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白的黑不了

　　劉萬程不懂會計專業(yè)，看不懂這些賬本，他琢磨半天問王會計:“這些東西，能不能證明張廠長一分錢也沒往自己腰包里塞？”

　　王會計肯定地回答他說:“能，不但能證明老張清白，而且，他還把自己的兩萬七千塊錢也放到里面了，將來都要用在分廠購買設(shè)備上?！?p>　　劉萬程知道那兩萬七千塊錢是怎么回事。這個大老張，簡直就是個大傻子！這都九十年代了，在江山機器廠還有這種傻子，這讓劉萬程感到即可氣又好笑，簡直難以置信。

　　關(guān)鍵是，和張年發(fā)一比，他劉萬程倒把剩下的一半獎金，毫不客氣地掖到自己腰包里了，雖然后來給了那個冼大夫七千，那也是為了他前世的妻子高秀菊不受委屈。

　　要這么一比較的話，他劉萬程直接就不是東西了！

　　他就對王會計說:“明天，檢察院的人肯定會到咱們分廠去封存賬目，做進一步調(diào)查。你把這些賬目都交給他們，如實向他們匯報張廠長設(shè)立私人賬戶的動機。”就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王會計拼命地點頭說:“我明白，我明白。老張是個好人，我不能讓他受冤枉。沒有老張，哪有咱二分廠的今天？”

　　劉萬程還不放心，又囑咐王會計:“要留份底，防止中途出意外。”直到王會計表示記住了，這才放心。

　　從王會計家出來，劉萬程就對高秀菊說:“看到了？你張叔留著一手呢，所有的資金都有賬可查。我相信，你爸也肯定會這么干?，F(xiàn)在，咱們?nèi)ヒ环謴S會計家里，只要有這種賬目，你爸就不會有太大的事情。”

　　看到那些賬目，劉萬程就放心了。那一回和張年發(fā)在高強家里喝酒，劉萬程的提醒還是起作用了。起碼，張年發(fā)是暗暗記在心里了。就是不知道高強，他這位前世的老丈人，聽沒聽的進去？

　　他們又往一分廠會計家里跑。果然，一分廠會計家里，也和王會計一樣，有幾本詳細(xì)的賬目。劉萬程的心總算完全放到了肚子里。

　　上一次高強進去，就是因為沒有詳細(xì)賬目，有些資金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好在查出來的違規(guī)資金數(shù)目，基本能和他私存的數(shù)目對起來，這才給把人放出來。就是這樣，也是在里面關(guān)了接近一個月，等所有事情都調(diào)查清楚了，才給放出來。

　　這一次，他有了詳細(xì)的賬目，相信檢察機關(guān)會很快把事情搞明白的。

　　從一分廠會計家出來，已經(jīng)是深夜了，深秋里，宿舍區(qū)的街道上一個人沒有，靜悄悄的。

　　高秀菊出來的時候走得急，只穿了件羊毛衫，這時候夜里寒風(fēng)一吹，就感覺有點冷，不由抱緊了雙臂。

　　劉萬程看到了，就把自己穿著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她說:“先穿著吧，別凍感冒了?！?p>　　高秀菊看一眼劉萬程，卻不接他遞過來的外套。

　　現(xiàn)在的劉萬程，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了，她怎好穿一個陌生男人的衣服呢？

　　劉萬程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這里離高強家還有不短的距離，他只好故意拿出開玩笑的神態(tài)來說:“怎么，嫌我臟啊？”

　　高秀菊終于接過他遞過來的外套，穿在了身上，看著劉萬程問:“你說，需不需要找找人，托托關(guān)系呀？我有個舅舅在市里干科長，說不定能給想想辦法?！?p>　　當(dāng)年高強被帶走，劉萬程和高秀菊就是在第二天去找了這個舅舅，上上下下地打點，花了許多錢。

　　聽高秀菊這么問，劉萬程搖搖頭問她:“你不相信你爸嗎？你覺得你爸會干出貪污違法的事情來嗎？”

　　許久，高秀菊說:“我相信他。就是所有人都能貪污腐敗，我爸也不會那么干！”

　　劉萬程不由側(cè)頭看了高秀菊一眼。原來，她一直就不相信她爸貪污。

　　當(dāng)年，高秀菊也曾經(jīng)在他埋怨老頭把錢都給了兒子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那時候劉萬程竟然不相信。現(xiàn)在他相信，高秀菊說的是真的了。

　　他重重嘆息一聲說:“你說的對，你爸不會貪污。那我們?yōu)槭裁匆腿滤牡厝デ笕?，給你爸往臉上抹黑呢？”

　　高秀菊就分辯說:“現(xiàn)在這年頭，還能分辯清楚是非黑白嗎？我們把錢花上，托了人，求個心安吧？”

　　劉萬程就嚴(yán)肅了說:“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如果你爸真的有事，以你的能力，就算傾家蕩產(chǎn)，花的那點錢也救不出你爸來。如果你爸清白，你就是不花錢，他們也不能把他怎么樣。你這樣去托人花錢，反而讓人家覺得你爸真有問題了?！?p>　　高秀菊本來就沒有主意了，劉萬程這樣一說，她也覺得有理，就不再說什么了。

