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顏可敦親自侍奉可汗服藥靜養(yǎng),見他安穩(wěn)睡下才起身離開。出門幾步恰遇見前來探望的令驍。
“平王有心了,日日來看可汗?!?p> “應(yīng)當?shù)?。?p> “哎,這次可汗的病來勢洶洶?!逼蝾伩啥鼗赝麣謳?,神色擔憂。
令驍寬慰她道:“有可敦每日悉心照料,想必可汗很快病愈?!?p> “但愿如此?!彼聊艘魂?,忽然又問道:“我聽說平嵐下葬了?!?p> “是,昨天?!?p> 她頓了頓又說:“連玉都帶來貼身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也都死了?”
令驍遲疑了一下,倏忽間瞥了她一眼便答道:“沒錯,全死在大火里了。”
乞顏可敦嘆了口氣,面露哀傷之色:“十三年前我離開中原遠嫁大遼時她才七歲,現(xiàn)在也是雙十好年華,沒想到竟會……”
“世事難料?!?p> 乞顏不禁回憶:“她小時候就聰慧機敏,做事也果敢,我記得她剛出生時,肩后有塊新月狀的胎記是為大吉之兆,那時皇兄還是廣陵王,樂的他在揚州大宴了三天?!绷铗旍o靜聽著,乞顏笑了笑,“看我,說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你過會兒再來拜見你阿爹吧,他吃了藥剛睡下?!?p> “好,可敦也請多保重身體,切勿太過操勞?!绷铗敭吂М吘吹男卸Y后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望乞顏的背影,不料她也恰好回望,正朝他淺笑了一下。令驍扭頭皺了皺眉。
一時空閑下來,他便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到了寶月門外,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于是怒氣沖沖地騎上馬去找巴彥。巴彥是達斡爾草原的馴鷹好手,早年被鷹爪傷了面頰,臉上有道極長的疤。
令驍遠遠看見巴彥正喂那幾頭猛禽,馬還沒停下,幾米開外就大聲問道:“寶月呢?”
巴彥慌忙行禮:“回平王,寶月姑娘好多天沒來了?!?p> 令驍聽言,擰著眉,馬頭一甩又迅疾離開。他茫然的騎著馬一路小跑,今日天氣格外晴朗,他漫無目的四處游走,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片草原,但是卻不知道去哪里找這個飄忽不定的漢人女子,他于是往東南面更遼闊的草場去。
東南的水草更為豐茂,遠遠就能看見大片牛羊,他手放在額前擋了擋耀眼的陽光,卻定睛看到三個人影。
“月姑娘,你既然怕就不用勉強去學了,想出去我們可以帶著你嘛?!?p> “不行,我怕它,就一輩子都贏不了它。”
“哈哈哈哈,女孩子這么說還挺讓人佩服的,你們漢人女子都不會騎馬?”
“不會?!?p> 金祁笑起來:“我們這兒啊,會走路就會騎馬?!?p> “那我可得見識見識了?!睂氃轮钢干砼愿叽蟮鸟R匹比出請的手勢。
金祁捋起袖子,“噌”的一下就上去了,他挺直了健碩的腰背,拍拍馬脖子說道:“看著吧月姑娘,我好歹算是大遼數(shù)一數(shù)二的騎手?!?p> 一旁的雅勒聽言,踮起腳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去年賽馬誰才拿了第五的?”金祁甩手大叫:“那是失誤,失誤!”
“年年失誤?!”雅勒蹬上馬便要去打他,金祁在馬上左躲右閃,雅勒不依不饒,寶月看著他們嬉鬧不由放聲笑了起來,他們見寶月樂不可支,一時也開懷大笑,于是寶月抬頭問他們:“金祁不過第五,那誰才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我得找那人教我才行?!彼麄円汇?,隨后雙雙看向她,問道:“你猜猜?!?p> 寶月想了想,突然噗嗤一聲笑起來,心下了然:“那我還是別換師父了,好不容易撿回的命?!?p> “二爺其實人很好,打仗驍勇善戰(zhàn),待人重情重義,我一向很敬佩他?!苯鹌钛壑袧M是信賴和崇拜的神采。
“哦?他對你們很好?”寶月饒有興趣的問道。
“沒錯,二爺對將士們都很好,在外征戰(zhàn)的時候吃穿用度和普通將士都一樣,扎營生火、搭帳打獵他都會親力親為,但只要一上戰(zhàn)場,他就是我們的方向,是最勇猛善戰(zhàn)、運籌帷幄的統(tǒng)領(lǐng)?!?p> 他說著下了馬,寶月聽著這些話眼神閃過一絲笑意。金祁讓寶月坐上鞍子說:“月姑娘,韁繩一定要抓緊,身體前傾,我先讓馬慢慢跑幾步,你別怕?!苯鹌钕?qū)氃绿狳c到,隨后往她的馬上輕輕一拍,馬立即踱起步子,卻不料此時風一般疾馳而來一個身影,斜側(cè)著貼近寶月,一把抓住她手里的韁繩,“吁、吁!”兩聲止住了馬步。
金祁一時怔住,只見令驍回頭呵斥金祁:“我何時讓你教她騎馬了?”金祁低著頭,面露難色。令驍見他不答,揚鞭在地上抽了幾下,面無表情的問道:“違抗我的命令,該當何罪?”
