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遇到一個好人家。”
杜伯擦了擦濕潤的眼角,低低嘟囔了幾句。
人老了,話也多了,可不開心了,卻不知道找誰說去。
放聲哭是不可能了。
他要笑著,兒子離開后,他就一直笑著。鄰居都說他看得開,可誰知他心中酸楚。
回了家,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房屋,杜伯只感覺整間房間的空氣都擠到了自己的胸口。
壓得心好痛。
呼吸變得困難,頭似乎也被什么頂住了。
他扶著沙發(fā),躺了下去。
隔了一會,才像個落水的人抓到了稻草一樣,緩過氣來了。
汗水如珠,串串往下滴著。
他一手按著心臟處,一手撐著沙發(fā),慢慢地坐直了過來。接著,彎腰拉過水杯,慌亂地從褲兜里掏出了一瓶藥。
和著水,也不管是三顆還是五顆了,抓著就往嘴里咽。
藥已下肚,感覺沒那么疼了。他才又慢慢躺下去。
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杜伯哆哆嗦嗦地煮了面。
面條苦澀,難以下咽??伤€是皺著眉頭,慢慢吃完了。
房間冷清。
杜伯便下了樓。
走過幾條熟悉的街,樹是老樣子,店鋪也是老樣子,在這來來往往的人里,卻實在找不到個談心的人。
正準備往回走,卻見拐角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坐在石子路上。
黑T恤,白球鞋,極像昨天給阿七換上的衣服。
頭發(fā)短,身體瘦削,正是阿七模樣。
杜伯眼睛亮了起來,有如寶貝失而復(fù)得般,整個人忘情地奔了過去。
“阿七!”
聲未出,人已經(jīng)落淚了。
阿七雙手黑黑的,正抓著玉米棒在亂啃,褐黃的玉米棒上已經(jīng)沒有一粒玉米了,見有人喊他,這才茫然地抬起頭。
等發(fā)現(xiàn)眼前人是杜伯時,立刻把玉米棒從嘴里拿出來,往旁邊一扔,狂喜地站了起來。
呀呀大叫,卻又說不出話來。
“走,跟我回家!”
杜伯抹了抹眼睛,拉著阿七的手臂說道。
他不再顧慮了,不管是誰把阿七送回來的,既然回來了,就帶著阿七好好過完剩下的日子。至于以后,一切任憑老天安排了。
阿七咧著嘴,跟在杜伯后面傻傻笑著。
“你餓了吧?”杜伯問道。
阿七嘴角口水流了幾滴,卻是沒有說話。
杜伯用手幫他擦了擦,見前面不遠的餐館人不多,便拉著阿七走了進去。洗過手,點了菜。
很快,菜上來了。
阿七直接用手抓,一塊一塊地往嘴里塞。
周圍的人,睜著眼睛,都用著鄙視的眼神看著他們倆。
更有人喊道:“這都什么人!”
杜伯靜靜地看著阿七吃飯,也不阻止阿七,更沒有跟其他人爭論。都這時候了,他才不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只要阿七喜歡,一切就好。
猛然間,不知為何,他胸口又劇烈地疼了起來。
又忍了好久,這才稍微好了點。
付了錢,杜伯把阿七往家里帶。
到家,才剛打開門,杜伯只覺疼痛難擋,也顧不上鎖門,對著沙發(fā)就躺了過去。
阿七不知道杜伯為什么這樣,一回到熟悉的屋子,開心得不得了,左摸摸右摸摸,自顧自地玩了起來。等到夜晚來臨,肚子餓了,這才想起沙發(fā)上的杜伯。
他搖了搖杜伯的手臂,說道:“我餓了,我餓了……”
杜伯氣息微弱,眼皮睜開了一下,痛苦地咬著牙,想說話卻是如何都說不出聲來。
阿七見杜伯沒有動,又拼命搖了幾下。
杜伯全身無力,只能無奈地看著阿七,兩眼也漸漸迷糊起來,就連阿七的臉都看不清了。
阿七肚子咕咕叫著,可又喊不醒杜伯,急得雙腳跺地,一會蹦一下。
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嘴巴張得大大的,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此時,夜很靜。
阿七的哭聲透過窗戶,驚醒了樓下瞌睡的看門狗。
不一會,汪汪聲傳來,一陣接一陣。有些小孩子像是被驚著了,也在嗷嗷大哭。
“大半夜的,哭啥哭?都驚著小孩子了。還有沒有人管了?”
