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鸞，你慢些！”白衣男子呼喚著前面已經(jīng)跑的老遠(yuǎn)的少女?；仡^張望，就見她腮幫子鼓鼓囊囊，塞滿了油餅糖圈，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哥哥才是應(yīng)當(dāng)快些，今日出山，族長就給了三個(gè)時(shí)辰，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不吃飽怎么干活。”
白衣男子臉上依舊和煦，像是冬日里的暖陽，又像午后的清風(fēng)，一看就知道是個(gè)讓人格外舒服的人。
“像你這般吃法，仿佛之前沒讓你吃過一頓飽餐似的?！蹦凶余列Γ掷飬s是又遞過幾兩碎銀子，寵溺地看著少女在坊間走串，吃吃喝喝。
“那怎么能一樣，在長留，咱們吃的是小蟲，喝的是露水，哪比得過這人間山珍海味痛哉快哉！”名叫朱鸞的少女將左手的雞腿遞到白衣男子面前：“孤卿哥哥，你也嘗嘗，這玩意兒肉質(zhì)細(xì)嫩筋道，好吃得很！”
孤卿微笑著搖頭，向前走去：“你可知為何人性多怪，有善人，有惡人，有奸人，有得道高人？”
朱鸞亦步亦趨，跟著孤卿身后聽他道：“五谷五方，飛禽走獸，皆是人口中食，盤中餐，在‘吃’一事中，凡人予以其八卦五行，手中之筷是雙為兌卦，兩根一主一從是為陰陽，一頭圓一頭方是為天圓地方，圓頭夾菜往口中送，是為民以食為天，這天大的事中，方可看出人性使然?！?p> “那這么說，吃葷的人都是惡人咯？”
“‘吃’道與‘取財(cái)’之道類似，圣賢曰‘君子愛財(cái)取之以道’，吃亦然，；所謂‘食色，性也’好吃乃人之本性，更是生命之源，人可百日無書，但不可一日不食，現(xiàn)如今，人們?yōu)榱丝谥兄?，口角之爭的有，胡亂宰殺的有，異子而食的也有，你說這吃，是不是也算萬惡之源？”孤卿自顧著說道。
朱鸞聽著兄長如是說，似懂非懂，端起剛買來的一壺清酒，淺酌一口，不覺辛辣只感甘甜：“為善作惡，我們都可以通過探其夢(mèng)境了解其心中所想，做到胸中有數(shù)，咱們夢(mèng)璃鳥一族留下的眼淚，更是懲惡揚(yáng)善的利器，人間不是還有句話叫做，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不也正是對(duì)應(yīng)我族生之使命？”
孤卿摸摸朱鸞的頭，暗嘆竟然是個(gè)小酒鬼，矮下身來，眼中柔情萬千：“朱鸞是我族靈力之盛，你心中能做到知廉恥、明是非、懂榮辱、辨善惡，即是一族之榮光，凡界之萬福。”
少女臉蛋紅撲撲，被孤卿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孤卿哥哥不也是族內(nèi)出眾之輩，朱鸞只求日后像哥哥一樣，用自己的一份力，護(hù)人間太平，讓善惡終有所報(bào)。”
日盡西山，余暉慢慢灑在白衣上，好似度了層金黃，耐看而耀眼，少女跟在白衣男子身后，嬉笑玩鬧，時(shí)光似乎都在這一刻慢了下來，伸出手，十指蔥蔥，小心懵懂地試探著，像幼時(shí)那樣，牽起男子的手，那大手溫暖有力，掌間有一層薄繭，給了自己成長時(shí)期所有的安全感，如父如兄。朱鸞萬萬沒有想到，也是這雙手，在下一次相見，竟給了自己一記重重的耳光。
