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好輕,飄的高高的。沒有被遮住的星星異常光亮,從前父皇告訴萬鄔每一顆星星都是死去的人化成的,離你最近最大的那一顆是最愛你的至親。從前不相信的,如今卻深信不疑。北邊的那一顆星辰會(huì)是父皇嗎?萬鄔坐在院中遙望黑幕,似乎好久沒有這樣賞夜了。
“星星和人有什么不一樣呢?”
“星星在天上,而你在我面前?!币粋€(gè)聲音從身后傳來,從來熟悉,萬鄔倒也不覺驚奇。她只是從容的看了一眼身后走來的南宮。這話中戲謔之意有幾分,記得下山前的大師兄是不愛這樣的。
“聽說民間有新春一節(jié),那日無論男女、童叟皆樂在其中。街上火樹銀花,魚龍夜舞,焰火與彩燈相映生輝……入了子夜,更有放孔明燈之習(xí)俗?!蹦蠈m陌愁絮絮說了大段,無不流露出對它的向往。
“大師兄很喜歡嗎?孔明燈的確好,等來年新春你下山來找我,我?guī)闳?。?p> “你是說……真的?”
“真的?!?p> 萬鄔粲然一笑,小拇指白晃晃的曲在半空有月輝相映。南宮支吾片刻也伸出小拇指,翼翼與她相勾。
言書雅走過一路又繞進(jìn)一路,來來回回,逡巡不前。怎么還不來?她泄憤似的撕扯著錦帕,一柱香功夫還未等到那人,欲走回時(shí),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言書雅迅疾向后握拳一揮打掉那人的手,卻聽后面人深沉道:“是我?!?p> 黑衣男子蒙面,只看到一雙眼睛幽綠夜光下十分詭異。言書雅拍拍剛剛他摸過的地方,生怕還有什么臟東西還在身上。
“那個(gè)藥……”
“拿,”黑衣男子拿出一個(gè)小黑木匣子,“里面還有一顆,最后這一顆給他服下,他就永遠(yuǎn)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以及,永遠(yuǎn)……愛你。”最后這個(gè)愛字他說的如鯁在喉,甚至神色迷惘。言書雅贊他果然是為她好,事事都替她分擔(dān),也不枉那年下山毫不猶豫的救了他。她拿過黑匣子,向沅門走去。
“裴顏,”澧曲淮放下手中《四書》,門外裴顏匆步而來,“太子有何吩咐?”澧曲淮皺紋思忖一會(huì)兒,忽的站起來,“你吩咐下去,只道誰會(huì)做那‘錦糯’吃食。能做者重重有賞?!?p> “錦糯?”裴顏疑惑的看向澧曲淮,素日太子也不見得是愛研習(xí)吃食的人啊……如今這可是女大十八變,哦不!是子大十八變。
“想什么呢?”澧曲淮輕彈他的腦瓜仁子,裴顏如夢初醒嚇了一跳,捏著佩劍一路跑著去膳堂。
想到這錦糯呢,是那日她在大殿上一直在吃一團(tuán)團(tuán)圓圓滑滑的東西,看她那么瘦且?guī)е婕唴s不知吃起錦糯來連吃四五盒怕也不在話下。若她來了,看到錦糯,那一定會(huì)無比歡喜。李曲淮站在門外看今日這月亮還真是又圓又亮。不知南域的她如何了。
沅門的燈亮著,里面的主人在挑燈夜讀。言書雅越過結(jié)界,端來一份湯。前日許芊舫告訴她南宮陌愁還未回來,確是真的,只隔了一日他便踏云而來。蜀川可是他的家,他不回這里回哪里呢?扣了扣門扉,小幺兒打開了門,看到是言書雅打了個(gè)千。言書雅驅(qū)走了小幺兒,來到南宮陌愁所在的案桌。南宮陌愁抬頭看了她一眼,并未說話,只指了指一旁的木椅示意她坐下。
言書雅放下湯,來到他身旁,看那盞將要滅的燈芯又重新添了一根。光雖微弱,但還是可以看清南宮陌愁白玉無瑕的眉眼。硯臺(tái)上墨痕已干,言書雅開始研墨。
“師兄,夜深了。不若先喝師妹做的湯汁解解乏吧?”言書雅端過去,期待的看著。南宮未曾思量半分,一口氣喝了半碗抿著唇,“謝過師妹?!?p> 言書雅研好墨,再次端起湯,向南宮告別后除了沅門。她滿意的笑著,那顆藥被她放進(jìn)了湯里,剛剛南宮喝了下去,看來以后再也不會(huì)缺方才那“紅袖添香”的日子了。
卿伶打掃著芳華閣,門外小宦官低著頭慌張跑進(jìn)來。卿伶一直教他們做事要穩(wěn)重,遇到什么事情切勿慌張,你看這不又回歸本性了。
“順順氣?!鼻淞妗佌伣虒?dǎo)’、‘循循善誘’。小全子努力順氣,咬緊牙關(guān),憋紅了臉,“姑姑不好了!”
