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深，孩子們出去給老太太送紙。
按照鄉(xiāng)俗，每次過七，早上上墳，夜里送紙。
送紙就是燒紙給逝者，紙一燒，去了那邊的人就收到錢了，收到錢在那邊就能生活無憂了。第一次送紙就送在自家樓下，第二次送在小區(qū)門口，以后一次比一次距離遠，因為逝者的靈魂會離家越來越遠。逝者的魂魄會停留在陽間七個七天，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魂魄才算在那邊安定下來，再等百天一過，魂魄便徹底離開陽間了。
送紙燒香都是孝子賢孫的事，老徐不參與。
孩子們下樓送紙去了。
小孫子已經睡了，老頭一個人在廳里看電視。
夜深人靜，大家在樓下點了四支香，每人為老太太燒幾張紙，“媽，來拿錢吧?！蓖踯绯槠溃澳昧隋X在那邊好好的啊，別忘了給我們托夢?！?p> 其他人都很沉默。
燃燒的紙錢在大家地靜靜注視下化為灰燼。點燃的香柱在風的作用下迅速變短。
大家圍在一起等待香火燃盡。
是因為媽，大家此刻才能凝聚在一起的。人們常說，有媽在大家是一家人，沒媽了大家就是親戚了。圍聚在香火周圍的兒子兒媳婦們心里都清楚，媽這一走，以后跟從前便不一樣了。
“喲，這兒干嗎呢？”
“這是給死人送紙呢，快跑快跑。”
兩個路過的女孩看見這情形像見了鬼一樣逃掉了。
王茜看看她們逃遁的背影，感慨道：“唉，咱們小時候不也是這樣嗎？見誰家燒紙點香，也遠遠地躲開，覺得特別害怕，怕被鬼上身。直到自己的爸媽走了才真正明白?，F在再看見誰家燒紙，我一點兒都不害怕，反而會覺得挺溫暖的?！?p> “是啊，現在理解了，這火能捎去對親人的想念?！甭疯吹?。路璐自己的媽沒了兩年了，大嫂的媽是去年沒的，現在婆婆也沒了。路璐一想到自己和大嫂都是沒媽的孩子了，挽著大嫂的胳膊抽泣起來，王茜也哭了，安撫地拍拍路璐的手。
這人老了說走就真的走了，想都想不到。
路璐哭著：“沒了媽就徹底是個大人了，以后，以后再也沒人聽咱們嘮叨了?！?p> 香火在風中或明或暗。
“老二老三，明天我就得回BJ了，你大嫂和依依也走，依依那邊的學校聯系好了，得去上學了。再過七的時候，如果我沒時間回來，你們記著給媽上墳燒紙?！毙煅髧诟馈?p> “嗯，放心吧大哥。忘不了?！毙旌５?。
“大嫂，你們這就打算在BJ定居了吧？”路璐問。
“是啊，你大哥工作調到了那邊，我們也都跟著過去，這邊房子也賣了?！蓖踯绲?。
“唉，你們這一走，以后回來的機會肯定也少了?！甭疯锤锌?。
“BJ才多遠，說回來就回來了。”王茜道。
“說是這么說，可你們要工作，依依學習也越來越緊張。哪有那么多時間啊。”路璐心里忽然覺得像踩空了什么。
“我們不常在，你們好好照顧爸?！蓖踯鐕诟馈?p> “放心吧，還有我們這么多人呢?！甭疯吹?。
最后的一抹香火燃盡。
“行了，上樓吧。爸還等著呢?！毙煅笳f。
一行人上了樓，進了屋。
老徐正一邊看電視一邊打盹。
“爸，去睡吧?！毙煅蟮?。
“哦，我又犯困了。給你媽送完紙了？”老徐問。
“哦，完了。爸去睡吧，老二老三也都回去吧，我在就行了?！毙煅蟮?。
“王茜和依依呢？”老徐問。
“他們一會兒也回家收拾收拾，明天我們就去BJ?！毙煅蟮?。
“哦，你們明天就走了？那邊學校都聯系好了？”老徐最近心不在焉，這事像是頭一回聽說。
“聯系好了，爸?！蓖踯绲?。
“大哥你也回去吧，我在就行了。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毙旌５?。
“不用，有你嫂子收拾就行了。我再陪爸一個晚上，以后大部分時間都得你們來陪爸了?！毙煅蟮?。
“行了，徐洋在，你們都回去吧，孩子睡著了，給他包個毛巾被，別感冒了?！崩闲斓馈?p> 徐海道：“行，爸，那我們回去了?！?p> 一行人走了，家里又空落落了。
“我先睡了，困了。你也別太晚了?！崩闲煲呀浝У帽牪婚_眼了。
徐洋道：“行，爸快去睡吧?！?p> 老徐進臥室去了，輕輕掩上門。
徐洋點上一支煙，往沙發(fā)上一靠，拿起遙控器隨便換臺。
老徐一直堅持要在小臥室睡，因為老伴走之前一直躺在小臥室的這張床上。老徐總覺得老伴還跟從前一樣在自己身邊躺著，伸手一摸才知道，再也摸不到了。
老徐的腦子越來越沉，迷迷糊糊地看見老伴穿一身黑衣，頭也不回一直朝前走，老徐在后面喊“哎，等等我，別走了。”老伴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只顧一個人往前走，“別走，別走了，停下?！崩习闆]有聽到，依舊頭也不回，老徐在后面緊緊追趕黑衣白發(fā)的背影，一直在喊老伴的名字，可老伴的背影卻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哎，哎，啊——”
徐洋聽見臥室里傳來的聲音，急忙跑過去。
“爸，爸?！毙煅筮吔羞厯u醒老徐。
老徐不睜眼，一直在叫喊。
“爸，爸！”徐洋提高聲音。
老徐這才深吸氣，緩上來，睜開眼睛就問，“你媽呢？”
“爸，做夢了吧？”徐洋道。
“我又夢見你媽了，穿著一身黑衣服，一直往前走，頭也不回，怎么喊她也聽不見?！?p> “爸，您前一段時間也做過這個夢。”
“是，是?！?p> “爸，我陪您睡吧?！?p> “唉，沒事。只是做了個夢，你媽真的走了?！?p> “您別想太多了。”
老徐的夢變成了真的，老伴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黑色的衣，雪白的發(fā)，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
天一亮老徐便醒了。早睡早起一直都是老徐的習慣。
徐洋也一早就起來了，打掃衛(wèi)生擦地什么的。
“爸出去買早點，一會兒吃了飯你們早點兒出發(fā)吧?！崩闲斓?。
“爸，我陪爸去吧?！毙煅笳f。
“沒事，不用陪我，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p> “那行，那爸小心點兒。別買太多早點?！?p> “哦，知道了?！?p> “拿著手機?！?p> “不拿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就在附近，沒事。”
“拿著吧，要不我不放心。”
“行，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