樓下有個女人在扯著嗓子在大罵著。
各種粗言穢語。
阿七不敢大聲哭了,只是雙手擦著眼淚,腦袋一叩一叩的。
杜伯手往上微微抬了抬,碰了碰阿七的手臂。
還是沒有言語。
阿七卻像驚覺了一樣,抓著杜伯的肩膀,刷的一下子把杜伯背了起來,就像小時候母親背他那樣。
杜伯趴在阿七背上,用盡力氣喊道:“痛!好痛!放我下來?!?p> 沒有回應(yīng)。
阿七完全聽不懂他的話,背著杜伯繞著客廳走了兩圈,往左走不是,往右走也不對,急得又是一陣哭。
“放我下來?!倍挪闹⑵叩氖终f道。
阿七扭過頭來,“啊啊”聲喊了幾句,把杜伯放了下來。
杜伯才一靠沙發(fā),再無動作,整個人暈了過去。
阿七撓耳抓面,狂命地搖著杜伯。
大哭。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往門口走去。
門沒鎖。阿七很容易地推門,走向了對面。
“砰砰砰!”阿七在用拳頭狠狠地砸著門。
過了一會,一個穿著拖鞋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這人是杜伯鄰居,周圍人都喊她李大姐。
阿七見有人出來,也不管認不認識,俯身沖過去,抱著李大姐的腿,流淚大哭。
李大姐猛不留神,被個傻子抓著,以為對方要干什么,嚇得后退了一步。
無奈,阿七力度大,她卻是如何都甩不掉。
“杜伯,杜伯!”
李大姐只能沖著對面喊叫,向杜伯求助。
半天沒人回應(yīng)。
“這杜伯怎么了?不在家嗎?”李大姐自言自語了一句。
沒人幫忙,就自己動手。她用力地掰開阿七的手,快步走進杜伯的屋子。
腳才剛踏進門,就看到杜伯閉著眼睛,死死地躺在沙發(fā)上。
一看就知道不妙。
她趕緊回房叫人,把杜伯送進了醫(yī)院。
阿七也跟著去了。
李大姐掛號急診。
一陣忙亂后,醫(yī)生從急診室走了出來。
“誰是他家屬?”醫(yī)生喊道。
李大姐看了看阿七,想了下,說道:“我們都不是他家屬,他兒子女兒都不在家。”
醫(yī)生也看了看阿七,皺了皺眉頭,說道:“那趕緊聯(lián)系他們過來?!?p> “我們沒有他兒子女兒的電話。病人怎樣了?”李大姐說道。
醫(yī)生面無表情地說道:“病人情況不好,需要住院。你們誰先去把費用交一下。”
這可難倒了李大姐。
李大姐家里也拮據(jù),這病估計要花不少錢。
她弱弱地問道:“醫(yī)生,大概需要多少錢呢?”
“至少二十萬?!?p> 李大姐一聽,傻眼了。別說二十萬,就是兩萬她都拿不出來。
“醫(yī)生,你先安排住院一天吧。我再聯(lián)系看看?!崩畲蠼阏f道。
她也是很無奈啊,她也都好幾年沒見過杜伯的兒女了,怎么找。但人命關(guān)天,先過了今晚再說。
醫(yī)生扶了扶眼睛,說道:“那先把錢交了吧?!鞭D(zhuǎn)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