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老伴這一年多來吃的苦受的罪，老徐心頭就會一直顫抖。這病太殘酷了，老伴把一切的痛苦都挨盡了才離開人世。
“不用了，老徐，我不渴?！崩详P道。
“喝點兒茶吧，有今年的新茶?！?p> 說說茶會讓老徐心里好過一丁點兒。
“也好，那嘗嘗新茶?！崩详P道。
老徐沏茶去了。
老關坐在客廳里，目光掃過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家里的一切都跟上次來并沒什么不同，只是，物是人非。
老徐端來茶，又要去弄水果。
“老徐，行了行了，我不吃水果，別弄了。喝點兒茶就行了?！?p> “不吃水果??？”
“不吃不吃，我胃不好，不敢吃水果，你快坐下吧?！?p> “哦，對，你跟我一個毛病，胃不行，那我就不弄了啊?！?p> “我是真不敢吃，你快歇會吧，有茶就夠了，我跟你還客氣什么呀，你也別跟我客氣。”
老徐走過來坐下，問：“怎么？外孫子住你那兒了？”
老關向后靠了靠，換了個舒服姿勢，道：“哦，這幾天閨女出差了，老親家身體也不太好，女婿也忙，就把外孫子放我這兒兩天，嗨，這不是發(fā)揮余熱嗎？總算還有點兒用處?！?p> 老徐微微一笑，“是啊，還有機會發(fā)揮余熱是好事啊。”
老關鼻子一哼，道：“發(fā)揮余熱，那是往好聽說，你知道我外孫子說我什么嗎？他說：姥爺，你這不叫發(fā)揮余熱，你這叫廢物利用?！?p> “呵呵，現(xiàn)在的孩子?！边@是這些天來，老徐第一次笑出聲。
老關看老徐還能笑出來，也就放心些了。
老徐道：“對了，你就一直住在養(yǎng)老院嗎？”
“是啊，這兩天我回來報銷醫(yī)藥費，順便看看外孫，閨女明后天出差回來，我也就回養(yǎng)老院去了。”
聽老關的語氣很輕松，看來養(yǎng)老院住得還行。
老徐道：“真就住那兒了？不住家里了？”
老關極其肯定地回答：“啊，老徐，我跟你說，那兒真的好得不得了。”
老徐點點頭，道：“哦，是嗎？”
“是啊，住的地方又干凈又安靜，吃的伙食又好。每天有人給你做飯，有人給你打掃，有人陪你玩兒，你想下象棋也行，想玩樂器也有，外面有花園有噴泉，環(huán)境好極了，空氣也新鮮?！?p> 老徐問：“比住在家里強？”
老關道：“瞧你說的，那強大發(fā)了。”
老徐道：“你那兩個閨女都是孝順孩子，你不想跟著孩子們一起過嗎？”
老關撇撇嘴，閉著眼直搖頭，“住在誰家都不方便不自在，住在閨女家吧，有女婿。像你，你住兒子家吧，還有兒媳婦，總是不方便，對不對？不如自己住?！?p> 老徐當了這么多年老公公，這些道理自是明白，“那倒是。那你以前的房子呢？你不回去了，那房子怎么辦？”
“房子先留著，我也不賣它。閨女們隔些天過去照料一下兒就行了?！?p> 老徐佩服地點點頭，說：“你還真行，說老實話，我還真舍不得這老窩?！?p> “咳，我一開始也舍不得家，誰舍得下家啊，但是去了養(yǎng)老院一段時間以后，覺得那兒就是家了?！崩详P頓了頓，繼續(xù)說：“怎么說呢，有老伴的時候吧，家確實是家。老徐，你說家是什么？屋里有人才是家，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可家里那口子走了啊，家也就失去家的意義了，家里沒人了，那不是家了，那只是個房子，只是個住的地方，出來進去也總是一個人。一個人住哪兒都一樣?！?p> 面對剛剛失去老伴的老徐，老關觸景傷情，思念起自己的老伴來了。
老徐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有人在才是家。”
老徐身子往前探探，雙手開始緩慢揉搓膝蓋。
老關繼續(xù)回到剛才的話題，“養(yǎng)老院那邊，兩人一個房間，兩人正好就伴兒，你說多好，人還是有個伴兒好啊，總比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家里強，在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時間長了非得老年癡呆不可，住在那兒，兩人一屋，每天有人能跟你聊聊天，腦子好歹還轉轉，有人說話也不寂寞?！?p> “嗯。”老徐認同。
老關繼續(xù)：“老徐，你要是去了，咱倆一個房間，你說多好。白天有的玩，夜里有人陪著說說話?！?p> 老徐覺得老關在那兒過得應該是不錯，聽他說了這么多自己有點兒動心了，問道：“那兒收費貴嗎？”
老關道：“一個月2500，什么都包了，只要交2500，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p> 老徐心里默默合計，“價錢倒也還行。”
