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洪承疇意料之外的是何顧很干脆的給出了回答：“可以，只要你有錢?！?p> 洪承疇先是一愣，旋即便被對方的商人嘴臉激怒了，指著漫山遍野的物資吼道：“這難道還不夠？！”
何顧嘆了口氣，吩咐旁邊士兵取了一顆炮彈來遞給了洪承疇，對方滿臉疑惑的看著他，伸了伸手卻沒敢接：“何意？”
何顧跳下馬去，自己接在手里送到了洪承疇近前，擰下尾翼在彈身上敲了幾下：“很安全，這個里面沒有火藥?！?p> 洪承疇這才下馬把炮彈接了過來，借著火光仔細觀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這炮彈的做工簡直堪稱工藝品。流線極為順暢的梭型外殼，上面有凹刻的格子花紋，花紋的深度和手指的半徑差不多，花紋底部又有一條細若金絲的銅線。
看向彈殼內(nèi)部，一條條豎向銅線猶如整齊的瓜紋，而在這瓜紋之上又有一圈圈細如發(fā)絲的鐵線。
尾翼更是猶如巧奪天工，六支尾翼猶如鯊鰭一般圍在底藥噴射筒處，整個外表被打磨的猶如玉器一般光可鑒人，絲滑圓潤。
之所以如此繁復(fù)的做工，其實都是目前火藥還不太不給力的原因。為了確保炮彈碎片的最大化，只能在爆破紋上做文章，純鐵太硬，如果爆破紋太薄則容易損壞，如果太厚碎片的數(shù)量又無法保障，只好用高溫沖壓的方法把銅線和鐵片焊接在一起，為了穩(wěn)固，又在里面加裝了一圈細鐵絲固定。
“這樣一發(fā)炮彈，比一支鳥銃還貴?！笨吹胶槌挟牽粗绷搜?，何顧慢條斯理的說道。
洪承疇從驚愕中醒過神來，忿忿道：“那這如山的繳獲也夠了！”
何顧道：“那這近十萬俘虜，大人是自己領(lǐng)回去安置嗎？”
洪承疇當然不會收撫這些人，他可不打算，也不想去開工廠造兵器，要這么多匠人和婦人純屬是累贅，但語氣依然很強勢：“本官沒心情和你討價還價，只問你給還是不給！”
何顧知道洪承疇現(xiàn)在的心理狀態(tài)，對方看到這如山的物資要不眼紅那才見了鬼，要看到自己如此犀利的火器不動任何心思那比見了鬼還要見了鬼。他嘴上說著沒心情討價還價，但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不就是正在討價還價么。
許他坐地起價，就許老子就地還錢。
何顧道：“給，當然給，義送朝廷或是大人都無不可，但大人還沒看到其中關(guān)鍵嗎？這魚尾炸彈，一名熟練鐵匠亦需月余方產(chǎn)一顆，即使我鎮(zhèn)愿意無償贈與，這樣的產(chǎn)量又供得上大人的用度嗎？”
洪承疇看不出這炮彈是如何制作的，也無法想象到流水生產(chǎn)線和各種人力沖壓機床的存在，但僅從手工判斷何顧所言倒應(yīng)該是真的，畢竟做一支鳥銃都要月余。想到這，心里便有了些活動，但仍是有些不甘心：“那此番作戰(zhàn)的諸多炮彈又是從何而來？”
何顧攤開雙手：“半年生產(chǎn)，皆損耗于此役之中。而且在線實是為大人著想，你若想用此火器，每次行軍則必然要像在下這樣千車隨行……”
他說的都是實話，至少在洪承疇看來是實話。鐵焰鎮(zhèn)一共派出了四千戰(zhàn)兵，后勤人員卻高達兩千，輜重車輛八百，戰(zhàn)馬兩千，備用騾馬三百。這哪里是出來打仗，簡直就是長途搬家，這樣的部隊戰(zhàn)力雖強，但機動性太差，而剿匪最需要的就是機動力。
再加上聽到這種炮彈生產(chǎn)艱難，對其生產(chǎn)的火器也看輕了幾分，心中暗自拿精銳邊軍和其對比了一下，如果是數(shù)百門佛朗機與其對攻，誰輸誰贏還尚未可知。今日大勝，不過是匪兵毫無軍紀一觸即潰而已。
