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徐江經(jīng)常過來照看房子。
這些天二叔來過兩趟,看老徐還沒回來就走了。
老關來過電話,說等老徐回來要過來跟他坐坐。
還有,那位張校長又來了一次,看老徐不在家就沒好意思進屋,在門口跟徐江說了幾句話,他說他已經(jīng)有目標人選了,應該很快就能有新老伴了,讓徐江轉(zhuǎn)告老徐。徐江挺欣慰,老爸的人緣很不錯嘛,得這么多人掛心。
手機響了。
是大哥打來的。
“我們跟爸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就到家了?!毙煅笳f。
“好,我在家等你們?!?p> 掛了電話,徐江趕緊出門去買菜。
家里冷清了許多天,今天中午是該熱鬧熱鬧了。
徐江打電話通知路璐把孩子帶過來,又打電話通徐海中午也過來,一家人該聚聚了。
有了人家里才有生氣,特別是有小孩子在,家里頓時顯得熱鬧起來,毛毛也有些日子沒來爺爺這兒折騰了,滿地亂跑,開著他的車跑屋子亂竄。
一伙大人看著孩子樂呵呵的,這家里的熱鬧勁兒全靠孩子了。
“他們到了。”沙敏趴在窗臺上望著外面說。
幾個人湊近窗口,看徐洋的車開這來。
“路璐看著毛毛,二嫂幫我看著鍋里的菜?!毙旖f完,解下圍裙,和徐海下樓去迎接老爸了。
路璐抱著毛毛站在窗臺上,毛毛叫著:“爺爺,爺爺。”
剛從車里出來的老徐聽見喊聲,抬頭看,沖著窗口笑著擺手,“哎,寶兒。”
“爺爺,爺爺?!?p> 不只孫子,還有兒子、還有兒媳,一大家子人都在迎接自己回家,老徐心里頓覺溫暖。
進了屋,回了再熟悉不過的老窩,老徐心中總算踏實下來了,在哪兒都不如在自家草窩里舒坦。
“爺爺!”毛毛撲過來。
老徐抱起沉甸甸的小孫子,笑得開心。
“爸回來了?!甭疯葱χf:“累了吧?”
“回來了,爸?!鄙趁粽f。
“回來了,好,好。”老徐點著頭,微笑著看看大伙,每個人臉上都是溫暖的笑容,那是家人的笑容,只有回了家才能感受到。
這個大家庭依然和睦,依然溫馨,人人心里都還有自己這個老頭子,老徐鼻子微微發(fā)酸。
“準備吃飯吧?!毙旖松蟻頍釟怛v騰的一大盤魚。
“爸,喝一杯吧。”徐海笑著提議。
老徐道:“好,爸今天高興,喝一杯?!?p> 家常飯比在任何地方跟任何人吃過的盛宴都讓人覺得舒服和心安。
一桌香噴噴的飯菜,一場把酒言歡的家宴。
老徐有些醉意了。
看老爸喝好喝好了,路璐提議:“對了,爸,明天見見保姆嗎?趁大哥大嫂也在,咱們一起跟保姆見個面,看看她怎么樣,大伙都幫著參謀參謀,爸您覺得怎么樣?”
