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窗幽記
“呼——呼呼——”
邱英側(cè)身，余白杭，你呼嚕怎么能打得這么響？還能不能有點(diǎn)女孩子的樣子。這可真是一天從早到晚給我惹事啊，白天為你頭疼了一天，晚上也不讓人睡覺。
其實(shí)是邱英茶喝得太多了，腦子里又一直在想事情。而余白杭呢，就那么真·五體投地，死死粘在床上，這么丑的姿勢...真能分散邱大人的注意力啊。
第二日清晨，邱英早起都習(xí)慣了，等余白杭醒來的時候，邱英已經(jīng)在穿衣服了。
穿衣服？
余白杭又看了一眼，確實(shí)是在系扣子，我也該起床了。
“你怎么把我手捆上了？”余白杭的雙手什么時候伸到腦袋前面了，這細(xì)麻繩捆著很難受的。
“因?yàn)槲抑廊绻谜Ｂ槔K綁你，你保證轉(zhuǎn)轉(zhuǎn)腕子就掙脫了，而且不光你手上，你看看你腳上?！?p> 余白杭這個姿勢也看不到腳啊，邱英手里拿著官帽，剛一回頭就看見余白杭在床上自己來了個側(cè)身的鯉魚打挺，“都捆上了呀，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你我不跑了?！?p> “我知道啊，但你的心思我怎么摸得透呢，我今天要辦的事情很重要，我要確保你不跑，得罪了?？柿损I了叫墨竹，我上班去了?！?p> 關(guān)上門，邱英從窗子里看著默默掙扎的余白杭，“傻不傻呀你？玉樓春這案子重重疑點(diǎn)，就你愛逞英雄?！?p> 等邱英走遠(yuǎn)了之后，余白杭把腳上的繩子解了，但手腕被捆得有點(diǎn)麻了，使不上勁啊。所以當(dāng)墨竹進(jìn)來送早飯的時候，余白杭正像小狗一樣咬繩子呢。
“哎呦余小爺，我來幫你。”
墨竹把余白杭的繩子解了，“余小爺，你可千萬不要跑啊，我家公子都是為了你好，求你一定要配合啊?！?p>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為了我好？”
墨竹好像說的有點(diǎn)多了，“多的我也不知道，我家公子讓我趕緊來給你解繩子，讓你活動范圍不超過府衙后院，否則按律押你去大牢，就不是他說了算了。小爺，先吃早飯吧?！?p> 清粥小菜，兩個花卷，邱英每天早飯就吃這些嗎？
“墨竹，你也坐吧，和我說說話?！?p> “好?！焙冒桑右步淮丝赡軙羞@項(xiàng)任務(wù)的，便坐下了。
這花卷還挺好吃，余白杭的吃相連墨竹都覺得不雅，“我問你個事兒啊，你家大人每個月掙多少錢啊，怎么這么窮啊？”
邊嚼東西邊說的，墨竹聽得還有點(diǎn)費(fèi)勁，但還是聽懂了。
“我家大人的年俸我不清楚，但我家大人絕對不窮啊。除了之前趕考的時候，城門擁擠魚龍混雜，錢袋被順走。其他時候，我家公子從來沒窮過啊?！?p> 余白杭喝了一大口粥，“那就奇怪了，有錢還每天吃得這么清淡，連點(diǎn)葷腥都沒有。這屋里也這么樸素，哪有一個從四品的知府大人住這地方??？”
墨竹連連搖頭，“可不是哦，我家大人住在府衙是因?yàn)閯偵先尾痪脹]多少積蓄，而且他的俸祿都寄回老家，修繕祖屋了。這屋里看起來四壁空空，可隨便一樣都不是便宜東西呢。小爺你看看書桌，上好的湖筆宣紙端硯徽墨，畫畫用的五彩，都只買南宋畫院的，每個月買這些都至少花上幾十兩銀子?！?p> 南宋畫院開在當(dāng)年的南宋御街上，就在聚義堂后面。余白杭陪著丁春香去過兩次。里面的筆墨紙硯都從全國各地運(yùn)來，精致考究，當(dāng)然也貴得要死。反正余白杭也不經(jīng)常寫字，就買過一兩次擺著裝飾。原來錢都花在這里了呀。
墨竹剛剛沒說完，走到公子的書桌前繼續(xù)介紹，“還有呢，公子的折扇是皇上御賜的，這個扇墜是很多年前姑蘇最好的繡娘送給我們夫人的，從我家公子七歲離家去江西求學(xué)的時候就一直隨身帶著。這桿善璉筆...”