“我只記得教你明是非，懂善惡，何時(shí)教你自作主張，輕賤人命？”孤卿危坐于案前，看著身上被荊條抽的傷痕滿布，心痛之色溢于言表，嘴上卻是恨鐵不成鋼。
朱鸞跪坐在地上，倔強(qiáng)地不肯認(rèn)錯(cuò)：“那屠戶本就是惡人，欺詐鄉(xiāng)鄰，巧取豪奪，強(qiáng)搶民女毆打其父致人傷亡后，又賄賂縣官逃脫制裁，連睡夢(mèng)中還在胡言亂語，妄圖再次霸占良家姑娘清白，夢(mèng)璃之淚不能治他，我將他困于鎖魂夢(mèng)境中自食其果，讓其魂魄受七情六欲之苦哪里做錯(cuò)了？”
“那屠戶再蠻橫，自有人間法理治他，鎖魂夢(mèng)境是拘束兇靈惡靈之所，刑酷異常，凡人若入，散魂離魄，如何再入輪回？”孤卿見她依然執(zhí)著己見，聲辭不由嚴(yán)厲了起來。
“不入輪回也好，省得來世投胎再行害人之舉?！敝禧[憤憤而道。
“你！”孤卿氣急俯首，站起身來：“冥頑不靈！”說著拎起朱鸞的衣領(lǐng)，往懷中一帶，“你且隨我去看看，此番做的到底是善舉還是惡行！”
長留山外一小村落，今日不復(fù)往常般日落而息，深夜中熊熊大火沖天，哭天喊地之聲不絕于耳，朱鸞因傷慘白的臉被火光映照著，顯得更加憔悴，目光空洞直愣愣地看著昔日男耕女織、人聲鼎沸的村落，此時(shí)變得焦黑一片，只剩斷壁殘?jiān)?，只是被孤卿攬著，才險(xiǎn)些沒從半空之中跌落下來，緩緩著地。
“怎么會(huì)這樣？”朱鸞不肯置信般喃喃道，手臂也不知是因?yàn)橹貍弁催€是觸目驚心而顫抖，癱坐在地上，眼中淚水簌簌而落，只是這一次，全部歸于塵土。
“你因一時(shí)氣憤，傷了那屠戶性命，豈知他背后勢(shì)力是蠻夷部落，讓這一個(gè)村莊的人都與他陪了葬?！惫虑渲桓猩碓谶@人間，如同心在煉獄，不忍多看，朱鸞此時(shí)已泣如雨下，聲嘶而力竭，不甘此景抬頭看向孤卿：“哥哥自小教導(dǎo)朱鸞，懲惡揚(yáng)善要不偏不倚，眾生平等，辨善惡，明是非，我自認(rèn)為懲戒法外逍遙之惡人沒錯(cuò)，救那命途多舛的小婦人沒錯(cuò)，既是在族內(nèi)刑堂之中我也不曾因受皮肉之苦而悔恨，可…可。可如今，孤卿哥哥！”朱鸞撲通一聲跪在孤卿面前：“你告訴我，到底什么是對(duì)，什么是錯(cuò)，何為善，何為惡！”
孤卿摸摸朱鸞烏黑的頭發(fā)，沒有感覺身下人情緒波動(dòng)，靈氣聚集，心中縱然傷神，也無可奈何：“福禍由天不由人?！薄?p> 本來平靜之地驟起狂風(fēng)，殘?jiān)幑砜蘩呛?，孤卿悔嘆自己靈階不高，未能察覺出此前朱鸞異樣。
“我恨！”明媚如春波的少女此時(shí)雙眼通紅：“我恨眾生平等卻又福禍由天；我恨天不盡人意我輩無作為；我恨炎炎世道無處訴冤情；我恨！”
怒喝聲，震耳欲聾，一聲高過一聲，少女雙拳緊握，靈起周身，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形成旋渦翻滾，其疾如風(fēng)，凌厲的好似寒冬的雪，滲人的刀，讓親近如孤卿都不能近身。
“世間有一惡人足矣，從此煉獄蒼茫，當(dāng)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