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拿著那個鋁制工件愛不釋手，不由向劉萬程感嘆:“記得你當二分廠副廠長的時候，就跟我說過，機加行業(yè)的未來，就是高精度和高智能化。當時我想不明白，精度越高，效率會越慢，成本會越高。智能化是個什么東西？我根本就沒這個概念。萬程，你了不起！我們這些人再干下去，的確不合適了，老舊的觀念，會耽誤工廠的發(fā)展。江山機器廠的未來，在你們這樣的，有學(xué)問的人身上！”
劉萬程就笑著提醒他說:“叔，咱們都離開那里了。體制不改，江山機器廠不會有未來。咱們不如結(jié)合在一起，共同闖出一番事業(yè)來。將來江山機器廠完了，那些和咱們同甘共苦過的兄弟姐妹們，可以來投奔咱們。咱們給他們留一條后路，比啥都強，您說是不是？”
高強這回是深有感觸，不由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劉萬程，鄭重點了點頭。
接著，他就好像想起了什么，把那個工件再拿過來，沖著工房外面的陽光，指給劉萬程看:“刀具走過的地方，有些小毛刺。如果再把這點小缺陷去掉，就完美了?！?p> 劉萬程就開心地笑了:“聽你的，我明天就去找個人來，專門干這個?！?p> 連這么細小的毛病都不放過，說明老干部還是有獨到的地方，認真而精益求精。另外，也可以說明，高強已經(jīng)把劉萬程的事業(yè)，當做自己的事業(yè)來干，不再分什么國企、私企了。將來整個工貿(mào)公司的生產(chǎn)部分，恐怕得是高強來當頭了。這一個細心的小發(fā)現(xiàn)，也讓劉萬程徹底認可了高強。
徐潔在工房里干剩下的工件，劉萬程就帶著高強和其他人出來，去他的經(jīng)理辦公室。吳曉波這人特懂事，知道兩個人有話說，就主動拉著徐潔父親拉呱去了。
在經(jīng)理辦公室里，劉萬程和高強商量完了工作，高強臉上現(xiàn)出些為難來，半天說:“萬程啊，我那個小子高軍你知道的。這小子今年剛進廠，就不想好好干，惦記著和同學(xué)去南方倒騰衣裳。小孩子看啥都簡單，不知道哪一行都有自己的竅門，不是他這種任麻不懂的孩子能干的來的?！?p> 劉萬程這才想起來，高軍就是在今年，拿了高強兩口子所有的積蓄，去了南方。一年之后，高軍在南方輸了個掉蛋精光，嚇得不敢回來。這讓高強急怒攻心，引發(fā)了腦血栓，從此癱瘓不起。
他忙自己的公司，把這事兒給忘沒影兒了。
高軍這小子，凡是下力氣的臟活、累活給多少錢也不肯干，可干凈輕松的活他也干不了。動腦子學(xué)技術(shù)的事兒更是連想也別想，整個就是一好吃懶做的活寶，這也都是讓他媽趙桂芝給從小給慣的，家里就這么一個兒子嘛。
高強是個從來不好意思開口求人的人。高軍能進江山機器廠，是張年發(fā)替他找的人?？筛哕娙霃S之后，基本就是在廠里混日子，什么有用的東西沒學(xué)著。
在這個時代，在廠里不好好干，估計工資都沒有，不倒找廠里給他交的保險費就不錯了，指望他掙錢養(yǎng)活自己，那就是做夢了。
要是單單為了讓高軍能掙錢，高強早就把兒子弄到他的翻砂車間里去了，也不會來對劉萬程說。估計是高強想弄他過去，高軍不干，高強沒了辦法。能讓強勢了一輩子的老子，拉下臉來親自求到劉萬程這里，這兒子當?shù)?，也著實夠可以了?p> 劉萬程對他這個前世的小舅子是太了解了。想想他對高強說:“這么著吧叔，讓他先到我這里來，跟著吳曉波跑業(yè)務(wù)。工資呢，我一月給他一千，你看成么？”
