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剛出長興坊,王逸之就撩開車簾,對車夫道:“插旗!”
那車夫一聽,自懷中掏出一面兩尺見方的黑色旌旗,駕輕就熟地插在車轅之上,旌旗迎風招展,現(xiàn)出一個以金絲織繡而成的篆體秦字。
謝軒疑惑道:“這是什么意思?”
王逸之吐槽道:“虧你還是學(xué)歷史的,李世民登基之前不是秦王嘛,這是當年的天策令旗?!?p> 謝軒鄙視地看了王逸之一眼:“我是說掛這個有什么用?”
王逸之道:“類似于后世的特別通行證,不過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未必管用,還得借你的金面?!?p> 謝軒詫異道:“我?”
王逸之將車簾拉開:“勞駕過來一點,把您這張帥臉給露出來?!?p> “到底搞什么?”
王逸之不耐煩道:“別問那么多,一會兒就知道了?!比缓?,他看向車夫道,“哪金吾衛(wèi)多,就給我去哪!”
那駕車的青年哈哈一笑:“這才有趣?!闭f著,手中的馬鞭猛然一揚,在半空中抽出一聲空響,馬車陡然加速,向著朱雀大街的方向疾馳而去。
半月之前,賊匪夜襲謝府,玄宗震怒,斥令禁軍龍虎大將軍陳玄禮嚴查此事。左右金吾衛(wèi),自右金吾將軍白展以下,被查辦者,多達四十七人,震動京師。自那日起,朱雀大街徼巡的金吾衛(wèi),較之平日,幾乎多了一倍。
左金吾衛(wèi)司階劉寅率諸軍士,正在朱雀大街上徼巡盤查,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緊接著,劉寅就看到遠處,一輛馬車在數(shù)十騎的簇擁下,朝著自己的方向電射而來。
劉寅眉頭微皺,待馬車來到近前,看清車轅之上懸掛的黑色旗幟之時,頓時大怒:“隨我將他們拿下?!?p> 劉寅翻身上馬,催馬前行,但當他看清馬車中的謝軒時,頓時大驚,急忙勒馬止步:“停?!?p> 緊接著,劉寅的目光穿過馬車,頓時就看到了從各個方向,銜尾而來的各方勢力的人馬。
劉寅哪知道其中的根底,只以為對方是追殺謝軒的賊匪,頓時連寒毛都豎起來了,這位新近名動京師的才子,簡直就是禁軍的克星,因他之事,四衛(wèi)被查辦的官兵,多達百余人。今日若真的任由其在自己的眼前出了差池,自己這左金吾司階的官位,也算是做到頭了。
念及于此,劉寅大喝道:“謝君速走,我等為謝君攔下賊寇。”
然后他抽出腰側(cè)唐刀,大喝道:“諸軍,隨我殺賊?!?p> 看著如虎狼一般沖殺過來的金吾衛(wèi),各方勢力負責盯梢的那些人全都蒙了。事實上,他們早在謝軒所在的馬車不要命一般沖向朱雀大街之時,就感覺到不對勁了。然而諸人都是有責令在身,又不肯落后于人,就只能硬著頭皮跟了上來。然而如今面對著這群殺氣騰騰的金吾衛(wèi),縱使是他們各人都有后臺與背景,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與金吾衛(wèi)動手。
“誤會,吾乃李相府上家將,奉李相令,特來護衛(wèi)謝君?!?p> 此人一開口,其余人等,盡皆效仿:“正是,在下奉楊相令,護持謝君周全。”
“在下久慕謝君風采,恐有宵小對謝君不利,特來護衛(wèi)?!?p> 。。。。。。
實際上,當劉寅殺到近前之時,就已經(jīng)知道這群人絕不是什么賊匪,只因這群人里,有不少人都是熟面孔。
劉寅官秩雖然不高,然身為天子禁衛(wèi),常在京中行走,只是瞬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這些人的靠山他當然是惹不起,但是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否則頂頭上司陳玄禮那里更不好交代,想到這里,他朗聲道:“全部拿下!”
