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云收雨霽后的天空,碧藍清透,聚華山巔白色的霧被對面沒下天幕的細弱陽光閃過,驚出一弧彩橋。
許沅被這晃眼一瞥的美攝住,隨著慣性拖著走了兩步,停了下來。
亓王雖然一直走在前邊,但總距她兩步之外,不近也不遠。
她初時也快走想要跟上他,也故意放慢腳程想要被他落下,但不管她怎么趕怎么延,他就是在她右前方,而且,一路上連頭都沒回一下,沒看她一眼,沒說一句話。
許沅望著亓王挺直的后背想:我什么時候做了什么讓他不高興了?明明那天都還一起在朱老夫子那里喝茶來著,明明那天他還笑了來著?
她今天穿了身荼白色紋淺色連翹束袖男袍,里邊是如意繡柳黃色外衣,頭上用象牙白發(fā)帶將半頂頭發(fā)縛了個小髻,其余長發(fā)隨性的披在腦后。
如果亓王和許沅并肩而行,行人就不會因他身上黑色裝束的凌厲避他遠遠的,反而會覺得二人一明一暗一冷一暖,彼此調和,相得益彰。
許是因為她停了步子,亓王發(fā)現(xiàn)她沒跟上,這才駐足,轉頭回看。
朝定瀾順著許沅揚起的臉望去,恰見橋拱連在一起。五步的距離,算不得遠,他微收抬起的臉,就能看到七彩的霞光像從許沅右眼眼角溢出一樣。
日頭落下去了,疾風卷過去了,雨后的彩虹從中間斷開、散了。
近晚,街上的行人匆匆,為它駐足者寥寥,而今它一散,也全忙著回家去了。
許沅晃了瞬間,不知被哪位趕路的人撞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亓王站在她的右前方,等她提腳走了兩步,便又回過身去,如之前一樣不緊不慢的走著。
“王爺,我到了?!?p> 許沅本來想問他,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可若得罪了他,他又為何沒拂袖而去,只一路任著她磨磨蹭蹭的拖步子?
可她到底沒問。
亓王點了點頭,輕說了句“進去吧”,然后就走了。
許沅心里一陣失落,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她說不上來哪里出了問題,只是一下子想到上次從朱老夫子那里離開時,曾一閃而過的感覺:亓王與她突然間回到了初識時的疏離。
他這樣,讓她覺得,中間發(fā)生的那么多事,仿若她自己做的一場夢。
也許,亓王厭煩了她的自以為是,厭煩了她的不請自來,厭煩了生活被她插足。
許沅望著被夜色侵占的路,眼里的光彩也被夜色淹沒只剩一片霧色。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亓王如果介意,那她就退回原來的位置好了。
本來,她一開始也沒想要和他成為這么親近這么羈絆的朋友。
不對,也許,他并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做他的朋友,只是武陽那樣鬧著,他不好意思駁她面子罷了。
他救過她,她也救過他,大家互不相欠,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許沅一再告訴自己,然后哽了口氣,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深深凝望黑色的盡頭一眼,轉身進了家門。
黑色總是能把一切融在一起,尤其是如它一樣黑色的人。
被凝望者,凝望著同樣消失了的身影。
許沅一如既往的吃吃喝喝,每天黃昏時去接小不點換了輕裝練武,偶爾鬧鬧哥哥,偶爾去肆季語軒小坐。
幸運的是,每次出門都沒再遇到過亓王,就像他們從來沒有過交集一樣。
“紅姑,小姐好像又走神了?!?p> 雪蘭咬著下唇,不安的望著小姐。
都好幾天了,小姐表面上好好兒的,但她們一轉身,小姐就靜靜地望著某個地方出神,眼睛轉也不轉,呆呆的,定定的。
“估計是犯春困吧?!奔t姑笑著拍拍雪蘭,言語安慰,心里卻也忐忑。
小姐既然不說,他們也不好問。少女心事,都是多愁善感的。
“安國公府不是遞了柬子來,邀夫人小姐還有公子去她家花園里賞春嗎?你機靈,到時候你好好陪在小姐身邊,讓她和其他小姐們多說說話,散散心。”
紅姑的話說完,雪蘭點了點頭。
她們不知道,許沅走神為著的也是國公府送來的這張?zhí)印?p> 二月十二,用過午飯后,許昀瀟命下人備好馬車,這才到東院來喚妹妹。
看著哥哥興致勃勃的樣子,許沅原本糾結的心情略微疏敞了些。
覃氏礙于自己的身份,怕給兒子帶來不便和難堪,這些皇親國戚顯赫門庭的宴請,若非是實在避不開,她是萬萬不會去的。
許沅知道她的顧慮,心里思謀著,等到有合適的機會,定讓外邊那些人也像家里這些一樣,從心里承認、敬服覃氏許夫人的身份。
許沅帶著雪蘭坐在馬車里,哥哥一身滄浪色的衣袍騎著高頭大馬在車旁陪著慢慢的走。
進了皇城門,喧嘩的熱鬧一下被棄在馬車后面。
他們兄妹來的不算早,安國公府的下人看到許府的馬車,就機敏的一面讓人進府通知安國公夫人,一面上前來將他們兄妹迎進去。
安國公府是七進的院子,安國公夫人設宴在第四進的庭院之中。院廊下一欄綻妍的月季,粉、白、紅、黃,開得甚是美麗。
“許小姐,哎喲,我這個東家來遲了,快快這邊請!申侍郎家的小姐和季姑娘剛才聽到你來,還巴巴的要出來接你呢?!?p> 許沅被來人熱情的一把拉了手,一邊聽其言語,一邊微微笑著相視不作聲兒的打量。
來人面容如滿月,皮膚細膩白皙,細眉似柳吊梢,明眸若辰帶笑。神情飛揚,動作爽利,言未出而唇起,聲未發(fā)而笑展。唇邊皮肉緊實飽滿,眼尾處笑到底時方有幾線不顯的細紋。
安國公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來人雖然保養(yǎng)得宜,但身姿頗豐,眼尾沉歲,必是安國公府的女主人無疑。
“季姑娘?夫人說的是柿柿?”
“嗯,正是。季姑娘溫柔可愛,性格嫻靜,難怪會得你們喜歡,我今兒個見了,也是覺得是個好姑娘?!?p> 你們?
是誰這么有本事,竟能讓安國公夫人宴請時,宴請一位非勛非爵的商戶女兒列席?
許沅正要問,安國公夫人一把攔住急急跑過來的男子:“郢兒,你不陪著邱小姐,這般莽撞行為還有沒有個國公府小公爺?shù)臉幼樱珊误w統(tǒng)!”
“哎呀,娘,你~許兄,你來的太及時了,勞煩你幫我出去接一下魏濪?!?p> “卿逸?”
“混賬,你怎么還和他有往來!”
卿逸?哥哥似乎很高興的樣子,難道是他新結識的朋友?不過,這個名字像是在什么地方聽到過。
聽安國公夫人的話,她仿佛不喜戚郢與之相交。
許沅見小公爺沖她大哥擠了個眼色,她回頭,大哥已轉身出去,只剩下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