在座的所有人都看著老爸,耐心等待老爸的答復。
“行啊?!崩闲煲豢诖饝?p> 既然孩子們都給安排好了,那就別辜負了孩子們的好意。
既然新的生活總要開始,那就從明天開始吧。
第二天,全家人都在座。
按照約好的時間,張夷的兒媳婦帶過來一個人,就是之前給老徐提過的保姆人選。
“咚咚咚”三響敲門聲。
路璐趕緊起身去開門。
老徐充滿期待地望望門口。
“快請進來吧?!甭疯葱χ讶俗屵M屋里。
大伙起身客氣相迎。
看到坐著的滿滿一大家子人,來人雙手握在一起,眉低順眼,拘束地站在客廳一角。
“坐吧,都坐吧。”老徐說完落座,大家也各自坐下。
“坐吧,來來來?!甭疯凑垉晌豢腿寺渥?p> 王茜端上兩杯熱茶,笑著招呼:“喝茶吧?!?p> 放下茶杯的間隙,王茜打量了打量坐在沙發(fā)上的陌生女人,半長不短的頭發(fā),細長的眼睛,鼻子挺大,嘴挺厚,厚實的嘴唇卻包不住躍躍欲出的齙牙。
呃,王茜心底重嘆一聲。
拿王茜的標準來看,保姆這相貌,別說“好看”了,連“能看”都談不了,準確地說只能用“丑”這個字來形容。
王茜一直在說服自己:看優(yōu)點,看優(yōu)點。她這外貌上還有什么優(yōu)點?好吧,老實。王茜終于想到了“老實“二字,看起來還算個老實人。不過老實這種品質(zhì)有時也不是一目了然。
王茜再看看介紹人,在心里狠狠剜了她一眼,你這介紹人是怎么當?shù)?,瞧那保姆給找的,丑死了,擱你們家你們老頭要嗎?看沒看就給帶來了?真是。
王茜坐下,端起茶幾上的杯子喝了口熱茶,她看了看徐洋,徐洋看了看徐海,大家依次互視了一圈。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差不多,差強人意。
跟王茜相比,路璐更寬容一些,她覺得還行吧,看得過去,中規(guī)中矩。
兒子和兒媳婦們悄悄把目光移向老爸,老爸臉上沒有任何異常反應。
路璐輕微點點頭,心里松了一下,哦,還好,老爸的沉默應該代表不反對。
頭一次見面,老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人的身份是保姆,老徐是應該拿自己當東家當老板來問她話嗎?自己還真不會這些,不會搞面試這一套。雖說從前也是當領導的,但那是從前了。
張夷的兒媳婦看看這情景,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從道理上來說,自己帶來的人嘛,也應該先主動介紹給人家,她咳咳兩聲,扯出一臉笑容,于是笑著說:“那,這樣,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兒吧,這是我一個遠房親戚,她姓楊,叫楊彩鳳,我叫她表姑丈。我就簡單說說情況吧,說得不全的,表姑你可以補充啊。我這表姑今年六十歲了,前年呢,我那姑夫走了,我表姑一個人在鄉(xiāng)下生活,家里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孩子們都去外地打工了,鄉(xiāng)下就她一個人,她也怪寂寞的。前一陣子聽路璐說,徐叔這兒需要個做飯的人選,我就想起了我這表姑來了,情況大概就是這樣,所以今天呢,我就把人帶來給徐叔看看?!闭f完看了看大家的表情,又扯出一臉笑容。
徐洋三兄弟只是輕輕點頭,點頭只是表示聽明白了剛才的介紹,至于要不要留不留下她,最后的決定權還有老爸手里。
“表姑你自己再說說?”張夷的兒媳婦笑著問楊彩鳳。
楊彩鳳笑了笑,雙眼瞇成兩條極細極細的縫,厚實的嘴唇動了動,說:“哦,我,我沒什么要說的?!?p> 張夷的兒媳婦笑笑,對老徐說:“那,徐叔您看?”
所有人的目光又齊集于老徐臉上。
路璐看著老爸,老爸倒是表個態(tài)呀。
“哦?!崩闲禳c點頭,雙手開始揉搓膝蓋。
老爸不表態(tài),兄弟三人也不開口,大家就這么沉默著也不是回事,東家總得有人說話吧。
王茜笑了笑,跟楊彩鳳隨便拉起了家常:“孩子們都成家了嗎?”
楊彩鳳照實回答:“哦,都成家了,孫子外孫也都上學了?!彼f著兩只手握在一起來回揉搓。
王茜看出她緊張,笑笑,“哦,那挺好的。”
“哦,我嬸子家的孫子外孫學習都挺好?!睆堃牡膬合眿D補充道。
老徐沒出聲。
王茜看看老爸,笑了笑說:“爸,那就明天開始吧,行嗎?”
