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桃花一簇 開無主(3)
“奴才全將良心昧,氣得我渾身打顫心意灰我的心意灰哎,十三年含辛茹苦人長大,羽毛你長成就要飛,想當(dāng)初我這清風(fēng)亭上抱你歸,好一似遭霜的小草命將萎…”
昇平茶園的戲臺上正演繹著張繼保高中狀元后不認(rèn)養(yǎng)父母,他忘恩負(fù)義的行為讓人咬牙切齒…臺下的觀眾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戲臺上的演出。
簾子一晃,外頭的光投射進來,傅驥騁回來了。
敏感的盼兮還是覺察到,傅驥騁的心情并不像剛才踏進茶園時那般愉悅,她有心問問,又覺不便開口。
傅驥騁看了會戲,心思也完全不在戲臺上,瞥見盼兮目光瞬也不瞬地只顧盯著自己發(fā)愣,調(diào)侃道:“臺上的戲也不及我好看么?‘麒麟童’可是現(xiàn)在京城最當(dāng)紅的名角,一票難求的。”
盼兮微窘,“剛剛遇到穆長官的太太了,她…她把我認(rèn)成了您的太太…”
傅驥騁“哦”了一聲,完全不在意。
盼兮頓了下,一臉認(rèn)真:“等下散場了,過去說明下吧!”
傅驥騁嘴上說著,“不是什么大事,認(rèn)錯了就認(rèn)錯了?!币娕钨饷媛峨y色,又道:“等會我們一起過去,付老夫人很喜歡你的。”
戲一散場,拉開包廂簾子,付氏就看到傅驥騁帶著盼兮結(jié)伴而來,付氏很是歡喜,對著黎望舒說:“這小兩口真叫人喜歡!”
黎望舒牽著兒子出來,看了也笑道:“傅少夫婦倒還是新婚里頭的樣子呢,真是一刻都分不開呀!”
“怎么不見緝煕兄?”傅驥騁疑惑,包廂里的人都出來了,時刻緊隨穆炎煦不離的陸敬奉倒守在這里,就是不見他本人。
付氏低聲低語埋怨:“第二場戲就被人喊走了,也虧他,今天算是耐著性子陪了我們半晌。”
“爸爸,很忙的!”穆朗詣奶聲奶氣,聽到大人們提到父親,不高興的嘟著小嘴,粉嫩嫩的小臉蛋上兩條眉毛擠在一起,可愛極了。
“行,就你父親最忙!”付氏寵溺地哄著朗詣,眼里充滿了笑:“這孩子聽不得別人說他父親不是的。”
“朗詣像極了緝煕兄?!备刁K騁笑著打量這個小不點,朗詣見生人害羞,不情愿給他相看,躲在母親身后。
黎望舒見狀忙打趣:“傅少爺和傅太太這么恩愛,要緊多添兩個娃娃的。”
盼兮本就泛紅的面頰更是發(fā)燙了,她暗暗扯了傅驥騁的衣袖,卻被他捉住了手,握在手里,不讓它逃脫,溫?zé)岬拇笫职模渑c熱的交融,盼兮覺得身上的每股血液都帶了溫度,紛紛朝著一個地方涌去。
“爸爸!”穆朗詣見到父親匆匆趕來,從黎望舒身后鉆出來,跑過去,摟著穆炎煦的腿就要他抱。
穆炎煦掃了眼他們交織在一起的手。
“是有要緊事要去忙了吧?”黎望舒諒解丈夫的辛苦,從不埋怨,她從穆炎煦手里接過兒子,朗詣不依,依舊整個人牢牢地黏在父親身上,穆炎煦寵愛地?fù)崃藫醿鹤尤彳浀陌l(fā)頂。
穆炎煦走到付氏跟前,歉意表明,要直接去衙門辦事,不能送他們回去了。
“張繼保都被雷殛了,誰還稀罕你回來。”付氏不耐揮手催促穆炎煦趕緊走,“哎,趕快去忙吧,這天也涼了,你又是幾天不著家的,先讓敬奉跟著我們回去取了幾件厚衣裳再去衙門!”
穆炎煦沒有異議。
聽到父親要忙公事,朗詣才順從地離開父親的懷抱,眼里都是不舍,黎望舒抱著兒子,站到穆炎煦身邊,兩人一道望向傅驥騁和盼兮。
黎望舒說:“剛還說笑呢,傅少夫婦真是琴瑟和弦,緝煕經(jīng)常忙于公務(wù),我同奶奶在金陵也沒有熟識的人,今天看到傅太太就覺得很有眼緣,打心底的喜歡著,我跟緝煕也商量了,想邀請傅少夫婦一道來府上做客。”說完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們。
黎望舒端莊得體的妝容,雍容爾雅的氣度,讓人忍不住想靠近,連著同她站一道總是面無表情,極少言語又難以接近的穆炎煦都柔和了幾分。
“穆太太客氣了,緝煕兄公務(wù)繁忙,一刻不得閑的,我們總不能冒昧打擾?!备刁K騁客氣道。
付氏聽了這話說:“他忙,你也忙,這一時半會煦兒也不會放我們回北平,等空了再聚也不遲的?!?p> 盼兮陪在傅驥騁身旁極少言語,付氏拉過盼兮的手,握在手里,抑制不住欣賞,“清介也算是個活潑的孩子,傅太太就斯文多了啊,我們一個勁數(shù)冬瓜,道茄子,嘮嘮叨叨個沒完,冷落了傅太太,傅太太可別介意了?!?p> 盼兮囁嚅:“老夫人…我…”
傅驥騁清了清嗓子,盼兮止了聲。
付氏和顏悅色:“跟著清介,你也要喊我一聲奶奶才對!”