金祁自知無可辯駁,當即躬身立在馬下:“屬下罪無可恕,任平王責罰?!?p> 寶月見狀心知錯不在金祁,于是上前替其辯駁道:“不關(guān)他的事,是我硬叫他來的?!绷铗?shù)闪怂谎郏骸澳悖俊?p> “沒錯,是我。”
他略有慍色的看著她,語氣中帶著一起狠厲:“平嵐身邊的人本事的確不小,但你若想擾亂這兒的一兵一卒,我不會手下留情的?!?p> 寶月冷笑:“我可沒那么大本事?!?p> “別以為你是漢人我就不會拿你怎樣?!?p> 她聽言,頭微微一昂,笑中帶著些嘲弄:“怎樣?大不了像宰一只羊那樣?”
“沒錯,比殺羊還容易?!?p> “野蠻?!?p> “你!”
“怎么?野蠻人說不出話了?”寶月得意一笑,耀武揚威似的看著令驍。遼人最厭惡漢人將他們稱作蠻族,令驍從鼻子里舒出一口氣,四下看看,面上也不生氣,眼神卻比剛才凌厲了幾分,讓馬向她靠近了幾步,盯著她的眼睛揚了揚嘴角,寶月心底卻“咯噔”一下,不料此時他突然抬手朝寶月所騎的馬上狠狠一抽。
那馬嘶鳴著,順著風飛也似的跑了出去,他靜坐在鞍上看她越跑越遠。雅勒卻急了:“平王,她還不會騎……”她話還沒說完,金祁慌忙叫到:“不好,馬好像受驚了!”只見那匹馬四處亂跑,前后蹄交錯猛踏地面,不斷地上下跳動著。令驍也慌了神,但遲遲沒有動作,還在原地靜靜看著。那馬兒越跳越兇狠,金祁見形勢不妙打算過去,令驍猛的攔住他:“呆在這兒!”不及思索,令驍飛速沖了過去,才跑了一半就見寶月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重重滾落在地上,受驚的馬匹嘶鳴一聲高揚起前蹄,眼見馬蹄就要狠狠踏落在寶月身上,令驍一腳勾著馬鐙,手握韁繩,側(cè)傾身子貼近地面,瞬時伸出手將她從地上一下?lián)破?,奮力攬在身前。
寶月被他救起,伏在馬背上一動不動,他低頭扶了她一把,手不慎碰到了寶月的肩,“別碰我!”她無力地低喊道,身體不由蜷縮了起來。令驍想讓她穩(wěn)穩(wěn)坐好,她卻憑著僅剩的力氣掙扎著想下來,他又急又氣:“你不要命了?!”寶月疼的死命咬住下唇卻還是挪動著要下馬,令驍也不顧她的疼痛,用韁繩在她單薄的身軀上繞了一圈牢牢捆住,飛也似地策馬往氈帳處奔去。
這晚,令驍在門外來回踱著步,直至雅勒神色疲憊的從氈帳內(nèi)出來。
“幸好,沒傷到筋骨,就是受了點驚嚇,不過摔下馬的時候磕到了傷口,原先燒傷的地方又全裂開了。”雅勒頓了頓,神色肅穆的看向令驍,“殿下,雅勒斗膽說一句,您今天這么做實在有些過了。”
“我清楚。”
“您平時沒有這么沉不住氣。”
令驍皺著眉,擺弄著袖口的扣子沒有說話。雅勒又道:“她現(xiàn)在很虛弱……”
“我進去看看。”
“不行!”她話音剛落,令驍只當沒有聽見就立刻沖了進去。
氈帳里,寶月趴在床上,背后受傷的地方?jīng)]有用褥子遮蓋,還滲著血,鮮紅的血色透過細布印了出來。她雙目緊閉,鎖著眉頭,額上掛著細密的汗。
令驍小心翼翼的搬了椅子坐在床邊,低聲問她:“還疼么?”