高強說:“那怎么成？我這一月你給我這么多，心里就過意不去了。高軍來了純粹就是白吃飯，不給你搗蛋就不錯。我就是想讓你看住他，別再跟他廠里那幫狐朋狗友湊到一塊兒，你還給他錢？不成！”
劉萬程就實心實意說:“叔，都是自家人，你這么老錢啊錢的就不對了。我掙了錢干啥？不還是想讓大家把日子過好？只要你和高姨好好的，身體都健康，我就是再多給你一倍，我這心里都痛快！”
劉萬程這說的是真心話。上輩子他對他們確實有愧，這輩子只能盡力彌補了。
不料這句話卻把高強給說感動了，半天才說:“萬程啊，有時候我就感覺著，你比我親兒子都親。這錢你不能再給了。要給錢，你從給我的錢里往外扣！”
“叔！”劉萬程也有些動情，“我就一個人在這里。在我心里，就是把你當?shù)吹?。高軍就是我弟弟，我給不給弟弟錢花，您就別操心了。您放心，我一定把弟弟給你看好，讓他學(xué)到真本事！”
高強的眼淚就差點掉下來:“萬程，我高強啥都不說了，咱們從今往后，就算一家人。哪天你家里的爹過來，我和他拜把子！”
這一次，劉萬程可不是為了讓高強賣命，故意煽情。是他想起前世自己如果多少的對高家用點心，可能以后所有的事情，就都不會發(fā)生。
當劉萬程把二百個皮帶輪成品，送到市外貿(mào)公司的倉庫里的時候，把外貿(mào)公司的那個產(chǎn)品主管孫經(jīng)理嚇了一跳，吃驚地問:“不是讓你干樣品嗎？干幾個就成了，干這么多干嗎？”
劉萬程傻乎乎地說:“我要干這個活，當然就越多越好了。怎么，你不想給我干??？”
孫經(jīng)理就撇嘴說:“你是誰呀，不給你干，我敢嗎？我是怕你第一次干不合格。你不知道，就是南方那些廠家第一次干，也沒有一個可以驗住的！現(xiàn)在鋁這么貴，你要是都廢了，賠不少錢呀，我是為你好！”
劉萬程就揮一下手:“你甭廢話，驗！驗不住我又不叫你賠我，你害什么怕呀？”
他知道這個孫經(jīng)理經(jīng)常和南方那家加工這個產(chǎn)品的工廠聯(lián)系多，按照常理揣測，這里面沒有啥貓膩才怪！因此，他直接就來了個大大咧咧，仗著和趙總關(guān)系好，毫不在乎孫經(jīng)理的樣子，先鎮(zhèn)住這個小子再說。
看著劉萬程那個七個不服八個不在乎的樣子，孫經(jīng)理暗暗搖頭。
趙總說這個劉經(jīng)理人很精明，這怎么看著像個二百五??？但越是這種二百五你還越惹不起。他有硬后臺啊，你要多少有點不謹慎，讓他抓著什么，他能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顧后果給你捅到趙杰那里。對這種不懂規(guī)矩的二百五，最好的辦法，就是少招惹他。
他就笑著對劉萬程說:“劉經(jīng)理，我先讓你看看我們怎么檢驗，你就明白了。”
說完，就把劉萬程帶到倉庫另一邊的一個車間里。
劉萬程看到人家的檢驗手段，直接就傻了。
外貿(mào)公司的檢驗車間不大，只有十幾個工人，把車間外面運來的產(chǎn)品搬運到車間里來，然后放在皮帶運輸機上。
皮帶運輸機的盡頭，安裝著兩臺機器。皮帶輪被皮帶運輸機送到那兩臺機器旁邊，一個女工人把皮帶輪拿起來，放進機器里。機器一陣響動，然后就把皮帶輪送到另一邊的傳送帶上去了。
那傳送帶就通著倉庫，皮帶輪就在另一邊的倉庫包裝進貨運集裝箱了。
偶爾機器會發(fā)出報警，上面紅燈閃爍，然后送進去的皮帶輪，就從機器一側(cè)出來，女工就拿起來，單獨放到一邊去了。