而此時,謝軒、王逸之諸人卻已在劉寅的掩護下,去得遠了。
諸人一路按此方法,幾次之后,終于是將所有的尾巴全部甩掉,出得長安城,一行人直向樊川而去。
未久,馬車在樊川左岸的一處巷弄停了下來,下得車來,駕車青年跳下車駕,走到一處宅院的后門,掀起門環(huán),輕輕地叩了三下。
府宅的后門瞬間就被打開了,張煒探出頭來:“郎君已在正堂等候,諸位請跟我來?!?p> 王逸之聞言,轉(zhuǎn)頭對那駕車的青年道:“不羈,把人都帶走,一個時辰之后,回來接我們?!?p> 風不羈笑道:“若是有尾巴跟過來了,要不要在下出手,替盟主將他們都解決了?”
王逸之頓時頭疼道:“你不要胡來,這里可不是西域?!?p> 風不羈道:“在下受衛(wèi)兄大恩,來長安后,又蒙盟主以國士相待,授以要職,然在下寸功未立,卻忝居此高位,心實不安矣。方才在路上,在下聽得謝君言道,要對付一名叫柳浮云的高手,不如就交給在下來辦?!?p> 王逸之忍住罵娘的沖動:“你才來幾天,急個屁?”頓了一頓,又道,“此事沒有你想得那樣簡單,況且你武道修為雖高,但是距離柳浮云還是有不小的差距,絕不可能是他的對手?!?p> 王逸之的話,前半部分,風不羈只聽懂了一半,倒是后半部分,風不羈聽了個明明白白,他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一絲不信的神情,但是仍拱手道:“在下明白了?!?p> 他神情細微的變化,哪能瞞得住王逸之的眼睛?王逸之立馬指了指吳百川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吳公說的?!?p> 聞聽此言,風不羈頓時就泄了氣。
王逸之也不再管他,和謝軒、吳百川二人,在張煒的引領(lǐng)下,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府宅的正堂。
張九齡見到三人到來,急忙離榻迎接,幾人寒暄之后,張九齡上前握住謝軒的手,開口道:“幼安,久不見矣,吾心甚念,吾心甚念吶!”
謝軒對這位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當朝宰輔,亦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與尊重:“自樊川一別,算來已有兩月矣,末學(xué)亦是無一日不想,再于張公面前聆聽教誨?!?p> 張九齡笑道:“待時局穩(wěn)定,定要與幼安好好飲上幾杯?!比缓?,他對幾人道,“皆坐吧?!?p> 眾人分賓主坐定,張九齡看向王逸之,開口道:“逸之,對方的身份可有線索了?”
王逸之拱手道:“稟張相,扶風柳氏那邊,線索暫時算是斷了,也只能寄希望于那批軍械,能查出端倪了?!?p> 張九齡皺眉道:“仍未找到可以制衡柳浮云的好手?”
謝軒聞言,瞳孔頓時一縮,只憑這一句話,就可知道王逸之與張九齡之間,關(guān)系匪淺。
王逸之嘆氣道:“豈是那么容易找的?裴旻之女裴嬌兒倒是說過,能找來能與柳浮云一較長短的高手,不過半月過去了,仍是沒有絲毫的動靜,依我看,多半是沒有下文了?!?p> 張九齡聞言,沉吟了一會才開口道:“此事老夫也斟酌了很久,依老夫看,與其去探究是何人所為,不如去考慮何人有能力為之。”
聞聽此言,謝軒和王逸之頓時眼中精光一閃。
這時,就聽到張九齡又道:“老夫也考慮過了,我大唐境內(nèi),有能力發(fā)動那夜攻勢的,便只有四股勢力。其一,李林甫;其二,各鎮(zhèn)節(jié)度使;其三,浩氣盟;其四,便是數(shù)年前,逸之你對我說過的那支神秘勢力了?!?p> 王逸之聞言,頓時吐槽道:“張相怎將我浩氣盟也算入其中?”