“如何?”
“李妃娘娘被抓了!”
“誰抓的?”
“懿妃娘娘?!?p> 李妃平日循規(guī)蹈矩凡是越禮的事一件不敢做,活的最是小心。宮中人她從不敢接近,身邊陪著她的也只有一名從家中陪嫁來的小丫頭。就連皇帝也親近不得……文隱是本朝第四位女巫,如今被封為懿妃,逆了王道甚至天道。
“恐她心有不滿,覬覦李妃為正門出身……”
“姑姑,你說什么?”
“沒,你可知道因何而抓?”
“說是因殿中私藏木人,上面是扎了皇上生辰的小人……”
“你且切勿聲張,仔細(xì)看著?!鼻淞媸冀K覺著這事始終蹊蹺,只希望不要在出現(xiàn)什么幺蛾子??ぶ鞑辉?,芳華閣終是沒了正根,作為自小跟在郡主身邊的她應(yīng)該替郡主分擔(dān),穩(wěn)住人心才是。
許芊舫打好細(xì)軟,匆匆來到奐門。萬鄔已在院中等候,青絲盤起只纏一條絲絳?;仨恍﹂g,仍是傾倒眾生。
“來了?”萬鄔淺淺說,收起三千向她走來。她掌心中一顆紅色珠子,意讓許芊舫拿走。許芊舫猶豫片刻,從前這珠子可是會(huì)灼手的,絞著衣帶徘徊。萬鄔看出了她的難為,握著她的腕,珍重。
自知沒事后,許芊舫才敢將般若放進(jìn)兜袋,“那你呢?”
“我也該下山了,不過我得先跟大師兄告別。”
許芊舫知道萬鄔一旦下定決心就一定會(huì)履行,任風(fēng)吹雷打都鐵定不改。此行一去兇險(xiǎn),待她將真真安置好定去皇城與萬鄔匯合。
新來的弟子走到言書雅面前,誠惶誠恐。言書雅手執(zhí)拂塵,坐在高堂上,威風(fēng)凜凜。這新來弟子是她派去奐門聽墻根的,素聞萬鄔耳根子靈,特服下蜀川獨(dú)門“隱跡散”兩丈內(nèi)也不聞聲。言書雅本以為只泫顧一人回來,沒想這妖女竟也跟來,心中不爽,定要掐她要害,要她形象一塌涂地。
“如何了?”
“回稟師姐,弟子這幾日聽得這萬鄔好像是要嫁到什么……澧國,這幾日正準(zhǔn)備下山?!?p> “沒了?”
“回師姐,好像便是今日。剛剛弟子還聽得萬鄔要給大師兄告別?!?p> 原來這次她是最后歸蜀川,也難怪深鹍并未跟來。她嫁人也好,終于不用再擔(dān)心泫顧被她搶去,也不用再日日看見她了。
“不錯(cuò),等會(huì)兒自有賞,退下吧?!?p> 小弟子安了一安便向后走,還沒跨出門檻一旁潛藏已久的黑衣男子手持刀刃將他脖頸處輕輕一抹,還未見血,小弟子已斷了氣。
言書雅依舊清高正坐,手向右一指,人就被黑衣男子拖走清理了。
言書雅抿唇,“凡是知道我劣跡的,只有死路一條?!?p> 天色昏沉,黑云低垂似要與這大地相接。南宮陌愁拭劍,蓖欽劍上因常年打斗已有了裂痕。這些裂痕細(xì)微,并不影響觀貌。
萬鄔來到門外,看到門內(nèi)景象,手中細(xì)軟一松,不忍破壞這靜景與大師兄的清凈。轉(zhuǎn)身時(shí),后面一聲:“要走了?”
