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李林甫終究是沒有折騰出什么結(jié)果來,金吾衛(wèi)和不良人,在諸勢力的接連上書之下,也被玄宗下令撤走了。李林甫頗為無奈,他所懷疑的這幾家勢力、宗派,與李唐宗室均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玄宗能夠給他這么長的時間,任由他去施為,已經(jīng)算是圣眷優(yōu)渥了。
怪只怪他下面的那些人能力有限。
他雖然早在得勢之前,就已經(jīng)在江湖上布局,權(quán)傾朝野之后,更是想方設法為金風細雨樓大開方便之門,收羅爪牙,但是畢竟發(fā)展的時間太短,在底蘊上還無法和傳承數(shù)百年的浩氣盟與長歌門相比。
李林甫雖然心有不甘,但此事也只能是到此為止,他明白玄宗絕不會再給他第二次這樣的機會,一直揪著此事不放,反而會觸怒玄宗,對自己更加不利。況且現(xiàn)下最重要的事情,也并非是給獨孤悔報仇,而是穩(wěn)定住金風細雨樓的局勢,選出合適的繼任者。
李林甫這邊毫無頭緒,而反觀謝軒他們,卻是有了巨大的收獲。
有了謝軒的分析,通過幾日的查訪,兩人已基本上將兇手圈定在五六人之中。范圍縮小到這種程度,相信只要繼續(xù)追訪下去,很快就能見出端倪,畢竟這世間根本就不存在天衣無縫的謊言。
這一日,吃完小食之后,謝軒因為對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的一些內(nèi)容的取舍猶疑不決,難下定論,因此就來到府宅的池塘邊,吹一吹冷風,清理清理思路。
未久,張悅突然一臉興奮地跑到謝軒的身邊:“郎君,李白求見?!?p> 謝軒對于張悅的話,有些心不在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李白?哪個李白?”
張悅急道:“李白啊,李太白,李翰林,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啊?!?p> 實際上,當張悅說出李太白三個字的時候,謝軒就已經(jīng)反應了過來,腦袋嗡地一聲就炸開了,整個人都處于了失魂的狀態(tài),直到張悅將整句話都說完,謝軒才清醒:“人在哪?”
張悅道:“現(xiàn)下正在內(nèi)院門口?!?p> 謝軒立即道:“我這就去更衣,你將李翰林請到正堂,不,到書房來?!?p> 不多時,在張悅的引領下,一個形貌清?,風姿雋爽的中年男子就走入了書房,他看起來也就是年屆不惑,生得眉如刀裁,目如朗星,鼻若懸膽,唇若抹朱,下巴上一縷美髯,足有半尺,隨風飄飛,當真是清麗軒舉,湛然若神。
謝軒對于這位后世無數(shù)文人騷客極為推崇的詩仙,也是聞名久矣,見到李白進來,急忙起座迎接。
“李翰林貴足踏于賤地,當真是令寒舍柴門有慶,蓬蓽生輝?!?p> 李白看到謝軒的形貌身姿,不由地也是在心中暗贊了一聲:“幼安何須如此客套,在下遠離廟堂已有數(shù)年歲月,李翰林的名字切莫再提了,幼安若是不嫌在下高攀,便叫我一聲太白兄吧!”
能與詩仙李白稱兄道弟,謝軒頓時就有些受寵若驚:“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p> 李白笑了笑,開口道:“不瞞幼安,為兄此次入京,是為了嬌兒。。。?!?p> 聞聽此言,謝軒頓時就愣住了。
裴嬌兒之前的確是說過會請人進京對付柳浮云的話,然而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了,因為沒有一點兒動靜,謝軒早已經(jīng)將之拋到了腦后。卻不想裴嬌兒還真的將人給請來了,而且這人竟然是李白。
然而,只是瞬間謝軒就又想到了李白的另一重身份——劍客。
在原本的歷史中,李白曾經(jīng)跟隨過劍圣裴旻學劍,《與韓荊州書》中,李白也曾有“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這樣的言語。由此可見,李白的劍術還是極高的。只不過因為他的詩文太多奪目耀眼,以至于徹底遮蓋了他劍術方面的才華,這才沒有在史書上留下更多的記載。
這時,就聽到李白又道:“幼安可否替為兄將嬌兒、浩氣盟吳百川和禁軍龍虎大將軍陳玄禮請到這里?”
謝軒沉吟道:“裴嬌兒和吳百川沒有問題,但是陳玄禮。。在下只是一介白身,恐怕沒有那么大的面子。”
李白點了點頭,突然開口道:“幼安,可否借紙墨一用?”