墨竹不敢拿下來，端著盒子給余小爺看，“這桿善璉湖穎，可是先先帝賜給我家公子的爺爺?shù)?。邱家爺爺是史官，一顆丹心不畏強(qiáng)權(quán)，一支筆桿洞鑒古今，所以先先帝太祖爺才賞賜以示嘉獎。”
“哇...厲害厲害......”余白杭嘴里咬著筷子，原來邱含章還真是個書香世家修身怡情的小少爺啊，失敬失敬......
“小爺你吃完早飯了嗎？”墨竹走過來收拾碗筷，“我來收拾就好，對了余小爺，我家公子怕你無聊，讓你看看書，這些書架上的，你都可以看?！?p> 余白杭劃拉著桌布上的花紋，“看書?。勘緛砭蛪驘o聊的了，那不是更無聊...”
“小爺你說什么？”
“沒說什么，對了，你家公子有沒有《西游記》??？”
墨竹皺眉，這余小爺只看傳奇話本的嗎？
“《西游記》...我家公子不看啊，但書架上有很多很多書的，四書五經(jīng)，諸子百家，《永樂大典》，《明心寶鑒》，總有你看得進(jìn)去的。你自己找找看，我先去刷碗了。”
這梅子黃時雨又絲絲縷縷下起來了，院子里的花瓣飄在水潭上，云水入心，一片柳葉從鏤花的小窗飄進(jìn)來，落在書卷上。
邱英的書架又高又寬，要站在梯子上才能拿到最上面的書，可就連最上面的書也全沒有落灰的，他怎么會有這么多時間把這么多的書全翻過好幾遍呢。
余白杭下梯子的時候還看到了沙和尚面具，這東西你把它放這么顯眼的位置干嘛呀？你應(yīng)該把太祖爺賜的筆放在這里供起來啊。
就面具旁邊這本吧，看起來挺小清新的。余白杭以為這《小窗幽記》是講園林成趣的呢，結(jié)果不是，不過還挺好看的。
“‘當(dāng)場笑語，盡如形骸外之好人。背地風(fēng)波，誰是意氣中之烈士。’這句話我懂了，有些人啊，當(dāng)面笑臉逢迎，巧言令色，其實(shí)背地里啊，嘖嘖嘖...背地里傳開流言蜚語誣陷好人，就像昨天那個莫名其妙的管家，栽贓我。誰是意氣中之烈士？說的就是我啊，小爺我就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剛烈正義之士?。 ?p> 墨竹在廚房扇著風(fēng)鼓著灶，從沒關(guān)的大門看過去，余小爺安安心心讀著書呢，這多好啊。
“墨竹！這個字不認(rèn)識......”
又有不認(rèn)識的？公子啊，你知不知道你隨口一提，你的書童就要成了余小爺?shù)牧?，還是個勸學(xué)作用的書童。
“來了來了！”墨竹現(xiàn)在連傘都不打了，直接從院子的對角線跑過來。
“小爺，你又哪個字不認(rèn)識?。俊?p> 余白杭又又又離開書桌了，一讀起書就是坐不住，又有機(jī)會離開書桌了。
“墨竹啊，你都淋濕了，快擦擦。我就說你直接在屋子里坐著，我們聊聊天嘛。”
“我這不是要看著灶嘛，不是小爺你剛才給我列了個午餐菜單子嗎？”墨竹抖抖身上的水幾步走過去，“又是哪里不理解了？”
“這句這句，蜀紙...什么墨添什么，越什么，什么什么發(fā)茶，香風(fēng)飄亂...”