老徐點點頭,只說:“行。”
王茜又看向徐洋兄弟三人。
徐洋點頭,那意思是:你說行就行了。
徐海看老爸同意,自己當然沒問題,“好,明天過來吧?!?p> 路璐看看徐江,徐江點了個頭,沒說什么。路璐說:“我們沒意見。”
王茜笑笑,對楊彩鳳說:“哦,姓楊是吧?那我們就叫你楊姐吧。那這樣,從明天開始,過來試著做做飯?你們看呢?”
楊彩鳳還沒來得及張嘴,張夷兒媳婦的話已經(jīng)脫口而出:“行行,沒問題大嫂,明天一早就過來?!?p> 王茜說:“路璐也跟你們說過了吧,我們找的保姆,是需要二十四小時照顧我爸的,得買菜、做飯、打掃、洗衣服,家里的事兒多著呢,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記得提醒我爸吃藥,一天三頓藥,千萬不能馬虎,得是個細心勤快人才行?!蓖踯缡侵毙宰尤?,有些該說的話必須得在一開始就說清楚。
楊彩鳳抬眼看了看王茜,又趕緊低下頭,點點頭說:“嗯,我知道,放心吧。”
楊彩鳳的樣子看上去的確挺老實,也或許是因為今天人多有些怯場,她兩只手一直緊緊握在一起。
王茜繼續(xù),“工錢的事跟你說過了嗎?”
楊彩鳳點點頭,“啊,說過了。”
“嗯,那就好,說實話我們給的工資不低了,所以你可得盡心盡力地把我爸照顧好。要是干得好呢,以后工資可以逐年增加,但咱們丑話說在前頭,要是干得不好,讓我爸不滿意了,我爸受委屈了,那咱們就得公事公辦,你們說是吧?雖然咱們是鄰里街坊,你們又是親戚,但一碼歸一碼,你們說是不是?”王茜一字一句都是原則,把道理和規(guī)矩明得明明白白。
張夷兒媳婦贊同地點頭,“嫂子說的是,咱們工作就是工作,這個我們清楚,我這表姑她也明白?!?p> “我明白,我明白。”楊保姆趕緊點頭回應。
保姆不多話,這讓王茜還算比較滿意,再看看這人,丑是真丑,丑得王茜直撇嘴,不過看著還算老實巴交,老實人比較讓人放心。
不過就是個保姆,王茜心里忍了又忍,才把保姆的的長相放到了其次,她只要能做好飯、能打掃干凈屋子、能把老人照顧好就行了。
張夷兒媳婦對楊彩鳳笑笑,說:“行,那我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上班?”
王茜笑著說:“那行,那就這樣。明天咱們見,來試試工。”
張夷的兒媳婦先起身,楊彩鳳也趕緊起身。
張夷的兒媳婦笑著告辭:“那,徐叔,哥哥嫂子,我們就先走了?!?p> 大伙起身,客氣幾句。
老徐點頭相送。
送走了即將上任的楊保姆。大家回身坐定后,又把目光聚焦在老徐身上。
“爸,您覺得怎么樣?”作為大兒子,徐洋先開口問道。
老徐面無表情,雙手揉搓著膝蓋,眼皮也沒抬,說:“嗯,就這樣吧?!?p> 就這樣吧,這是湊合的意思啊,大家面面相覷,是不是老爸覺得不滿意?
但是手頭沒有第二人選了,暫時沒得挑,只能讓楊保姆先來試試了。
“那,如果爸同意的話,就讓她先來試試?”徐洋小心尋問老爸的意思,“讓她來試兩天?您看行嗎?看看她稱職不稱職,如果不行咱們再換人?!?p> “嗯,你們看吧。”老徐依舊面無表情地作答。
大家再次面面相覷,老爸的這兩句太過簡短且無態(tài)度的回答讓大家心里沒底。
一場面試結(jié)束。
吃罷午飯,安頓好老爸,徐海留在家陪老爸,其他人各自散了。
徐洋和王茜急急忙忙開車回京,依依一個人在家他們一直擔著心。
回程路上兩人一直在探討老爸的心態(tài)。
“你說爸是什么意思?”王茜腦子里一直在琢磨老爸的表情,“看不出來爸高興不高興。”
“好好開你的車吧,我看你一路上凈走神了。要不我開?”徐洋說。
“這不和你討論事呢嗎?你覺得爸對保姆滿意嗎?”王茜說。
徐洋輕輕搖搖頭,說:“不清楚,依我看,爸好像是不太滿意。”
“嗯,是吧?我也覺得爸不太滿意?!蓖踯鐡u搖頭,“哎呀,那保姆的臉實在是沒法看,難怪爸不高興,我都受不了,怎么介紹了那么丑的一個女人?”
