殿時候，楊妃正與蕭蓮不知說起什么好笑事情，唇邊笑容還未歇下，瞧見李恪進來，笑意越濃。

　　“兒臣見過母妃，母妃萬安?！?p>　　李恪單膝跪地，拱手向楊妃問安。

　　楊妃起身，親自上前扶起兒子。這個令她察覺驕傲的兒子，從前被她抱在懷里寵著疼著的，如今已經(jīng)長成了比她還高的男子，有足以獨當一面的堅毅和能力。

　　楊妃拉著李恪的手走到上首坐下，打量著面前這個兒子，他代表了她這一生最幸福也是最榮耀的時刻，而今色衰，陛下待她依舊禮敬，卻再不見從前的萬般溫存，她深知自己往后的榮耀，依靠的還是這個兒子。

　　“母妃差人傳話，要兒臣今日過來，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恪開門見山，他現(xiàn)在心急如焚，雖然有易家兄弟在靜姝身邊，卻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似的，隔著宮墻，他恨不得立即沖出宮去，守在靜姝身邊。

　　“倒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兒，不過好些日子沒有見你了，有些惦記，怎么這些日子很忙嗎？”

　　楊妃說得云淡風輕，李恪心生憤怒，可到底事情不明，蕭蓮又在昭慶宮里，生怕打草驚蛇，少不得忍著心中的火氣。

　　李恪正要說話，蕭蓮端著玉碗走了進來，半是含羞半帶俏的偷眼打量李恪，臉頰緋紅，輕柔道：

　　“表哥，這是蓮兒親手做的紅豆粉馬蹄露，表哥嘗嘗?！?p>　　李恪瞥了一眼蕭蓮，也不管蕭蓮手中端著的玉碗，抬眼看著楊妃，道：

　　“既然母妃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衙門事務繁忙，兒臣就先告退了?！?p>　　說著就要起身。

　　“坐下。”

　　楊妃出聲，聲音中夾雜著怒氣與不解。

　　蕭蓮是從小養(yǎng)在她身邊的，知根知底，又對李恪一往情深，是楊妃心中最理想的媳婦兒的人選，她就是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兒子，從來都不正眼瞧她一眼。楊妃抬頭看到蕭蓮，臉上是用力掩藏悲傷之后努力裝出的笑容，這笑容看在眼里，楊妃覺得心疼。

　　“蓮兒費了那么多心思，你為何每次都是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今日就算你不愛吃，也得吃。”

　　楊妃難得的出聲斥責李恪。

　　李恪賭氣似的，坐在一邊，蕭蓮將玉碗遞上去，他也不伸手去接，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楊妃見狀，正要出聲，突然聽到窗戶外頭傳來“啪”的一聲，似平地一聲雷。

　　李恪似乎被驚到了似的，慌忙起身走到窗邊，只瞧見東邊方向，有紫煙裊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