萬鄔迎笑轉(zhuǎn)身,捏著細(xì)軟,“是,大師兄我此行便是來與你告別的?!?p> 南宮清冷肅穆,冷眸如寒,似冰似雪。手中抱著蓖欽劍,踏步而來?!耙黄??!?p> 一起???這作為可不像大師兄,大冰塊變了!
“不行!”言書雅方是時(shí)從墻后走了出來,還是一裳桃裙,萬鄔一看便知是聽了良久墻根。她抓住南宮陌愁的衣袖,“大師兄,你是知道的!萬鄔出了此山便是去籍,再也覆水難收!”
南宮陌愁不顧阻攔仍舊向前一步,言書雅手足無措的在后面淚眼婆娑,“你難道真要離開這養(yǎng)你二十載的蜀川?你真的舍得師父,還有眾弟子嗎?你舍得嗎!?”聽到此語,南宮駐足回頭看著戚戚的言書雅,心中一痛。
萬鄔本就不愿大師兄牽涉進(jìn)權(quán)謀相爭、爾虞我詐中,此行一去雖去籍但也不是不可以再見,為何要說的如此悲慟?“大師兄,江湖非一日,你我來日方長。今日一別,來日再聚。不送?!比f鄔在風(fēng)中向他揮手,微微一笑,轉(zhuǎn)身朝凡塵而去。
言書雅緊緊抱住南宮陌愁不要讓他離開,此刻南宮渾身無力,一步不能踏。言書雅眼神更是猖獗,她明白,是那藥起作用了。
懿妃儀架抬至芳華閣,小全子看見忙帶人行禮。懿妃腳踩人肉墊,眼睛左右脧著。內(nèi)宮卿伶聞聲后,遂也前來迎。懿妃斷那萬鄔定是不在此,傲視地下稽首的奴才,“你家主上呢?”
卿伶微微抬起頭,端跪著,“回娘娘,主上已回蜀川?!?p> 懿妃似是聽到一個(gè)駭人聽聞的消息,驚了一驚。知道郡主不馴,占著皇上對她的信任總是任性妄為。不曾想她竟擅自回蜀川,故意讓皇家尋不著她。不過倒也有趣,這回皇上是要徹底震怒了。
“那日大封,郡主是唯一見過李妃的。今兒個(gè),李妃不認(rèn)罪非要我討個(gè)證。我尋思著,郡主一向做事公正,倒也不會(huì)為公事沾半點(diǎn)私情。如今……”她掩面,“算了,起駕?!?p> 懿妃莊步上了儀架,回過頭來看著芳華閣牌匾居高臨下輕蔑一笑。卿伶不巧瞥了一眼,后面露出了冷汗。今日懿妃借李妃拿郡主說事,這皇城的天只怕是要變了。
萬鄔來到駿都,還沒打算進(jìn)宮,兒時(shí)未看盡的繁華,今日就一齊補(bǔ)個(gè)夠。萬鄔看到攤主吆喝著糖人,鬼畫弧似的三兩下就畫出了牡丹、鼠、兔、麂、驢……果然,還是宮外比較瀟灑。當(dāng)是時(shí),一個(gè)帶著帷帽的女子徐步走來。她隨手帶了串糖人,攤主的笑堆起來,滿心希望全寫在臉上。女子冷哼一聲,帶著糖人就想走。攤主忙站起來抓住她的手,“姑娘,銀子!”不想被她反身一轉(zhuǎn)攤主的手在后背折了。她用刀抵著攤主方寸之地,口氣陰沉,“要,還是不要?”
萬鄔實(shí)是看不下去,迅疾的手一抻刀就握在了她手里。女子眼里含殺氣,拼力一掌就向萬鄔劈來。萬鄔不曾想這女子竟有如此武功,被逼著向后退了幾步,右肩隱隱作痛。女子還欲上前,隔著萬鄔看到后方,一扯帷帽輕功而去。萬鄔看其不凡,恐是大盜,對人不利,欲追上去時(shí)卻被有力的手握住了肩,“鄔,沒事吧?”
