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陛下,心里五味雜陳,原來惠妃竟然還有這等胸襟。但是慢慢地,他也漸漸接受了,為官不易,為帝王更不容易,這宮中又有誰是自由的呢。
他此刻更加感到,現(xiàn)在只有他們兩人是同心。
對于惠妃,臥病在床一段時間,她想通了很多事,她曾經(jīng)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說三位皇子謀反,也的確起到了效果。
但她沒有想到這會變成李瑛,李瑤,李琚三位太子被殺的導(dǎo)火索之一。自己沒有親手殺死他們,卻也是間接害死他們的兇手之一了。
貴為太子,被認(rèn)定失控的時候也如同草芥。自己的兒子瑁兒不被立為太子,估計也是一種福氣吧。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自己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
李林甫說的對,她已經(jīng)做了那么多事,現(xiàn)在放棄的確很遺憾。應(yīng)該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不過不是補錯誤的牢了。有更重要的,正確的路要走。
惠妃嘆了口氣,胸口隱隱作痛,身子也日漸衰弱下去,估計是時日無多,此生大概就是這樣了,立誰為太子大概也不重要。
既然自己的身體怕是時日無多,這也算有生之年趕快為自己做一件正確的事吧。
她咳嗽幾聲,想起李隆基即位之日被放出深宮的攽王李守禮。
重獲自由之日,他一身破爛的布衣,看著皇宮里高高在上衣冠楚楚的人,眼神近乎瘋狂。
但她可以看出李隆基對他說話的時候,近乎瘋狂的眼神中卻依舊保留著一絲理智。
可惜瘋了,出宮到現(xiàn)在杳無音信。作為一個無辜的人,他依舊沒有逃出不公的命運。
他的下場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蒎溉桓械綄m里的生活身不由己的悲涼,同時也突然懷念起他來。她又想起那雙近乎瘋狂又冷靜的眼睛。
“你還記得攽王,李守禮嗎?”
“……怎么不記得。為什么突然提起他?”
“我,突然想起他的眼睛,他是個很好的人啊,可惜瘋了,瘋了,氣度也還在的。真是可惜了?!?p> 李隆基回答“他沒瘋。”
“我還見了他?!?p> 李隆基陛下眼里有霧氣聚集,又一閃而過。
他問“為何今日提起他?”
“人老了就喜歡回憶,沒有精彩的事了,就只能靠回憶活著??上Я髂瓴幌?,不知什么時候,這回憶也要消散的?!?p> 她的驚訝轉(zhuǎn)瞬即逝。
看著映襯在繡滿金合歡的屏風(fēng)下的李隆基,凄涼地笑了。
屏風(fēng)上繡的金合歡是盛極之時的樣子,極燦爛而璀璨的,李隆基陛下的臉本來已經(jīng)顯得衰老,在紅線金線的映襯下又生生地產(chǎn)生出了一絲紅潤來。
可惜這紅潤是假的,在掌燈的時候被打回了原型,皺紋的溝壑顯出來,更加重了衰老的跡象。
那張臉的主人不怪她打擾了自己正在進行中的政務(wù),從滿桌散開的奏折里神過手來,樓住她,在她耳邊問她
“你今日一來就喋喋不休地說了這許多話,要朕注意身體,不要立瑁兒為太子,攽王如何如何。這可跟往日大相徑庭,為何?”
“我怕是命不久矣了?!?p> 聞言李隆基陛下心疼地把惠妃更緊地?fù)Я藫?。誰不是呢,那些衰老,他何嘗感受不到呢?
“朕……我身不由己。你是知道的,在其位,謀其政,總有那么多東西要去處理,還總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我不得不先愛國?!?p> 他把自稱徹底換成了我。
惠妃沒有說話,這也是她一直為之掙扎的東西。許久,才回答。
“陛下,妾恐怕沒有那么多陪在陛下身邊的日子了。”這一句話說完,惠妃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用袖中的手絹捂住了嘴。
移開一看,手絹中赫然是一抹鮮紅。
“傳太醫(yī)!太醫(yī)!”李隆基喊起來。有人連忙跑出大殿。
荼靡,惠妃在最后一刻想起殿外的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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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林蔚等待地既不安又焦慮的比試延期了。
皇帝下令禁止宮中的娛樂競技游玩活動三天。
惠妃薨了,是那個受盡寵愛的武惠妃。
金煜奴也就暫時不會面臨林蔚想象中的那些恐怖畫面。
宮里一時全是惠妃的傳說。這是這里的慣例,也是對一個禁錮在深宮里的亡魂的最后例行致意。
最有奇幻色彩的傳說,是惠妃寢宮門口的荼靡一夜之間全都凋謝了。
林蔚其實頗有感觸。
《紅樓夢》要清代才出,那么惠妃大概不知道荼靡的意思。它本來就是代表結(jié)束的花呀。
“開到荼靡花事了?!贝禾鞗]有比荼靡更晚開花的花了。
可總不能說假如惠妃沒有在門外種荼靡,她就不會這么早死。
雖然林蔚的歷史水平讓他并不清楚惠妃是哪一年去世的,不過他隱約感到荼靡是種不好的花。
演武場上秋風(fēng)暖融融的,好像吹盡了這個夏季積累的不順意。
這個延期讓林蔚感到暫時放下心來,王忠嗣和大家都等著消息。
不久,消息就來了。追封惠妃為貞順皇后。
名正言順,六宮之主。
不過,去西河守糧草就延期不得了。
王忠嗣對林蔚說“就這樣,不比試了,戰(zhàn)場上練出來的嘛,你帶著金煜奴即刻就去吧?!?p> 這下比試只能不了了之。
林蔚是開心的,這個結(jié)果再好不過了。
他不是王忠嗣,可以罩著什么人,在皇帝面前,想救誰,也是一句話的事。他罩不了金煜奴,而看著王子健和他的手下的不善的眼神,林蔚感到徹骨的寒意,還是先躲吧。
以前還在現(xiàn)代的林蔚可能會說“躲什么躲?你敢挑釁我就肯定要上啊”然后一通針尖對麥芒。
可是這里不是現(xiàn)代,真的會掛掉,會死掉。還是保護自己低調(diào)為上。
本來這件事很棘手,既然有機會免于正面交鋒,何樂而不為。
想到這一點,林蔚感覺自己可能是惠妃去世這件事的唯一獲益者了。
正好還解了燃眉之急。
連米遠(yuǎn)遠(yuǎn)地朝他喊“林將軍你干嘛呢?”才把林蔚從神游中叫回來。
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要收糧草的地方。
這里不比長安,要冷的多。長安有些暖意的秋風(fēng),在這里已經(jīng)變成有些刺骨的寒風(fēng)了。它從廣闊的原野上吹來,把林蔚的短衣吹起來,吹起來。寒意就這樣灌進去,從衣領(lǐng)到褲腿走了個遍。讓人一哆嗦。
林蔚想,看來上次發(fā)的御寒棉被,馬上就能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