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天修,整整四年未歸,故鄉(xiāng)就在不遠處,只可惜我才想起來罷了。消除了我的記憶,不怪師父,他只是心疼我。殺父之仇,不怪月華,她也只是替天行道,身世由不得我自己選,可爹爹,卻也是世間最好的爹爹。
“師父,謝謝您能同意我來祭拜他?!甭愤^,師父同意我買了紙火,在月華刺殺了爹爹的地方祭拜。
看著師父孤傲的身影,想必此刻他也很惆悵吧,為了保護我,與月華反目,取消了婚約,更不惜與天修二位尊者相對立,收我入他門下。
不過現(xiàn)在總算苦盡甘來,仙俠會上,大比練中,師父在天下人面前證明了我并非魔身,晉我為仙,此舉是師父有意為之,他為我正名,順我前途,可能都只是因為對我心懷愧疚。
突然一個黑影從廢舊的殘居中竄了出來,一溜煙不見了蹤影,我與師父都沒想到這荒廢的院落里還會有誰在。
又聽那聞屋內還有響動,趕緊跑去查看,只看到一個長發(fā)女子背身而立,身著寬大的桃紅色衣衫,光著一雙腳。
喚她不應,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緩緩轉身,額前碎發(fā)稀疏,那一刻寂靜的可怕,她,她竟沒有臉。
“師父!”我轉身趴進了師父懷里,久久未敢睜眼。見慣了常人五官的位置,忽見異類著實難以接受。
那女子似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少了什么,嗚嗚吱吱透過皮膚從喉間發(fā)出怪異的嗚咽,雙手一遍又一遍的摸著自己的眼、鼻、嘴,卻什么都沒有,光潔一片,甚至是耳朵,也沒有,什么都沒有留下,她無望的癱坐在地,忽而又發(fā)瘋似的到處亂抓。
“師父,師父!??!放開我,放開!”被她抓住了手臂,怎么甩都甩不開,嚇得我直叫喚。
師父伸手點了她的穴道,這才把我的胳膊從她手中解救了出來。然后師父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寫寫畫畫,她點點頭,又寫寫畫畫,她搖搖頭,連續(xù)如此,片刻那女子撲通跪在地上,直朝師父磕頭。
師父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道:“食臉怪幻化成她的愛人,將她哄騙至此地,吸走了她的臉?!?p> “那還能找回來嗎?”我天真的問。
“沫兒有所不知,這怪說是食臉,實是殺人取血罷了,此女子已成行尸走肉,而非人也。你瞧,她沒有口鼻不能呼吸,心跳也早已驟停,她……已經不是人了?!?p> 師父取出隨身法器,圍著她畫了個圈,然后一遍遍的念經超度,女子痛苦搖頭,不愿歸去,師父無奈又一次拉起她手,邊寫邊說:“爾已身死,理應去往冥界,入輪回,切不可多在陽世逗留,誤了時辰,成妖做怪便得不償失了!”
女子終于安靜下來,反手抓住師父的手,也寫寫畫畫了一通,師父點點頭,在她手中予以回應:“放心,家中孩兒我自會幫你安頓?!?p> 說罷便將法器在她頭頂繞了幾圈,念了往生咒,無臉女緩緩倒地沒了生象,未免遭野狗撕咬,師父將這具無臉尸身收進了法器,找了個合適的地方請人安葬了去。
親眼見過了才知道,原來師父隨身的象牙法器還有這等用處,因我與師父都被封印了法力,這法器就成了必備的助力工具。
“師父,不能救救她嗎?一定要送她去冥界入輪回嗎?”她家里還有孩兒,心中難免不忍。
“生、老、病、死,業(yè)報、輪回,皆是命數(shù),若強行逆轉,必會遭天譴,于人于己百害而無一利。不如順其自然,再入輪回,下一世仍可入六界。生命雖可貴,珍惜便可,但不必執(zhí)著于生而懼于死。”
“是,師父。”口上應著,心中卻仍看不透,活著才能感受到每一天,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又或者像師父說的入了輪回,下一世還可以從頭來過,卻再也不是這一世的自己。所以我不想別人死,自己更怕死。
順著無臉女說的路,我和師父來到了一個院落,院中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追著自家的大公雞跑跑跳跳,并不知自己唯一的親人也已經永遠的離開了他。
“師父,他怎么辦?”心下隱隱作痛,不過這個小不點比我要幸運一些,起碼他的記憶中還有自己的娘親,而我卻連娘親的面都沒有見過。
師父用符印疊了個紙鶴朝小孩飛去,小孩新奇的追著紙鶴一路小跑,穿過街道集市,進了廟堂,老方丈出門接下符紙,心中便已了然。
“走吧,可憐的孩子。”方丈抬頭,瞧見了隱去本身面容,化為凡人軀體的師父,遠遠的沖他點了點頭。
“他可是認識師父?”我不解的問。
“不曾相識,不過他接了符紙,心中已然明了其中緣由?!睅煾皋D身離開,我緊隨其后。
“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
“雖說這世間生靈,本就是吃與被吃的關系,弱肉強食也是順應天理,我一向不愿插手其中,可這食臉怪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況且其本性兇殘至極?!睅煾敢幌蛱竦拿婺看丝谈@冷峻萬分。
食臉怪,饕餮與伏地魔濫交所出嬰獸,可幻人形,知你心中所思所念,誘騙人類到荒野處撲食,其口似羅盤,身似巨蟲,將人鉗制,敷于人頭處吞咽吸血,唾液將人臉融化,形成無臉怪像。
暮色很快降臨,我與師父在野外林間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食臉怪入陣來。
“可是沒有什么做誘餌,它能來嗎?”我低聲問師父。
師父將繩網一端遞到我手里,自己走到陣中站定,師父這是,要用自己做餌嗎???