“李曲淮?。俊焙龆闹幸粣?,向后仰去。李曲淮接住她,看到一旁有客棧,掂掂銀子,負(fù)著萬鄔就進(jìn)去。
十錦在街頭看了半許,方才那戴帷帽的女子身形好似已死去的二小姐唐玉兒。抱郡主的男人看不太清楚,不過不像青衣,青衣比他寬一些。得趕快告訴堂主這個(gè)消息!十錦額上冷汗,原路返回唐門。
“咳……”李曲淮運(yùn)功將萬鄔體內(nèi)瘀血退出來,萬鄔胸中似烈火干裂無比仿佛要就此湮滅。李曲淮端起水來,一口一口的喂給她喝。萬鄔終是可以睜眼,漸漸看清了這熟悉的臉,“你怎么來了?”
“天地之大,哪兒有我不能去的?!彼纸又顾?。
萬鄔看到他總一副紈绔樣,胸中反復(fù)一團(tuán)火。不知是氣,還是……
終于又看見了她,一月不見果然她還是不肯對自己好些。李曲淮從澧國不分日夜的御劍而來,途中風(fēng)風(fēng)雨雨可謂凄冷!李曲淮拿過迦南盒,“送你的。”
萬鄔又覺啼笑皆非,打開盒子后,一二三四五六七個(gè)錦糯赫赫然在內(nèi)。
“錦糯?。俊?p> “是不是想要馬上嫁給我?別急,時(shí)日還多不愁一時(shí)……”
萬鄔闔上迦南盒,將它抱在懷里。她不愿傷害他,只想他好好的,道不同終究只能分道揚(yáng)鑣。她沒有勇氣,沒有勇氣拋下所有臣民與他浪跡天涯。
“對不起……”萬鄔抱住李曲淮,緊緊抱住。李曲淮像安撫小孩一樣,揉著她的頭,“好啦~沒事的,沒事的?!?p> 木幾上的燈盞就快燈枯,萬鄔手指在真真眉央輕試,許芊舫看她搖頭想必也是沒有辦法。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嗎?許芊舫拿出尋魂引,一團(tuán)光在上面聚攏,真真臉色青白,內(nèi)息已不紊亂只是平靜的像是將死之人。體內(nèi)七魂六魄尚在,將死又不死……
“恐是有人操控,使其傀儡?!毖酄a拈鬤拄杖蹣跚而來,語氣深沉難解。般若似撥開頭頂疑云,又探了探她的脈象,果真其只是一具傀儡??刹倏厮娜擞衷谀睦锬??
“傀儡???”許芊舫看了一眼真真,第一次看見她時(shí)就覺得厭惡,原是有原因的。
“沒錯(cuò),傀儡之術(shù)需與找到與其長相、體格相似之人才能施行。不過,法力極高的仙家亦或妖魔也是可以隨意操縱自如的?!毖酄a替她們解疑,其實(shí)剛送來時(shí)他也并不知為何故。只是那日飛鳥下山偶然經(jīng)過拜訪陋室時(shí),才得知。既然飛鳥也并未說能救,那么頂是沒有希望的?!熬人质遣怀闪?。除非等操控她之人重新啟用她方才會(huì)醒?!?p> “燕爺爺,如果她永遠(yuǎn)得不到啟用,那她就會(huì)永遠(yuǎn)睡一輩子?”許芊舫站起來,“如果睡一輩子,那她會(huì)不會(huì)去了?”
“倒也不會(huì)去了,只是一直這副模樣沉睡。直到施咒者死去,她便會(huì)死去?!?p> 原來如此!許芊舫回過身,從腰包里撈出銀兩,擱在桌上。燕燼看到后便知她要做什么,“知道你們道人還有要?jiǎng)?wù)纏身,一時(shí)也顧不了她。不過既然許姑娘愿意將她留在這里,也是大可放心的。燕某愿為道人盡力而為!”
許芊舫作揖回謝,婉謝燕燼留意吃飯,帶著般若敢去駿都。
其實(shí)萬鄔并不想嫁給那澧國太子,縱是太子又如何?她從未見過他,就要面對一張不熟悉的臉同床共枕。世之大哀莫過于此。李曲淮的心意她知道,她明了,可又如何?
萬鄔看著正在捧著書的李曲淮,“我嫁給澧國太子,你該如何?”李曲淮合上書,一本正經(jīng)的看著她。他走到床邊,捉住她的柔荑放在心上,“如果不想嫁,告訴我,我定會(huì)劫走你。”
“走開!”萬鄔抽開她的手,佯裝嗔怒狀掖起被子翻過身去背著他。
“那我走了――”李曲淮拿著佩劍,已走出三兩步。
萬鄔抓開被褥,露出腦袋,“去哪???”