回去的路上,盼兮一言不發(fā),明明是要去同付老夫人他們說明的,傅驥騁一味順著他們的話說,讓她頂了“傅太太”這個冒牌頭銜,心孤意怯,虛的很。知曉一切又不露聲色的穆炎煦始終漠然置之,也不揭穿,更顯得自己像個掩耳盜鈴的跳梁小丑般。
傅驥騁了然,安慰她,“別在意了,等回了松江府征得父母的允許后你就是名副其實的傅太太!”
盼兮心頭一緊,傅驥騁領(lǐng)會錯了她的意思,那日在蓉湖居,她記得姚偈云的神態(tài),不同于傅夫人的威嚴(yán)和眼底含怒,姚偈云看她的眼神,除了輕蔑、厭惡還有深惡痛絕,盼兮不想得罪姚偈云更不想傷了她的心。
可現(xiàn)在卻…盼兮蹙眉自責(zé),剛才差一點就鼓足勇氣說出來了。
傅驥騁以為盼兮是吃醋傷心了,自顧自地說:“我同她自小就訂下婚約,雙方父親又都是商人,最遵守承諾,我一直待她是妹妹看的…”
盼兮并不想傅驥騁開口說的是這個,盼兮悵然:“傅太太就是傅太太,我不該做傷害她的事…剛剛應(yīng)該向他們說明的。”
“我早些征得父母的同意,就不會讓你為難了?!备刁K騁自責(zé)。
眼前一幕幕躍現(xiàn)昇平茶園戲臺上《清風(fēng)亭》的情節(jié)和畫面,盼兮回過神,“傅少爺!”
盼兮很鄭重地叫住他,傅驥騁抬頭,盼兮向來溫柔的眼波里透露著堅定不移,“若要是傷了傅太太的心,離間了你同父母的感情,我,我是絕不會…”
“盼兮,你要相信我!”傅驥騁打斷她接下去的話,心像是被拽緊了立馬擲向深不見底的黑夜里,車?yán)餁夥崭裢庀翂旱萌舜簧蠚?,他拉開車窗,有風(fēng)鉆進來后又扯了把衣領(lǐng),迅速換了話題,“聽說這個季節(jié)棲霞山的楓葉尤為漂亮,我明天帶你去看看?”
窗外的喧囂隨風(fēng)一并涌入車內(nèi),盼兮沒有答話。
傅驥騁嘆了口氣,俊美的臉蛋湊了過去,賣著笑討好,“我還沒去過棲霞山呢,也想看看傳說中的成片楓葉倒底有多絢爛,盼兮小姐,你就快答應(yīng)了傅驥騁先生的邀請吧!”
盼兮懷著心事,完全提不上興趣,心不在焉道:“你常來金陵的,怎么都沒去過棲霞山?!?p> “傅家的宅邸也是我西洋回來后的這兩年,在金陵有了買賣經(jīng)營才置辦的,再說,每次都來去匆匆,哪有閑工夫游山玩水?!备刁K騁整了整衣領(lǐng)。
“那你在西洋讀書都沒回來過嗎?”盼兮問。
傅驥騁見盼兮一臉茫然的模樣,捏了捏她鼻子,笑道:“哪有那么方便啊,從西洋來回一趟,要耗廢個把星期在路上,假期才多長?!?p> 盼兮想了想,才問:“那西洋回來前,你有來過金陵嗎?”
傅驥騁想都沒想就否認(rèn),他笑她一臉緊張,“怎么突然想到問這個?”
就著路燈投射進來的光,盼兮的神色一目了然,傅驥騁關(guān)切道:“不舒服嗎?怎么臉都白了?”
“沒事?!迸钨夤首髯匀弧?p> 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起風(fēng)了,初秋的風(fēng)微涼,還是能吹得人猛然一醒。
“我看你也是累了,明天就好好歇著吧,棲霞山我們下次再去,總有機會的,嗯?!”
越往里走,燈越明亮,打在盼兮泛白的面孔上,傅驥騁沒再勉強,在大門口站下了,看她。
“好?!迸钨恻c頭答應(yīng)。
他囑咐她:“別想太多,早點睡。”
盼兮頓感身上溫?zé)?,還帶著傅驥騁體溫的白色西裝罩在了她身上,她收緊了衣服,下了兩層臺階,傅驥騁扶著車門,朝她揮揮手:“進去吧,別著涼了?!?p> 盼兮只點頭卻沒有移動腳步,固執(zhí)地等他車子先開走,傅驥騁無奈,只得吩咐司機開車。
車子開出去一段距離,傅驥騁借著后視鏡看到里面的人影漸漸小了,她一直站著,連姿勢也沒變,再開遠(yuǎn)些,依稀還能看見一團白色的身影,模模糊糊的。
傅驥騁按了按眉心。
“小姐,快進去吧,傅少爺已經(jīng)走了?!毙〈浣拥礁实聦毞愿?,拿了件輕薄的蓮蓬衣出來。
傅驥騁的白色西裝里有淡淡的煙草味,他從來沒在她面前抽過煙,這煙味很淡,不湊近根本聞不到,還夾雜著其他的味道,都是淡淡的,混在一起,好聞極了,這是屬于他的氣息。
窄窄的巷子里,只容得下一輛車通過,這簇光只剩小小的一個圓點了,盼兮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小翠就陪著她站了一會。
好在也沒多久,“我們進去吧。”盼兮說。
小翠跟上她的步伐,再回頭,那簇光已經(jīng)消失在了巷子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