如此考量下來，洪承疇之前對鐵焰鎮(zhèn)飆升的警覺漸漸低了下來，又看看何顧此時故意做出的市儈嘴臉，朝廷大員的威嚴又漸漸回到了臉上：“即便此炮不便，其他易產(chǎn)火器總是要獻于朝廷一些，否則如此眾多輜重輕易于人，我豈非下愧黎民，上負朝廷！”
何顧連連點頭：“自然，自然，大人放心。十萬紋銀回鎮(zhèn)便送至大人府上，另有鳥銃五百，改良型佛朗機五十門送于大人剿匪。”
洪承疇發(fā)了會呆，低聲道：“其他幾位老大人和沿途州府也要打點一下，此番事大，要堵的嚴密一些?！?p> 何顧心中冷笑，嘴上卻連聲應(yīng)道：“自然，自然。”
像洪承疇這樣的人，到底是只存于明朝呢，還是近代亦有？他一心報效朝廷，為皇帝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但卻同時又做著貪贓枉法辜負朝廷的事情。他為何顧賑濟饑民而感到欣慰，甚至不惜犧牲本地官府利益，但同時自己卻又對變民抱著斬盡殺絕的態(tài)度……
見利不棄義，有情而冷酷，人類還真是一種復(fù)雜的動物。
心頭不快稍平，洪承疇把話題轉(zhuǎn)回到正事上面：“高匪大部糧草都在此地，必定會拼死來奪，葫蘆口的防御應(yīng)該早做打算，正好將他們?nèi)珰炗诖?。?p> 何顧卻不這么想，高迎祥眼下雖然損失巨大，但這些東西畢竟都是他們搶來的，未必會因為這些東西玩命，更大的可能是西進六盤山，經(jīng)莊浪進入鞏昌府地面。
但既然洪承疇發(fā)話了，何顧更樂得如此，他已經(jīng)看清了現(xiàn)狀，自己這樣的部隊除非再來個七八支，否則只要高迎祥不是白癡就永遠不可能被圍殲。
何顧率領(lǐng)眾軍士在葫蘆口布防，那邊廂就傳來了洪承疇殺降的消息，跟王國忠在此地駐守的五千士兵至少當場投降了四五百，又被追回來五六百，被洪承疇全部拉到山下砍了腦袋……
何顧本來想去勸阻一下，可看看這數(shù)以十萬計的輜重車隊，稍有風(fēng)吹草動只怕就會崩潰大亂，造成難以收拾的局面，也只能把自己肚子里的善良撕巴撕巴喂給了財迷鬼。
我必須把這些物資拉回去，如果因為這幾百個俘虜而壞了大事，那鐵焰鎮(zhèn)治下幾十萬饑民的生活就無法保障，我會收撫更多的饑民，你們的犧牲是值得的……何顧這樣安慰自己。
高迎祥當然不會來，明知山有虎，可向虎山行；可明知山前有大炮，就未必了。從這天夜里一直等到第四天早上連個賊影子都沒看著。
這段時間里何顧倒是很充實，這次的繳獲實在是太龐大了，光是登記整編就花費了三天多的時間。
洪承疇此時同時收到了來自陜西巡撫胡廷宴和延綏巡撫岳和聲的命令，胡廷宴令他扼守葫蘆口，嚴禁高匪再南下半步，因為此地繼續(xù)南下就是鳳翔府和西安府了。岳和聲則督促他盡快北上，招撫平?jīng)?、慶陽兩府，以防高匪原路返回。
可根據(jù)前線的偵察兵來報，高迎祥所部并沒有散入山中，也沒有南下來奪葫蘆口，而是選擇駐扎在了瓦亭關(guān)一帶，這就讓何顧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一時間兩人進退兩難，要舉兵北進吧，這么龐大的輜重隊伍整個峽谷區(qū)域也塞不滿，一旦遭遇襲擊會蒙受巨大的損失。
要按兵不動吧，三邊總督武之望和兩位巡撫的催軍命令又一道緊似一道。
就在這左右為難之際，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山間夜色的沉寂，十幾名全身浴血的明朝軍官由北及南，向葫蘆口狂奔而來。
史書記載，崇禎元年十二月二十四，固原兵變！
王嘉胤所謂大事，已成！六萬明朝叛軍協(xié)同五萬匪兵，猶如黃河決口，于峽谷之中奔涌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