“我在那里已經(jīng)摸得了一些門路,這次的任務(wù)我一定要完成。我要回去……你也不要忘了,你還是蜀川的一員。無論何時(shí)、何地,你永遠(yuǎn)都是?!崩钋瘩v步,又回到床邊,“伸手?!比f鄔先是疑惑,但還是伸出了手。他拿出一直準(zhǔn)備給她的面紗,上面是由澧國最好的繡娘娟秀。一朵淡淡桃夭綻在純蠶絲絹上面,隱隱還可以聞到花香。萬鄔摸索衣裳每個(gè)角落,都空空如也。她摩挲著面紗,淡淡一笑。
她總看不透他,他的身上總是圍著一層霧。一層她還沒能靠近就俞來愈濃的霧。沒有送別,沒有告別。李曲淮就這樣消失在客棧門外,樓下客人觥籌之聲依舊,江湖中最終誰都成了過客。用金線鉤的花邊在光亮處閃爍,萬鄔抿著唇吻向那菡萏。
城中楊柳依依,陽光明媚。女子在湖邊舀水,此處無人。摘下帷帽,一張嬌艷欲滴的臉露在陽光底下,一覽無余。她的手劃過順流而下的水,陣陣絲涼感襲來。水波在掌心蕩漾開,像極了光圈。
“小姐,是又看到了不該看的了?”后面是一個(gè)上了年紀(jì)的婆子,看到唐玉兒這一副模樣,心底也是難受的。
唐玉兒一掬清水捧在臉上,十年前秦羅敷(秦姪)為奪堂主之位的陰險(xiǎn)手段又歷歷在目。想到這里,唐玉兒臉上劃過一絲陰冷。正如這經(jīng)年河水,冷調(diào)如一日。當(dāng)年若不是阿婆在亂葬崗拾回了她,現(xiàn)今恐只怕早變成了一方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阿婆,沒事的。”唐玉兒將水灑回河中,心中只一個(gè)念想:‘秦羅敷,你欠我的,我要你加倍奉還!’
萬鄔騎著青驄馬,馬兒腳上的鈴鐺“鐺鐺”作響。因?yàn)槊芍婕啠傆幸恍┕之惸抗饪聪蛩?,似是畏懼又似是好奇。萬鄔避過他們的眼神,只是看著前方,那道即將為她敞開的朱漆宮門。
兩名守門翎衛(wèi)用槊相叉擋住萬鄔的去路,萬鄔亮出宮碟,翎衛(wèi)便退下。兩手合著,恭敬道:“郡主,請!”萬鄔跳下馬兒,任馬夫牽走它。倒也不用擔(dān)心這馬兒的吃喝,因著宮中自會(huì)給它最好的。
來到芳華閣,就看到一處明黃身影。想也不用想,宮中穿明黃袍子的只有皇兄與戚皇后,萬鄔與戚皇后不相往來自不會(huì)是她。
“皇兄!”萬鄔臉上是甜甜的笑,走向萬廖的步調(diào)加快。
萬廖臉色黯淡,眼中具是不悅,“來人!把這個(gè)逆道的……給我抓起來!”說罷從宮墻內(nèi)就有幾個(gè)黑衣翎衛(wèi)沖了出來,摁住萬鄔的雙手并腳。他們抬起頭,等待著皇上的吩咐。萬鄔雖知道對付他們不費(fèi)吹灰之力,但她實(shí)在不想再“刮”皇兄之逆鱗。皇兄待她從來都是可親模樣,這番勃然可是因著她逃回蜀川?
“押回芳華閣,派羽林衛(wèi)封鎖??ぶ魑吹匠黾迺r(shí),不可踏出這里半步!”萬廖目眥欲裂摔手而去。
萬鄔被推搡了進(jìn)去,隨即被關(guān)在了芳華閣。她揉著額角,有些昏沉的回了殿中。此刻的卿伶看到萬鄔回來先是一喜后又哭了起來,“郡主……你怎么又回來了?你不是應(yīng)該和駙馬爺遠(yuǎn)走高飛的嗎?”