“不行啊師父!危險,快回來!”我這一喊,驚起了幾只烏鴉。
“別說話,它來了!”師父白衣孤影,沒有神力護體,略顯單薄。
微風掃落葉,衣縷伴飛塵,腳步輕盈,鈴鐺清脆,一綠衣少女盈盈走來,近了師父身,雙手搭上師父的肩,柔若無骨,看似無害。那與我極其相似的面容,嬉笑間裂開了嘴,無牙的巨口占了整個臉。
“孽畜!莫要污了我沫兒的臉!”師父一聲厲喝,雙手上下夾擊出掌,將那張開的大嘴又給合上,掌力勁道,遠遠就聽見了骨骼碎裂的聲音。
“沫兒,收網!”師父一聲吶喊,推離了那偽裝成我模樣的女子,我見勢用力一拉,天羅地網金剛繩,頓時將那女子包裹了起來,吊掛在樹間。
“師父,不要啊,師父?!蹦桥涌诳诼暵晢局鴰煾?,雙眼變得血紅,師父知道是迷魂術,便不去看她的眼。
聽到她喊師父,我生氣跑了出來:“我?guī)煾妇臀乙粋€女弟子,你別以為扮成我的模樣,就可以亂認師父!”
她見我出來,瞬間幻化了模樣,一個俊俏的青年蜷縮在網兜里,他對著我大喊:“沫沫師姐,快,放我下來!食臉獸幻成了師父的模樣!他要害你……”
“小樓哥哥???你怎么來了?”我望著被掛在樹上的殷小樓,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師父,卻將我給嚇了個半死!
哪里還有師父,分明只有一個血盆大口、面目猙獰的怪獸在我旁邊,正虎視眈眈的望著我呢!
“??!”我被嚇得哇哇大叫,亂了心性,想去放了小樓,那怪獸卻朝我撲來,我閉眼抓住他就咬,一定不能松口!
“哪里的妖孽?竟敢幻做小爺模樣!”一個黑影從遠處旋風似的掃了過來,直直沖到樹上吊著的“小樓”身旁,頓時金光乍現(xiàn),定眼一瞧,是黑衣一掌劈死了網中人。
再看,我口中緊緊咬著師父的手。“師父……”我松口,齒痕猶在,已經津出了血來,我無措的望著師父,心里滿是自責。
“不礙事。那食臉獸能迷惑人心智,沫兒無需自責?!睅煾皋D身看著黑衣人:“私自離山,你可知罪?”
“徒兒知罪!”分明是小樓的聲音:“請師父也帶上小樓吧!小樓定不會影響師父和師姐歷練?!?p> 黑衣抬頭,眉清目秀,皓齒梨渦,如三冬暖陽,叫人舒心。
“小樓哥哥!”我見真的是他,心情好的不得了!
師父嘆息一聲,道:“起來吧!待回天修,還需你主動去戒律閣領罪?!?p> “是師父!”小樓起身,小跑過去將天羅地網的金剛繩規(guī)規(guī)整整的收了起來,恭敬的遞給師父。
師父搖搖頭,接過了網繩,對小樓道:“切記,不要隨意施仙門法術?!?p> “是!”小樓開心的答應著,偷偷對我眨了眨眼睛,小聲道:“沫沫走后,真是一刻不見,如隔三秋,所以我便不顧一切,飛奔來尋你們了?!?p> “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樣的說辭!不過,萱萱找不到你一定會不開心的……”總覺得是我搶走了萱萱的小樓。
“可我看不到沫沫也很難過??!現(xiàn)在我開心,沫沫開心就好啦!至于萱萱……我總會離開她的,早點讓她習慣才好?!毙沁f給我一塊雪白的糕點:“我親手做的,嘗嘗!”
“嗯,好吃!還有嗎?”我伸手。
“有有有!”小樓又遞給我?guī)讐K,我轉手便給了師父:“師父,凡人之軀,一天不吃東西會餓壞的!”
師父接過糕點,點了點頭道:“若非沫兒提醒,真竟忘了要吃東西這件事?!边@樣子的師父,更親和,更可愛啊!
剛出了林子,一大群百姓對著我們仨敲鑼打鼓,一位老者上前說:“多謝三位高人,為我們除了一害!”
眾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真是厲害!這妖怪興風作浪多年,害人不少,請了多少個和尚道士都未曾降服?!?p> 我們就這樣被冠上了無敵法師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