“嗯，不算貴，我打聽過很多家養(yǎng)老院，一般都比這個貴，這家是最劃算的，服務設施都不錯，性價比算高的?！?p> 老徐微微一笑，老關是十分精明之人，這些帳一定會算得一清二楚，要不是經過一百回比對，要不是絕對的價廉物美，老關是絕不會出手，他是那種買一個牙刷都要貨比三家的人。
老徐道：“價格上嘛，自己的工資倒也夠。”
老關道：“那管夠，綽綽有余。住在那兒，最大的好處是不用麻煩子女們，有人給你做飯，有人給你洗涮，省心，自己省心，也給孩子們省心。”
老關講到給孩子們省心這點，又讓老徐動心了，自己老了，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拖累孩子們，聽老關這么一說，老徐覺得這是個可行的辦法，不過他又想起早上徐海跟他說過的：“別聽關叔的，他就是想找個伴陪他去養(yǎng)老院，家里比哪兒都好，咱不去那兒?！?p> 老徐開始猶豫，要去也得跟孩子們商量，人老了，得聽孩子們的話了，他們要是不同意呢？
老關道：“咱們當父母的，最怕給孩子們添麻煩，尤其你，我了解你，什么事都不愿意麻煩孩子，以前老嫂子也這樣，我太清楚你們的為人了，就怕成了孩子們的累贅。”
老徐點頭，“唉，當父母可不都是這個想法。孩子們各有各的事，他們歲數(shù)也不小了，單位、家里，事都不少，既要忙工作，又要管孩子，已經夠他們受的了，咱們作父母的，自然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老話說養(yǎng)兒防老，那都是以前的觀念了，現(xiàn)在的孩子，說實話，誰有時間給你養(yǎng)老?。坷显挰F(xiàn)在都不作數(shù)了。再說，從咱們當父母的角度理解，指望誰養(yǎng)老就是給誰添麻煩，你說是不是？咱們養(yǎng)孩子又不是為了將來給孩子添麻煩，只要他們過得好好的，咱們怎么都行。”
“說的是啊，所以嘛，老徐，你也學我吧，住養(yǎng)老院，給孩子們省心省事。那兒真的什么都好，環(huán)境好，服務好，管理好，有吃有喝有玩兒?！?p> 只要廣告做得好，不想買東西的人也會心動。
老徐聽老關說了這一通，也覺得養(yǎng)老院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呀?！崩详P慢慢道：“那兒吧，就有一點不好?！?p> “哦？”老徐也好奇。
“就是天天死人。”
老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色顯然失去剛才的熱度。
老徐看了看老關，點了點頭，“唉，也正常?！?p> 養(yǎng)老院里住的都是老人，有人離開很正常。
老關道：“是啊，正常，那是養(yǎng)老院，又不是幼兒園。別的什么都好，老徐你考慮考慮。”
老徐道：“我也覺得不錯，不過，孩子們那兒？”
“你是怕孩子們不同意？”
“嗯，早上我不是跟二兒子一起出去的嗎？他知道你住敬老院，也問我這事來著，我說那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我看兒子的意思，是不愿意讓我去那兒。”
“哦。這樣啊。”
“不過我還沒正式跟孩子們商量呢?！?p> “要是兒子們都反對，那你就不好辦了。不過你那三個兒子都是大孝子，照理說他們那么孝順，應該順著你的心意?！?p> “嗯，要說孝順呢，都是孝敬孩子，不過他們會不會同意，我說不準?！?p> “嗯，不過孩子們最終的目的是讓老人開心，只要你高興，他們應該會同意吧?！?p> “也倒是，唉。你是不知道，以前老伴在的時候，真是什么事都沒有?，F(xiàn)在，這家呀，雞飛狗跳的，都是事?！?p> “唉，可不嗎，我當時也有這種感覺。老伴一走，家里的事怎么就跟一夜之間長出來的似的，沒完沒了的破事。以前怎么就從來沒發(fā)現(xiàn)呢。雖然我那兩個閨女也都挺好，但她們媽走了以后，姐倆之間的矛盾也不少，不光姐妹，還有女婿呢，各種破事兒，你都說不清楚怎么就有矛盾了，其實也就是屁大的事，弄著弄著就搞復雜了，有時候恨不得要打起來。唉，我有段時間煩得要死。老伴沒了，不光心無處安放，身也無處安放了，放在誰家也不合適，放在自己那個空落落的家里又孤獨得難受。沒有比孤獨更可怕的了，我是怕了。我那一年幾乎有大半年都睡不著覺，一夜一夜地做夢，夢見以前亂七八糟的各種事。唉，最后我決定去養(yǎng)老院吧。去了倒好了，有人跟我聊天兒，有人跟陪一起玩玩，時間過得也快了，人也沒那么頹廢了。”
“嗯?！崩闲飚斎焕斫饫详P說的這些，因為他現(xiàn)在正在經歷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