謝軒聞言,立馬讓出自己的位置:“太白兄,請?!?p> 李白走到書案前,從桌上選中一塊白絹,試了試絹布的韌性,而后在書案上鋪平,拿起筆山上的毛筆,蘸飽墨汁,直接就在絹布上寫下了一個“劍”字。
謝軒偷眼看去,只見那“劍”字,銀鉤鐵劃,如沙劃痕,便如騰猨過樹,逸虬得水一般,行云流水,骨氣洞達。便是謝軒這種根本不懂武學的人,也能從那力透紙背的遒勁字體里,感覺到一陣陣鋒芒畢露,宛若實質(zhì)的凌冽劍意。
李白放下毛筆,待白絹上墨跡稍干,將之卷起遞給謝軒:“幼安,以你如今的才名,著人持帖拜謁,想要見到陳玄禮,多半是不難的。待見到陳玄禮之后,你便令下人,拿出這張白絹,以為兄度之,陳玄禮應當是會來的?!?p> 謝軒伸手接過白絹,眼神無意間撇到書案上,只見書案上,竟被刻下了深達分余的痕跡,這可真的是名副其實,標標準準的入木三分。
張悅走后,李白看向謝軒道:“你的詩詞,我都已拜讀過,很不錯。以詞而言,已足領一時風騷,就詩而論,亦不在我與子美之下。在你的年紀,我和子美均還沒有達到你的成就,真可謂是英才出少年?!?p> 謝軒聞言,心中對李白頓時就生出強烈的傾慕之情。
這可真是標準的李白式的說話方式,雖是在夸贊自己,卻仍是顯露出對自己文才的強烈自信。
便如同在《與韓荊州書》中一般,李白雖然是在向這位韓荊州舉薦自己,求人辦事,但是通篇都沒有半點屈懦鄙態(tài),隨處都可見其錚錚傲骨。
謝軒當下就道:“太白兄詩文清新雋永,飄然若仙;杜子美行文沉郁頓挫,以詩見史。在下才疏學淺,如螢火之于皓月,焉敢與二位大賢相比?”
李白笑道:“幼安無須過謙,大丈夫行事有所不為,有所必為,理應當仁不讓?!鳖D了一頓,又道,“詩文者,直抒胸臆,直陳肺腑,沒有廣闊如云海一般的心胸,又如何能做出傳世千古的精彩詩篇出來?”
謝軒頓時長揖及地:“太白兄金玉之言,在下受教了?!?p> 李白端坐在榻上,絲毫不避,坦然受了謝軒一禮,笑道:“待此事結(jié)束,為兄便替你二人引見,屆時我三人飲酒作樂,以詩相和,不亦快哉!”
謝軒頓時詫異道:“杜子美眼下也在京師?”
李白亦詫異道:“幼安竟不知乎?”
謝軒當然是不知道,與李白的天下傳名不同,眼下的杜甫遠還沒有他后世那樣的名氣,屢試不中,詩文又得不到他人的認可,直至兩年后的天寶十年,才因為一篇《大禮賦》,受到玄宗的賞識,得以步入政壇。謝軒若是能在這時,聽到有人談論他的消息,那才是真的見了鬼了。
而李白也是在瞬間就想到了這其中的根由,不由地神色為之一黯。
他與杜甫能夠結(jié)為知己,自然是因為欣賞彼此的詩才,但是其中多多少少也有因為仕途不順而產(chǎn)生的同病相憐。
謝軒看著李白的神情,也大致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但是一時間卻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去寬慰。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王逸之、吳百川帶著裴嬌兒來了。
李白雖然只字未提要見王逸之,但是做為一個穿越者,王逸之對這光耀千古的傳奇詩仙,理所當然有著極大地興趣,自然是要跟過來看一看。是以,兩人在轉(zhuǎn)到長興坊接到裴嬌兒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這里。
李白見三人前來,離榻走到裴嬌兒身邊笑道:“師妹?!?p> 裴嬌兒雙目通紅,眼淚泫然欲滴,嘴唇微微顫抖,卻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這哪還是眾人印象中,那個性格豪朗灑脫,無話不可說,無話不敢言的裴嬌兒?
王逸之見狀,頓時擠眉弄眼,一臉八卦地看向謝軒。
謝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實際上,此刻,哪怕是瞎子都能看出來,裴嬌兒對于這位大她三十來歲的詩仙,有著別樣的情意。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李白對于裴嬌兒,卻始終只有兄長的憐愛疼惜之情。
眾人寒暄之后,剛剛坐定,陳玄禮也到了,他剛一走進書房,看著李白,就開門見山道:“汝要挑戰(zhàn)柳浮云?”
李白亦是單刀直入:“是,如今京中警備森嚴,嚴禁私斗,在下想請大將軍行個方便。”
陳玄禮只是微一沉吟,就開口道:“可以,汝欲擇何地決斗?”
李白哂然一笑:“殺賊而已,何處不可?”
然后他又看向吳百川道:“扶風柳氏爪牙眾多,柳浮云暗地又與奸相李林甫往來甚密,李某孑身一人,屆時還想煩請前輩為我掠陣,震懾宵小,可否?”
吳百川嘆氣道:“柳浮云武道修為極高,距離氣返先天,也只差臨門一腳,太白你雖是頗通劍術,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何必意氣用事?”
聞聽此言,李白還沒有開口,陳玄禮卻已經(jīng)從懷中取出白絹,一言不發(fā),直接丟給了吳百川。
吳百川打開白絹一看,頓時雙目一凝。
那個“劍”字,連對武學一竅不通的謝軒都能看出不凡來,就更不用說,身為武道巨擘的吳百川了。
半晌,吳百川才開口道:“太白你雖然劍法超凡絕倫,但是到底不是一心向武的武人,修為較之柳浮云仍要差上一籌,生死搏殺的經(jīng)驗,更是遠遠不及,是以,老夫還是那句話,不要意氣用事?!?p> 這時,一邊的陳玄禮也淡淡道:“以你的詩才,若是死了,真的可惜了。”
面對兩位天下少有的武道耆宿的一致唱衰,李白卻是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拔劍起舞,唱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