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弈離開尚書府時,烏云遮蔽月亮,黑夜給他的黑色眼睛便在黑暗里發(fā)出幽幽寒光——那是他在燕北冰天雪地中用無數(shù)次生死攸關(guān)修煉而來的冰寒。
可這世上有誰能理解他?
誰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
天下人看他光芒萬丈,卻不知背后以怎樣的污暗交換。
他喜歡燕北么?
他天生寒冷么?
他愿意踩著堆積如山的尸骨踽踽前行么?
他樂意跟三皇子那種人虛情假意,互為禁臠么?
他不。
而命運和蘇氏一族的貪婪逼迫他那樣做,逼迫那八歲的孩子手執(zhí)三尺青鋒,腳下血流漂杵,他生長的養(yǎng)分是淋漓的鮮血和無告的亡魂,他承受了蘇氏一族所有孩子應(yīng)該分擔的罪孽。
這些痛苦加持在他身上,滋養(yǎng)他無限瘋狂的野心——他要一個公平。
他也想做蘇落衡,他也想做李容若,他也想留在帝京,他也想……蘇落白……說到蘇落白,或許那是他整個凍結(jié)了的肉身跟靈魂唯一一絲溫存。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年那個小女孩。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年蘇落白在大雪紛飛的三更半夜跑來跟他說:“哥,快吃,我廚房偷的。”
他更不會忘記當年他打了第一次敗仗,蘇氏一族為了作勢給天下人和皇帝看,將他打得體無完膚,不成人形,沒有人敢救他,沒有人敢接納他,他淪為蘇氏一族推舉出來的替罪羊,生死已無關(guān)……
小蘇落白將他拖到尚書府后面那座荒蕪的院子,一邊忍著哭一邊給他包扎傷口。但終于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抿著嘴啜泣,最終一邊熬藥一邊嗚嗚哭出聲來。
太多太多,似乎他整個人生的記憶,都是關(guān)于和蘇落白的小時候。
于他而言,蘇氏一族中,沒有“父親”,沒有兄弟,沒有愛人,沒有朋友,沒有師長,只有敵人,只有蘇落白。
但李容若把蘇落白“搶走了”。
搶走了他一息尚存的溫?zé)帷?p> 搶走了他關(guān)于“美好”的全部希望。
蘇落白嫁給李容若的時候,他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他還在北方和來犯的蠻夷廝殺,他還在所謂的“家族榮譽”苦苦支撐,還在為帝國安危打第一千一萬場戰(zhàn)爭!
三皇子說他聽到蘇落白嫁給李容若的消息,一怒之下殺掉所有帝京來的信使,其實他還殺掉了北方蠻族的上萬俘虜,這些仍不足以平復(fù)他內(nèi)心的撕裂。
更何況,他還要帝京那些高居廟堂的肉食者還他安享太平的債。
他要做那個至高無上,掌握天下人生死的王!
李容若成了他最后的屏障。
他帶著和蘇尚書的決裂以及他的決絕離開,這次之后,他再回來,帝京要么俯首臣稱,要么人間地獄!
他帶動云紋的衣角拂過天水大街夜晚的清涼,他走的這條路,沒有一個路人,卻只有一個人。
當蘇弈走過最凄寒的月下,到底是命運巧合還是刻意為之,李容若從對面緩步而來。
蘇弈:“……”
動了動嘴唇,對于他來說,前面是他要走的路。
對于李容若來說,前方也是他要走的路。
在這命運的路途相遇,他們無法后退,也不愿后退。
兩個人相互對望了一眼。
這樣兩個人,剎那相逢像是日月交匯。
令蘇弈想不通的是,李容若的眼神為何比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