寶月沒有睜眼,神思恍惚的搖了搖頭。
“對不起。”
她聽到他的道歉還是搖頭,一言不發(fā)。
令驍看著“吡卟”作響的木炭也不說話,后悔自己的一時沖動。不多時,耳邊傳來了均勻而細弱的呼吸聲,他看了看寶月,眉頭依然緊鎖,面色也很蒼白,心中頓時充斥著歉意。他嘆氣,起身準備離開。
他站起來剛一轉(zhuǎn)身,卻感覺袖口突然被扯住,“別走……”
令驍回頭,只見寶月伸手正拉住他,雙目依然緊閉,嘴里喃喃低語道:“別走……不要丟下我?!贝丝趟裰粦脩玫娜稳嗽赘畹男⊙蚋?,全然沒了早上的囂張氣焰。他心一軟便又坐下,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發(fā)現(xiàn)她手心滾燙,燒的厲害。
寶月又糊里糊涂的呢喃著:“為什么都要走,全都走了……”
令驍費解,不明白她為何說這樣奇怪的話,是誰走了?他沒有多想,于是輕聲寬慰她道:“我不走?!?p> “真的?”
“真的。”
“嗯……”寶月終于點點頭,心滿意足的笑了笑,微微睜開眼,伸手想去夠令驍寬厚的手掌,十足像個孩子。令驍無奈,只好輕輕握住,寶月見狀又是一笑,這才安心的睡下。
令驍見她終于睡著,開始細細端詳起她,光滑白皙的皮膚,一雙柳葉彎眉,精致小巧的鼻子,櫻桃小口微微抿起,兩頰被燭火映得通紅,絕對稱得上是位美人。他看著看著有些發(fā)愣,不由伸手撫了撫她細軟的頭發(fā),輕擦去她額角的汗。
再低頭看握住的那只手,白凈纖細,宛若柔夷,他的心底猛的一沉……
迷蒙之中,她只覺渾身骨頭散架似的疼,輕輕一動就牽連起身上一片酸痛。她閉著眼,嘴里含糊地叫到:“寶月,寶月……”才一說出口,她忽然清醒過來,睜眼看到了空蕩蕩的氈帳,斑斕的穹頂,聽到了外面呼嘯的風聲,立即不語。她想側(cè)身躺的更熨帖一些,一轉(zhuǎn)身,余光竟掃到一個身影伏在床邊,正抬起半張臉睡眼惺忪的看向她:“哪有人說夢話叫自己名字的?!彼@得顧不上疼痛,猛地坐了起來喊道:“你怎么在這兒!”
“是你讓我別走的?!绷铗斅曇舻统粒诖乱痪鋾f什么。寶月咬著下唇,雙手抵在額前奮力回憶,令驍倚袖支頜饒有興趣的看著她,見她毫無頭緒便笑了起來,故意逗弄她說:“你沒說什么,只是拉著我不肯放。”
寶月心中羞憤、怒不可遏,把臉埋在掌心,啞著嗓子說道:“請平王出去!”
“傷好之前不要亂跑。”他意外的聽了她的話,但走前卻叮囑了一句。
寶月疑心這話,眼神流露出警惕:“你想軟禁我?”
令驍不由失笑:“我只是想讓你好好養(yǎng)傷。”他頓了頓又繼續(xù)說,“等你好了,我來教你騎馬。”
“那我許是永遠好不了了。”
他聽言朗聲大笑了起來,走到門口回頭對她說:“你還是糊涂的時候和善些?!闭f著掀開門簾大步走了出去。
而門外,雅勒端著茶水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進來,來來回回徘徊著,令驍出來瞧見她正在門外,沒來由的一把抓起雅勒的手看了兩眼,神色凝重。雅勒甩手,臉色也變得難看,帶著責怪意味說道:“平王不該在這里逗留一晚上的?!?p> “她背后燒傷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雅勒疑惑,不明白為什么此時他會問這個,但還是答到:“一共三處,左邊肩胛有一處,腰部兩處。”
“肩胛?三處……”令驍兀自低語著搖了搖頭。
雅勒沒有理會這些,又在他身后說:“您昨晚在這兒待了一宿,保不齊會有閑言碎語。”
“怕什么。”
雅勒嘆了口氣,低聲說:“是沒什么好怕的,但是她似乎并不簡單?!?p> “我知道?!绷铗敶党鲆宦曧懥恋目谏冢黄ダ跎E馬緩緩跑了過來。他上馬緊握住韁繩,遙遙看向清晨霧氣彌漫的草原,“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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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鴨兒
好像沒人看呢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