“什么駙馬爺?駙馬爺不是還在澧國嗎?”萬鄔狠心道。
“唉!你怎么……唉!”卿伶捶胸頓足,心中不喜郡主白費(fèi)了她一片苦心,恨現(xiàn)所有都灰飛!
“卿伶,給我泡一壺茶去?!比f鄔坐在塌上,用輕松又有些愉悅的口吻說道。卿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門外的羽林衛(wèi)簡直提心吊膽,郡主竟還有閑心來喝茶!
“快去!”萬鄔看出了她的猶豫,不由得催促。怪自己從前沒好好教她,即使天地崩塌也要淡定自若。
“郡主,咱們……”卿伶捏著手中抹布,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又看了眼門外翎衛(wèi),仍然十分忐忑不安,“該怎么辦?”
“等?!比f鄔知道她在等一個(gè)機(jī)會(huì),一個(gè)她可以得到辯解的機(jī)會(huì)。而如今只有等。
“懿妃到!”門外小全子喊著,聲音盡量高昂卻還是聽到了一些顫抖。懿妃端端然走入,目不斜視的看著萬鄔走了進(jìn)來。萬鄔行禮,“娘娘千歲,萬安?!惫室鈱⑷f安兩個(gè)字提了個(gè)調(diào),懿妃臉上不悅劃過。指尖護(hù)甲搭在她的肩上,眼瞳幽黑。萬鄔看到她的眼睛,被什么勾住似的無法自拔。
萬鄔看到李曲淮在湖央喊救命,她怎么夠也救不到他……于是他慢慢沉進(jìn)湖底,在陽光下消失……眩暈感襲來,萬鄔想起李曲淮武功高深怎會(huì)淪為區(qū)區(qū)旱鴨?一眨眼懿妃正在她注視她,有些焦急。萬鄔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那樣魅惑,攝人心魂。
“郡主?方才是怎么了?身體不適么?”
“娘娘,萬鄔身體確是染了風(fēng)寒。”萬鄔揉揉額角,其實(shí)也沒那么那么嚴(yán)重??蛇@個(gè)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也須用些法子將她快些遣走。
文隱前身是當(dāng)朝女巫,這些邪術(shù)對于她來說是雕蟲小技。聞卿伶說,萬鄔出去這幾日,懿妃娘娘總是各種借口來“探望”。殊不知是探望,還是盤查。
“咳咳……”萬鄔捂著胸口咳了幾聲。文隱看在眼里,她已經(jīng)察覺到萬鄔下了“送客令”,又拉住萬鄔的手,神態(tài)柔美:“皇妹當(dāng)初“逃離”,想必是受人唆使吧?我可是聽說,郡主可是去過李妹妹那里的……不知,是不是她……”
萬鄔冷笑一聲,抽開她反握著的手,“懿妃娘娘,李妹妹有沒有唆使過萬鄔,你不是最清楚?”萬鄔瞟了一眼旁邊的卿伶,卿伶便上來拉萬鄔,“懿妃娘娘,我家主子身子素來不好。門外風(fēng)太大,還請娘娘……”
懿妃臉色隨即轉(zhuǎn)為煞黑,揮起手來便給卿伶一掌,五根手指印齊刷刷的覆在白凈的臉面上?!按竽懪?!這里也配你說話?”卿伶捂著臉不敢作聲,眼中含著淚花。
萬鄔“啪”的一下還了回去,懿妃連退幾步,從階上摔在地上。懿妃不露一絲怒色,手顫抖著捂住被打的左臉,只說:“郡主心中有怒氣我知道,可……”
“要威風(fēng)?回你的宸鶴殿去耀武揚(yáng)威,休得在這里傷我芳華閣之人?!比f鄔拉住卿伶的手,“只要我萬鄔在一日,你們的鬼蜮伎倆就行不通!”她看向懿妃,懿妃恨恨的爬起來,又跌坐下去,捧著肚子哀叫。
彼時(shí),萬廖已在門外“恭候”多時(shí)。懿妃裙下一片湛紅,萬廖怒發(fā)沖冠的看著萬鄔。他抱起懿妃,憐惜的看著她。懿妃裙下血跡分明,兩行淚水傾瀉而出:“皇上……孩兒……沒啦……”悲痛欲絕。
“怎么會(huì)?”萬鄔心里想,在懿妃握住她手的時(shí)候萬鄔明明探過根本沒有喜脈。
“皇兄,你相信鄔嗎?”語氣鎮(zhèn)定。
萬廖本欲說什么,現(xiàn)在卻毫無苗頭。但心底告訴他,應(yīng)當(dāng)信萬鄔。心心相惜數(shù)十載……文隱魅惑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她,看穿他的心底。
“我拿什么信你?拿我的孩兒嗎?難道我孩兒性命便不是命???”他震怒,像極了一直怒吼的龍。懷中懿妃泣涕漣漣,血流不止。
“將郡主打入天牢,不得我允,不復(fù)出!”