徐洋說:“你呀,你就是外貌協(xié)會的,她無非就是個保姆嘛,難看好看無所謂,會做飯會干家務就行了,不用那么高的要求。”
王茜側(cè)過臉白了徐洋一眼,“要求高?高什么高?這就要求高了?你對什么都沒要求,什么都好說話,你這叫不負責任。”
“拉倒吧,凈給我扣帽子,你就這么想,丑點兒也好,省心,長得好看的事兒多。”徐洋說。
王茜看看自己老公,笑了,“原來你這么想的?也算一個有點兒水平的見解,呵呵,沒看出來啊。”
“切,你以為就你聰明?!毙煅髴械美硗踯纾]上了眼睛。
王茜呵呵一笑,瞅了瞅自己這一棍子不出個悶屁的老公,“行,睡會兒吧?!?p> 路璐跟徐江回了家也嘀咕,“哎,這保姆找是找來了,不過,你看爸的意思,是不是不滿意?。堪诌@回的態(tài)度挺難猜的。”
徐江說:“嗯,我不太清楚?!?p> “要是滿意,臉上至少應該有個笑容啊?!甭疯催€在揣測,“爸看見保姆就一直沒露個笑臉,哎呀,肯定是不滿意啊。要不咱們再給找找吧,要是這保姆的到來反倒給老爸添了堵,那就不好了?!?p> 徐江說:“嗯,再看看,明天她也就是來試試嗎?也不一定就留下了?!?p> 路璐說:“我現(xiàn)在心里挺不舒服的,這人是我給找來的,這人長得吧,又不好看,怪我,之前我也沒見過,是我疏忽了。”
徐江說:“咳,不用內(nèi)疚,把人找來就不錯了,她就是一保姆嗎,長相不重要,能伺候好東家才是正經(jīng)事?!?p> 雖聽到老公寬慰自己,路璐還是搖頭自責,“那我也覺得不好,剛才我悄悄觀察爸了,那保姆沒進來之前,爸是滿懷期待的,臉上一直有笑容的,可自從爸看見保姆,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真的。第一眼看見她,就讓老爸滿懷著的期待都破滅了,我猜,那應該是因為她長得不入老爸法眼,說實話,她長得確實是不怎么樣,唉,還是怪我沒把好關?!?p> 徐江拍拍路璐的背,繼續(xù)安慰,“行了行了,你想多了?!?p> “看來這女人的長相,還真是殺傷性武器。”路璐小聲地念叨著。
怪不得自己老爸第一次相親回來,那失落那難受,一直對介紹人罵罵咧咧,看來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尤其是男人,永遠都在看女人的臉,不管這男人多大年紀,女人那張漂亮的臉永遠是他們的首選。就連毛毛那小屁孩從幼兒園回來,有時也會念叨哪個女老師怎么怎么好看,哪個女生眼睛大什么的。
哼,男人啊,從三歲到八十,都是一個心思。
晚上徐海陪老爸在家。他躺在床上聽見老爸鼾聲起伏,自己卻怎么也睡不著。
明天保姆就來上任了,保姆入住以后,就不需要自己來陪老爸了。
老媽離開的那天恍如隔日又恍如隔世??刹还茉趺礃?,老媽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從明天起老爸的生活就要進入另一種新模式了,另一個時代即將開啟。
第二天清早,徐海獨自一人在老媽的墳頭前久久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