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世上無人能知,齊夏的戰(zhàn)事,便是如此,被再一次消弭于無形之中。
四個老者喝了個爛醉如泥,被架回了房間休息。
蕭寒若無其事地公然將屏風后的蕭韻叫出來幫忙攙扶何仙子。
那戴著帷帽的年輕男子則在出門的路上,順手扶住了出身西齊的肖寶山。
那北狄人瞪圓了眼睛看著蕭韻和年輕男子,張口結舌:“寒公子,這二人,這是何意?”
蕭寒笑笑:“怎么你剛才沒注意么?大家都知道啊。他們是來旁聽的?!?p> 都知道?
怎么就他一個人沒被通知、也沒發(fā)現(xiàn)么?
北狄人如臨大敵。
“哈哈!好啦好啦!吉達,寒公子跟你玩笑呢!除了那四個戰(zhàn)場上廝殺半生的老英雄,旁人可聽不出屏風后頭還有兩個人?!?p> 錢大省親熱地過去挽了他的胳膊,把他的視線和注意力從那兩個年輕身影上拽開去,
“上個月你給我寫信說,要五百斤生鐵?你想干嘛?鑄劍還是做鍋?直接說想要什么成品。我若賣生鐵給哈奇族,怕是大夏朝廷要不了三天就得高高興興地抄了我的家!”
被叫做吉達的北狄人半分都沒有遲疑,直直地看向他:“我要鍋,還要箭頭?!?p> 錢大省皺眉:“鍋好辦。箭頭么……你要多少?”
“兩千只。最少也要一千只。”
“若是四百只,我現(xiàn)在就能弄到??梢磺А嗔?。你得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從南越和西齊那邊看看?!?p> “四百就四百!何時能給我?明天?!”
“明天?!吉達,你瘋了啊,啊?這是東寧關!老規(guī)矩,老地方?!?p> “我沒錢?!?p> “知道。我要人參。哦,還有,我家的小崽子,回頭交貨的時候,我讓人帶他過去北狄那邊玩玩。你給我照看著些?!?p> “你的晚輩自然是我哈奇族的貴客。你放心,都交給我了。”
“七年的交情!滿北狄我最信得過你!那崽子是我的命根子,誰動他一根汗毛,你幫我殺他全家!”
坐在上首的蕭寒低頭飲酒,默默靜聽。
“錢大省,我記得聽說過,你沒兒子?”吉達也笑了起來,“難道是外頭留的種,剛剛找到么?”
錢大省一聲“啊呸”,少見地發(fā)了飚:“你管得著么?!
“我說了那是我的崽子,那就是我的崽子。你管他是哪來的呢?
“北狄人沒你這么多管閑事的啊!什么時候?qū)W的跟中原人似的,彎彎繞繞,婆婆媽媽!”
蕭寒垂眸看著酒盞,微微笑了。
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因為他讓新豐去查了。
看樣子,錢胖子這次非常警覺,新豐的查探已經(jīng)驚動到了他。
越是如此,越說明這個人,有問題。
談定了生意的錢大省和吉達各自離開。
屋子里空了下來。
蕭寒自斟自飲,垂眸等候。
“寒哥!”蕭韻把何仙子扶回去,累了個滿臉汗;跌跌撞撞進了屋,一屁股坐在蕭寒身邊,自然而然伸手,去捉酒盞。
“這里有茶水?!笔捄J真地盯著他的手。
悻悻地換了茶碗,蕭韻哀嚎了一聲:“這位何老仙子可真難搞!
“拉著我問是誰家的小郎,又說她有個女兒怎樣聰明伶俐,接著卻想起來她女兒嫁人生子都快三十年了……
“然后就說自己有個孫女兒今年十四,還有個外孫女今年八歲……”
蕭寒莞爾。
“哦對了寒哥?!笔掜嵎畔虏柰耄聪蛩骸澳侨瞬皇晴娤壬?。我已經(jīng)跟他見過面了?!?p> 蕭寒哦了一聲,剛要張口問話,又被蕭韻截住:“還有。我也已經(jīng)聽說,四小娘子來過,又走了。既然你的法子不管用,那我就自己去尋她?!?p> “三十六,不許任性。”蕭寒板起了臉。
“我若真任性,早就跑了。寒哥,也就是你。換個旁人,我才不會這樣好好跟他說話?!?p> 蕭韻歪了歪脖子,哼道:“我還當我爹最近有些老糊涂了。敢情是因為你們早就知道了這件大事。
“只是如今四小娘子她爹還在北狄境內(nèi)做生意。萬一兩國真的交戰(zhàn),北狄真的參與進來,那余家的商隊,別說掙錢虧錢,怕是性命都要堪憂?!?p> 說著,站起來,拍拍袖子,“反正,寒哥,你攔不住我的。我肯定得把四小娘子帶回幽州。”
蕭寒手里端著雙耳盞,整個人往后,靠在了后面的憑倚上,望向蕭韻的笑容幽深:“三十六,我怎么覺得,你對四小娘子的事情,有些,格外,不同?”
“寒哥,你和爹爹怕都早就忘了吧?四小娘子和鐘先生救了我的性命?!?p> 蕭韻做個怪臉,一邊的上嘴唇高高揚起,“我這個人,有仇必報,有恩,也一定不會忘?!?p> 看著灑然離去的蕭韻,蕭寒若有所思。
“公子?!本裴j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滿面慚愧。
“無妨,你攔不住他,也正常?!?p> 蕭寒笑了笑,擺擺手。
若是小三十六真的能勸了余綻回幽州,這當然是件好事……
雖說他能肯定,齊夏這場大戰(zhàn)打不起來,不僅是因為西齊的軍器庫這時候已經(jīng)被他燒毀了大半,還因為,京城里的異動。
“你去,跟著小三十六。若是四小娘子肯聽,就把京城發(fā)生的事情也告訴她。”
九醞驚訝地抬頭看向蕭寒:“公子!”
“余家的目標是京城。余笙一直努力的方向都是京城的軍器監(jiān)。而余簡雖然只做北地的生意,可換回來的貨,卻都是京城那邊的貴人們最愛的。”
蕭寒的手指在雙耳盞上輕輕地敲擊。
所以,余綻知道這些嗎?
若是知道這些,她又會是什么態(tài)度呢?
還有鐘幻……
若錢大省的“小崽子”不是他,那他現(xiàn)在應該在何處呢……
落荒而逃的余綻回到自己的小茅草窩棚里,蜷縮在床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沒關系沒關系一切都跟自己沒關系。
啊啊啊啊好生煩躁!
翻個身。
自己已經(jīng)是余綻了不是大夏唯一的妖星長公主了!
前世宮城被焚的沖天火光又在眼前熊熊燃起。
再翻個身。
眼前再次閃過:母后娘娘七竅流血倒在床上,皇嫂舉劍自刎,旁邊是……
余綻再也躺不住,騰地坐起。
就因為貪那一晌之歡,所以假裝不知道自己其實不是余綻?!
二傻子,你可別真做傻事……
那么,眼睜睜地看著天下再度陷入前世的動蕩,算不算做傻事……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