張九齡笑道:“老夫只是說有能力發(fā)動那夜攻勢的勢力,并非有其他的意思,逸之勿要多想?!?p> 緊接著張九齡又道:“那夜之后,老夫曾去過寧王府,據(jù)寧王家將宗白所述,攔截他的三百賊匪,配合嫻熟,進退有度,乃是戰(zhàn)斗經(jīng)驗極其豐富的百戰(zhàn)精兵。而李林甫素來對幼安有招攬之心,未有動機,其創(chuàng)建的金風細雨樓,也盡皆是江湖豪勇之士,絕然是湊不出三百裝備如此齊整的百戰(zhàn)精兵的。是以,此事絕非是李林甫所為?!?p> “而各鎮(zhèn)節(jié)度使,雖然麾下甲兵無數(shù),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調(diào)動三百建制的軍隊,潛入長安,這也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p> 王逸之聞言頓時疑惑道:“為何?分散開來,分批潛入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對方不正是這么做的嗎?”
謝軒立時接口道:“關(guān)鍵還是在于那三百甲兵。宗白說了,對方是配合極為嫻熟的百戰(zhàn)精兵,這就說明,這三百甲士,必然是來自于經(jīng)年一起經(jīng)歷沙場廝殺,成建制的軍隊,而絕非是臨時從各支軍隊中抽調(diào)出來的精兵。各鎮(zhèn)節(jié)度使,雖然有調(diào)動麾下軍隊的權(quán)力,但是越境出兵,仍需得到朝廷的敕令。是以,三百人的軍隊,突然消失,越境而出,很難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p> 張九齡聞言,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贊賞的神色:“不僅如此,還有那些來自龜茲的制式兵甲。安西都護府即便是膽子再大,也絕不敢將兵甲售于各鎮(zhèn)節(jié)度使,這可是謀逆的大罪?!?p> 王逸之沉吟道:“這么說來,相公也認為此事乃是那支神秘勢力所為?”
張九齡點頭道:“這一點基本可以確定,但是除此之外,老夫可以斷言,此事定有敵國的參與。”
王逸之詫異道:“為何?”
謝軒此時卻想通了:“很簡單,安西都護府雖然不敢將兵甲出售給各鎮(zhèn)節(jié)度使,卻完全有膽子,將其出售給敵國,因為后者的風險,比之前者要小得多。而且,也只有敵國,既有精兵,亦能將這三百甲士,神不知鬼不覺地分散潛入到長安城來?!?p> 張九齡接口道:“是以對方的目的,絕非是除掉幼安這么簡單,多半是要圖謀我朝神器。在我等看不到的地方,對方一定已經(jīng)布置下了天大的陰謀,甚至,已然在那夜得手了?!?p> 張九齡的話,頓時就讓謝軒和王逸之心底一寒,連身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這時,就聽到張九齡又道:“是以現(xiàn)在,最大的突破口反而是幼安你。對方無論是抱有怎樣的目的,有著怎樣的陰謀,欲殺你而后快,仍是不爭的事實。老夫以為,這絕不是因為對方忌憚你的才華,而是必然與幼安有著什么因果?!?p> 謝軒和王逸之對視一眼,張九齡不愧是名垂青史的開元名相,所做的分析已足讓二人嘆為觀止。不過時代仍然是局限了他的思維,他絕不會想到,對方并非是和謝軒有什么因果,而是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對謝軒有著極為強烈的忌憚。
然而兩人和張九齡的這一番談話,也并非是毫無收獲,因為張九齡的提點,他們終于意識到那股神秘的勢力,極有可能已與諸如吐蕃、回紇這樣的外邦結(jié)成了攻守同盟。這也就意味著,幾年后的安史之亂,他們所面對的局面將比原本的歷史,更加嚴峻,更加復(fù)雜,可能真的會像謝軒在潏水對李俶兄弟所說的那樣,既要應(yīng)對安祿山的內(nèi)憂,又要面對鄰國的外患。
一時間,兩人的心頭,均是泛起了一絲對未來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