孫經(jīng)理就有些得意，看著劉萬程說:“看到了嗎劉經(jīng)理？我們這檢測機器，都是從外國進口的，跟點鈔機一個道理，全方位檢測。只要產(chǎn)品上十幾處尺寸有一處不合格，機器就給退出來，任何人都做不了假?！?p> 孫經(jīng)理給他看這個，也是想鎮(zhèn)住劉萬程。不是我不照顧你，是機器說了算，不是我說了算。到時候你產(chǎn)品不合格，就別去趙總那里胡說八道，告我的黑狀了。
劉萬程就咽口唾沫，原本心里十足的底氣開始減少了。不過這孫經(jīng)理話里很不地道的成分他也聽出來了，認準了他是要靠著和趙杰的關(guān)系過關(guān)。
他就和孫經(jīng)理商量:“你看，能不能先檢一下我的樣品??？”
孫經(jīng)理倒痛快:“你和趙總是哥們，你說咋把我就咋辦。”
“嘿，”劉萬程不樂意了，“我說老孫，你這話什么意思呀？我和趙總是哥們兒咋了？是哥們兒我也沒讓我哥照顧我，該不合格就不合格，我能給我哥丟人嗎？”這話聽著更像一個二百五說的了。
孫經(jīng)理就笑著擺手，也不和他一般見識:“我沒那意思，沒那意思?！?p> 心里卻說，感情這位和趙總一個脾氣，一點虧不吃，要不人家是哥們兒呢。
說著話，孫經(jīng)理讓工人停了皮帶運輸機，把劉萬程的樣品都搬過來，一件件往機器里放。
這回，輪到孫經(jīng)理傻了。
二百個樣品，一次性通過，沒有一個給退出來的。
孫經(jīng)理還以為機器壞了，又把二百個樣品重新弄出來，放到另一臺機器上，再過一遍，結(jié)果一樣。
劉萬程這下樂了:“咋滴老孫，合不合格？”
孫經(jīng)理嘿嘿地笑:“合格，合格，完全合格。”心里卻犯嘀咕，北方什么時候能干這么精密的東西了？這個劉萬程，還當真不簡單！
孫經(jīng)理把劉萬程讓進自己的辦公室，自己跑去另一間屋，用電話向趙杰匯報。
趙杰聽了同樣吃驚。這產(chǎn)品就算南方人干，廢品率也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十左右，劉萬程竟然一個廢的沒有！
他早就知道，劉萬程在江山機器廠就能創(chuàng)造奇跡，這下算是見識到了。
他在電話里告訴孫經(jīng)理:“把這個型號的皮帶輪都拿出來，給劉經(jīng)理，和他簽合同?！?p> 對方稍一猶豫，趙杰就不高興了:“我不管你和南方人怎么定的，告訴他們，想拿全款，就少特么給我鬧毛病！”說完，“啪”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趙杰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如今上邊抓的厲害，他想和狐朋狗友們出去吃喝玩樂，都簽字報銷，費用巨大，就不好交代了。他得抓個替他“刷卡”的“冤大頭”。而劉萬程是個精明的人，估計他愿意做這個“冤大頭”。
和趙總一起玩樂的，可不都是等閑之輩。劉萬程想有大發(fā)展，這些人將來他都用得上，別人想找機會結(jié)交都找不到。
他花劉萬程的錢，讓他有機會結(jié)交這么多權(quán)貴，劉萬程這錢也算花的值得了。這叫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劉萬程第一單，就簽下了一萬多件產(chǎn)品，把他樂的屁顛屁顛的，從孫經(jīng)理那里走，還不忘給他留下兩條“紅塔山”。孫經(jīng)理不敢要，他就拉下臉來問:“嫌少是不是？”
孫經(jīng)理只好收下，犯不上為這點事惹這位爺不高興。
他就拍著孫經(jīng)理的肩膀套近乎:“以后兄弟少不了麻煩你。從今天起，孫經(jīng)理的煙，兄弟承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