　　劉萬程卻想到，這么大的事，怎么高秀菊一個人跑出來找他呢？他就問:“冼大夫呢，沒跟你在一起？”

　　高秀菊面無表情說:“他上夜班，不在?！?p>　　劉萬程“哦”了一聲，還是感覺不對勁，就又問:“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一聲呢？”

　　高秀菊淡淡說:“他一個醫(yī)生，知道又有什么用？”

　　劉萬程明顯感覺出了不對了，這不是高秀菊的性格。他就站住了，從兜里掏出煙來，點上一顆。

　　高秀菊突然就說:“也給我一支吧？”

　　劉萬程往兜里裝煙盒的手就停止不動了，吃驚地看著高秀菊，從他手里把煙盒拿過去，熟練地抽出一支來，含在嘴上點著。淡淡地?zé)熿F，很快就消散在周圍有些寒冷的空氣里。

　　劉萬程顫抖著聲音問:“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的？”

　　高秀菊沒有回答他，指了指一旁說:“我們到那邊坐坐吧？”

　　那里住家的房子下面，有個半米多高的水泥臺階。

　　劉萬程就和她走過去，一起坐在那個臺階上。許久，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又是許久，劉萬程聲音里仍然帶著顫抖問:“你不愛他，為什么還要和他結(jié)婚？”

　　高秀菊就笑了，樣子里帶著凄慘，反問劉萬程:“那你要我和誰結(jié)婚？我自己選擇的你們都反對??？后來我想想，你們都有道理，就是我沒道理。”

　　劉萬程說:“那你也不能和一個你不愛的人結(jié)婚吧？”

　　高秀菊說:“關(guān)鍵是我沒有愛的人可以結(jié)婚呀！你看不到我爸那個樣子嗎？我就是在家里礙他事的那個人，他恨不得立馬就把我嫁出去，再也不要回來了。我不找個人嫁了還怎么辦，戳在家里礙他的眼嗎？”

　　劉萬程說:“你誤會你爸了，他沒有那個意思。他之所以急著給你找對象，是怕你再和吳曉波在一起。”

　　高秀菊就問他:“是我了解我爸還是你了解我爸？”

　　劉萬程就無話可說了。許久才問:“冼大夫，他對你不好？”

　　高秀菊沒有回答他，轉(zhuǎn)了話題說:“今天晚上謝謝你了。我爸一被帶走，我就慌了。跑到張叔家里，張叔也給帶走了，我直接就不知道怎么辦了。也不知怎么了，就想到你了，就跑你那里去了。給你添麻煩了。”

　　劉萬程此刻心里，已經(jīng)沒有心思聽高秀菊啰嗦這些廢話了。他想了半天說:“在我心里，你爸是我的長輩，我也是拿他當(dāng)父親看的。秀菊，你就是我的妹妹。特別是在你爸出事的這個時候，我更不能讓你受委屈。你如果把我當(dāng)哥哥，你就實話跟我說，你和冼大夫，到底怎么了？”

　　高秀菊坐在那里，好一會兒，搖搖頭說:“沒什么，你別問了?！?p>　　劉萬程能不問嗎？看到他以前的媳婦變成這個樣子，他的心都要碎了呀！

　　二十年的夫妻，磕磕絆絆，酸甜苦辣咸，樣樣都經(jīng)過了。如果現(xiàn)在沒有徐潔，讓劉萬程再娶一次高秀菊，估計他也不會愿意。因為他受夠了和這種蠻不講理的強勢女人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他們還是夫妻的時候，他已經(jīng)愛上了徐潔，不愛高秀菊了。

　　可是二十年在一起朝夕相處，這是一種割舍不斷的親情。這親情，可以肯定不是愛情。這親情，不是兄妹之情，不是父女之情，也不是母子之情，但好像這些感情又都包含在里面，使得他和高秀菊難以真正割裂開來。

　　好多中年夫妻過的沒了感情而不離婚，往往推脫什么責(zé)任、孩子，甚至說要考慮老人。其實，這基本都是借口。真正讓他們無法離婚的，就是這份難以割舍的親情！

　　劉萬程一下就站了起來，高了聲音質(zhì)問高秀菊:“沒什么你為什么會學(xué)會抽煙？沒什么你為什么這么消沉？你不說是不是？好，我明天就去找冼大夫，我要他親口告訴我，他到底把你怎么了？他要是特么敢欺負(fù)你，我打他比吳曉波打他還狠！”

　　高秀菊仰頭看著劉萬程，一下眼睛里就充滿了淚水。

　　壓抑許久，高秀菊擦干淚水站起來說:“送我回家吧？”

　　劉萬程滿以為，高秀菊在哭過之后會告訴他些什么?？墒?，她還是一個字沒有說。

　　在高強和張年發(fā)都出了事的，這樣的背景之下，他不好再強迫高秀菊，只好無奈地陪著她，回了高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