“皇兄……”
“閉嘴!我告訴你萬鄔,有我在的一日你也休得傷害文隱!我們的情分到此......結(jié)束?!比f廖抱著懿妃走出芳華閣,兩個(gè)羽林衛(wèi)押著萬鄔將她送進(jìn)天牢。她的心快死了……她相信的親手人斷送她。
天牢陰晦潮氣,腌臜不堪。時(shí)常有老鼠爬過,一陣惡臭難忍。萬鄔身穿囚服,看不到天光。對面牢里一個(gè)孩子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手指虛虛攀在鐵欄上,“餓……餓……”
萬鄔朝外面喊:“快送吃的進(jìn)來!”無人響應(yīng),她又喊:“我是當(dāng)朝郡主!”
我是當(dāng)朝郡主……只怕皇兄早已不認(rèn)了。萬鄔無力的坐在地上,抱膝沉思。一串腳步聲走進(jìn),萬鄔抬頭一看見一個(gè)黑衣帶著面具的羽林衛(wèi),手里持刀。他拎著食盒,緩慢打開鐵鎖。接著便是放下食盒,萬鄔察覺到一絲詭異謹(jǐn)慎的退到他后方,羽林衛(wèi)迅疾轉(zhuǎn)身刺刀就來,萬鄔飛旋起身踏在刀刃上,袖中暗針刺中他穴位將他封住不得動(dòng)彈。萬鄔接過從半空落下的刀,抵在他脖上,“說,誰派你來的?”
羽林衛(wèi)眼含暗光,嘴中溢出污血。萬鄔站起來,她知道,這是預(yù)先備好毒把自己給毒死了。萬鄔拿出三千,寒矢對準(zhǔn)他射了出去。敵人在暗她在明,現(xiàn)在只能用三千將其“毀尸滅跡”,才不會(huì)被人抓住把柄。
對面牢里小孩就在一番打斗中悄然斷了氣,再無生還的可能。
芬徽跪在地上,悲憤道:“娘娘,派去的暗衛(wèi)死了?!?p> 文隱站在她后面,笑而不語。她扶起一直忠心耿耿的芬徽,“好了,她畢竟也是在蜀川受過訓(xùn)的。我們派去。的這些人哪里能是她的對手?”她語氣柔雅,靜如文淑。眼中眸色依舊幽黑,看不見底。“不如……將她盡早送到澧國,從此我們便永無后患?!?p> 言書雅站在畫橋上,風(fēng)掠過她的發(fā)梢,吹痛了臉頰。橋下忘川依舊奔騰,帶著惡靈氣息。
“忘川依舊這般兇險(xiǎn)?!闭Z氣涼涼。
“小心!”忘川中惡靈聞到人的氣息一躍而上,差點(diǎn)咬住言書雅,南宮一掌拍開惡靈,護(hù)住她。此刻言書雅竟有些迷離,她終于看清那雙似冰似雪的眼里只有她。就這樣保持吧,依偎在這溫暖的懷抱里。就這樣沉睡吧,直到天荒地老。
萬鄔靠著冰冷的墻腳,牢中黑黢黢伸手不見五指。在彷徨中拿出鎮(zhèn)魂卦,它微微紅光照亮了墻腳一隅。夜里冷氣凝重,萬鄔薄衣赤腳縮在地上。一日未進(jìn)食,終究是體力不行了。鎮(zhèn)魂卦有一絲暖氣,捂在手里恰好取了一絲暖。萬鄔哈著氣,企圖讓僵硬了的手再次復(fù)蘇??吹芥?zhèn)魂卦,就想起了它本來的主人許芊舫。她回皇城的日子也不遠(yuǎn)了。
“我一定要活下去……”萬鄔不能讓表面美好的懿妃迷惑皇兄,只有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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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淮
苦海無涯,望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