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風和日麗,湛江上煙雨朦朧,似愁緒萬千。
油傘外,浸潤在細雨中的慕容曜,五官被雕刻得格外清晰冷峻;見我注視著他,慕容曜眉頭稍稍一蹙,簡化了對柳飛的交代,快步走了過來。
“渡口風大,快上船吧。”
“你沒什么要交代我的?”
我原以為他會對我啰嗦一大堆,可從出宮到現(xiàn)在,他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理理我被江風吹亂的鬢發(fā),他澀澀一笑:“就是因為太多了,我怕一說起來,會后悔?!?p> 一陣啞然,讓我不知如何接話,看出我為難的他,把臉上的笑放得更和煦了些。
“需要注意的,我已細細交代于柳飛,有什么差遣的事,只管吩咐他便是。”
瞧瞧眼前這陣仗,我道:“不是有喚雪和玄冥跟著?他們武功不弱的。”
“不一樣。柳飛是從小跟隨在我身邊的,有他在,我安心些?!?p> 此時,一陣疾勁的風橫掃過境,凝罩在江面的水煙如漫天吹開的飛絮,朝渡口處涌來;慕容曜一個健步擋在我跟前,撐著大氅為我遮風避雨。
我像只小貓?zhí)匠鲱^,卻見他江風雨水中的凜冽表情,有些悵然若失。
我安撫到他的不安:“我不過離開燕都三五日,你這反應,好似我不回來了一般。”
他沒急著應聲,只等那飄飄如絮的煙雨收止了些,才喃喃說道。
“忽然想起當年離開大歷時的光景。那時的你也是這般素凈雅致,綁著根烏黑油亮的大辮子,遠遠立在漫天梨花雨中,目送著我離開大歷上京?!?p> 轉過頭,他漆黑的星眸中,有股郁郁氤氳化不開。
“離別未改,仍是你我;可這一等一盼間,轉眼已經(jīng)過了七年又十個月,快八年了。”
我柔笑而感:“可昨是今非,等待的結局不同了?!?p> 察覺到他心中的一絲脆弱,我就著他呵護,輕輕環(huán)上他的腰身。
“那時的上京,有我的家,有我的親人,我必須留在那兒;而如今,燕都才是我的家,你才是我牽掛的人,我離不開的。”
微微踮起腳,拂去他臉上糖霜般的煙雨,捧著他的臉頰保證到。
“阿曜,我會照顧好自己,速去速回?!?p> “嗯?!?p> 終于,他露出心安的笑容,低頭頂上我的額頭。
他囑咐道:“照顧好自己,別在外流連貪玩,速去速回,不然我親自去封昱郡抓你回燕都?!?p> “是,夫君大人。”
這場煙雨不休,又綿又暖,我立在漸行漸遠的官船尾,手揮了又揮,別了又別,揣著這樣的復雜心情,我啟程踏上前往封昱郡的路。
近一天的水路,我們在金池落腳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在我的堅持下又馬不停蹄的,改走曲陽官道前往南陲邊關;這樣的緊趕慢趕,終于在第二天晌午時分順利到達了封昱郡邊境。
事事親眼所見,總有出乎意料的驚艷。
大約是位處北燕大歷交界,且臨著南夷,這小小的封昱郡不見慕容曜口中的“窮鄉(xiāng)僻壤”樣,卻是出奇的熱鬧,隨處可見奇裝異服,走南闖北的客商。
長途跋涉兼舟車勞頓,我在柳飛的安排下,找了間干凈的客棧好生補了個安穩(wěn)覺。
等醒來時,已經(jīng)接近傍晚。
點了一桌當?shù)氐奶厣耍贍C了壺果酒佐肴,吃吃喝喝間,聽著隔桌客商間高談闊論的趣事,別有一番風味。
一個有趣的故事還未回味盡,此時又走進來兩個走商。
兩人叫了一壺酒,咕咚地灌了一氣下了個滿碗,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就拉開嗓門說起來了。
“老三,你不要命了不成?聽老哥哥一句勸,那雷城去不得!”
另一人滿口怨憤:“二哥,你以為我不怕么,誰愿意把命朝那鬼地兒送?可現(xiàn)下,一家老小都指望著我,要是這次再收不到皮貨,我們家都得餓死街頭了。去是送死,不去也是餓死,我索性豁出去了!”
這兩人對話引起我注意間,我也發(fā)現(xiàn)在座的聽到“雷城”二字,臉色都變了一圈;而一旁招呼生意的伙計,上了疊醬牛肉,也是連聲勸到。
“客官,你老哥說的對,錢哪有命重要,賭不得這口氣!”
我一時好奇心大作,曾小二經(jīng)過我飯桌前,連忙喚住他詢問到。
“小哥,為什么雷城去不得?”
小二答:“姑娘,聽你口音應該是剛到此處的外地人吧?這‘雷城’的可怕,我怕說出來嚇壞你!”
我興趣大作:“小二哥,我一向膽子挺大的,你倒是說來聽聽,雷城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各位跟見鬼般諱莫如深?”
“膽子大?姑娘,你別嫌我話難聽。之前不少客商吹噓自己膽子大的,結果呢,有命去,沒命回!”
我花眉一蹙,問到:“聽小二哥口氣,難不成雷城出了什么妖魔鬼怪?”
小二道:“比妖魔鬼怪更怕!姑娘你有所不知,雷城這兩年冒出了一大幫流寇,個個皆是窮兇極惡之輩,見財就劫,見貨就擄,殺人不眨眼。如今雷城方圓五十里內,因這幫流寇作惡而十室九空;本來走南闖北的客商經(jīng)雷城至關外,不過個把時辰的事情,如今這流寇為禍,人人都繞道而行,避而遠之。”
聽聞匪盜為禍,我不免一驚:“雷城的郡守呢,他干什么的?難道就任由流寇橫行無忌,欺凌百姓?!”
小二來氣:“還郡守呢!別提了,整個人都被嚇慫了?!?p> “小五,別張嘴瞎說!趕緊張羅生意?!?p> 柜臺記賬的掌柜忽然喝止了小二哥一句,我回頭一望,從他的干笑中瞧出了些眉目。
民不與官斗,這掌柜,恐是怕禍從口出。
“姑娘?!?p> 事正聽得一知半解般,那先前落座的大嗓門走商招呼上我。
“掌柜的有他的為難處。你想知道的,我這粗漢替那小二續(xù)下去?!?p> “大哥真耿直人。”
“過譽。姑娘可知為什么這小小封昱郡內,聚居了幾萬余眾在此?”
我搖搖頭。
“他們大多人,都是從雷城、余陽郡逃遷至此的。試想,若是有太平日子過,有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離開自己的故土生活呢?!至于那雷城郡守王義,說好聽點是個七品朝廷命官,說難聽點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且手中郡兵有限,那幫流寇擄了他家老小幾次,自然也是怕了,跟著妥協(xié)?!?p> 一股荒誕油然而生,我憤懣地反問到:“那王義為何不奏報朝廷,派兵剿匪?”
走商道:“山高皇帝遠的,誰顧得上?再說了,此事一旦奏報朝廷,當今圣上定治他王義一個‘玩忽職守,治郡不利’的罪名;輕則丟官,重則人頭不保的事,他才沒那么傻捅開?!?p> 一碗斗酒,這大哥下得急;干盡后,他不免惆悵一嘆。
“百姓命如螻蟻,這世道,好官能有幾個?若個個都如霍將軍般仁義柔腸,那這天下不愁太平。”
“霍將軍?霍子陵?!”
我口中猛呼回味,平地一聲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