墨竹沒有看書，他知道余小爺說的是哪句。
“是蜀紙麝媒添筆媚，越甌犀液發(fā)茶香。風(fēng)飄亂點(diǎn)更籌轉(zhuǎn)，扳送繁弦曲破長。麝墨就是名貴的香墨，甌是喝酒的小杯子，犀液是用于點(diǎn)茶的桂花。這四句不是原作，是唐代詩人韓偓的《橫塘》一詩節(jié)選出的。意思就是呢，文人墨客風(fēng)流雅士的娛樂消遣，隨著風(fēng)吹雨落，轉(zhuǎn)軸撥弦，不知不覺就到了天明?！?p> 墨竹見余小爺也不回話，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回頭，余白杭正托著腮笑意盈盈看著他呢。這個書童長相清秀，就是有點(diǎn)瘦，聲音也好聽。不像邱英，只會吼我，反駁我，批評我。
墨竹不自覺隨著余小爺一齊歪著頭，“小爺，你這么看我干嘛呀？”
余白杭恢復(fù)坐姿，“沒什么，哦，我聽懂這句了，和這屋子里的生活一樣嘛?！?p> 昨晚屋里點(diǎn)了燈卻也看不太清，余白杭剛才環(huán)視一周，這屋子里的陳設(shè)確實(shí)不俗。極簡的瓷器，清雅的家具，書桌上幾本宋詞，錯落開闊；書桌上方自書瘦金體的“怡情”二字，清新雋永，意韻悠長。
“焚香、點(diǎn)茶、掛畫、插花，這里和丁春香的木蘭館很像嘛?！?p> 墨竹隨便問問，“丁春香是誰??？”
提到春香姐，余白杭可有話聊了，把右腳搭在椅子上娓娓道來。
“丁春香可是杭州城第一娛樂公司西子宮詞的大明星，她不僅漂亮，唱戲好，而且善良，會填詞作曲，還會寫戲文，她是杭州城第一才女佳人。”
余白杭正好看到下一行，“就和這書里說的一樣，山水花月之際，看美人更覺多韻。非美人借韻于山水花月也，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韻耳。丁春香，就是這山水花月一般的美人。”
墨竹微微有些出神，余小爺其實(shí)也并沒有形容什么，墨竹好像想起來了，這個丁春香不是傳聞中，余小爺?shù)奈椿槠蘼铩?p> “對了墨竹，你怎么知道這么多啊，是邱含章...是你家公子教你的嗎？”
墨竹回神，“不是，我家公子沒有特意教我，但他的書時常也讓我看看，跟著公子這么多年了，也就讀了不少的書?！?p> 什么？真是沒想到一個書童的覺悟這么高，求知欲這么強(qiáng)。
“自學(xué)成才??？那都這么厲害，那你家公子呢，他讀過多少本書啊？”
提到公子，墨竹絕對是一臉的自豪加崇拜。
“杜甫有言：‘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我家公子這些年讀了大概上千本書了吧，離萬卷還要努力呢?！?p> 余白杭的下巴頦兒都要嚇掉了，“還還還，還要努力？杜甫說的不是真的萬卷，只是一個虛數(shù)吧？反正我實(shí)在是無法理解你們這些愛讀書的。可是我就奇怪，你們?yōu)槭裁催@么愛讀書，不嫌無聊嗎？”
墨竹使勁搖頭，直接坐下來，“完全不會啊，讀書是為了修身、齊家、治國。不管能不能入仕做官，讀書都是修身養(yǎng)性的，靜坐獨(dú)處的時候，讀書最能排解愁緒了?！?p> 余白杭插一句嘴，“等等啊，這幾句話我還是知道的，不還有‘平天下’幾個字嗎？”
“噓——我家公子不讓說這幾個字，因?yàn)檫B年來常有叛亂謀反犯大逆者，所以‘平天下’這幾個字只有天子才能說。作為臣子，只要能輔佐好君主，做到輔助君主治國，就已經(jīng)很好了。而最后的那句，不讓提了?！?p>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你這個認(rèn)真的神情真和你家公子一模一樣啊。不打擾了，你繼續(xù)?！?p> “我也沒什么說的了，我家公子一直是以修身為己任的，現(xiàn)在做了官，一心為了政事籌謀。而且自從陳小姐嫁人之后，他也無心想成家的事情。中了探花之后，還拒絕了很多榜下捉婿的京中大官。所以大多時間都在書中吸取先哲智慧，探尋真理正道?！?p> 等等，剛才是不是錯過了什么關(guān)鍵信息？
“陳小姐是誰？”
“陳小姐，是我家大人的青梅竹馬，但后來陳老爺遷升，陳家舉家進(jìn)京。去年我隨公子看殿試放榜，才得知陳小姐即將嫁人的消息。我家公子還用光了身上所有的盤纏，送了一份賀禮呢，想來他當(dāng)時也是很傷心的吧？”
“哦，醬哦......”余白杭突然看著筆架出神。
墨竹不知道余小爺在想什么，拍拍腦袋，“壞了，我灶上還做著飯呢，我得趕緊去廚房了！”
余白杭在想什么啊？不就是有個青梅竹馬嘛，而且都嫁人了?？墒撬趺窗阉斜P纏都送賀禮了？那可是余白杭送的盤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