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
“剛才辛苦啦?!?p> 衛(wèi)流馨討好道。
“不辛苦?!?p> 衛(wèi)流瞳一臉冷漠。
“該講故事了......喵~”
賣萌有用?
“不講,站累了,說不出話來。”
衛(wèi)流瞳毫不動容。
“不講就哭?!?p> “......”
“我靠,大姐,你三歲小孩兒嗎,就會這一招???”衛(wèi)流瞳崩潰了,“而且,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是趙子揚那驢啃的腦袋把姑奶奶您惹哭了的,怎么受罪的反而是我呢???”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哎,你別這么暴躁嘛,趕明兒幫你介紹女朋友~”衛(wèi)流馨討好道。
“用不著,”衛(wèi)流瞳滿臉警惕,“您還是消停著吧,別操這份心了?!?p> 他現(xiàn)在對衛(wèi)流馨的識人能力信任度基本為零,萬一弄個女版趙子揚出來,多膈應(yīng)啊。
“那就講故事,趕快噠?!?p> “得,你厲害,明天我就去找班主任,申請換回去,”吐槽完,他靠在椅子上,放松著,目光逐漸幽遠,“話說從前有個戰(zhàn)無不勝的將軍,名叫衛(wèi)流瞳......”
“哇,你臉真大?!毙l(wèi)流馨鄙夷道。
衛(wèi)流瞳才不關(guān)心她的反應(yīng),只是自顧自地講下去。
......
“將軍,您沒必要隨我跑一趟......”
“別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衛(wèi)流瞳打斷了他,摸著馬背上的鬃毛,漫不經(jīng)心道“一想到此番回去就要和朝堂里那幫孫子們糾纏我就頭疼,這次出來全當(dāng)散心?!?p> “那......好吧?!狈段鋺孛嫔q豫,明顯是想說什么。
衛(wèi)流瞳心下了然,揮揮手:”你先去吧,別讓你家娘子等急了。”
“將軍,還不是呢。”范武懾不好意思地摸著后腦勺。
“行了,滾吧你,別在我這孤家寡人面前秀你們夫妻恩愛?!毙l(wèi)流瞳沒好氣道。
“是,將軍,”范武懾興奮道,“駕!”
馬蹄奔踏在路上,揚起大片灰塵,衛(wèi)流瞳可不想緊跟在后邊吃灰,索性停在原地。
“這個憨貨?!?p> 他感嘆道,又不住為自己的荷包心疼:日后籌備二人婚禮,少不得要破費一番了。
......
哪怕是第一次來,衛(wèi)流瞳還是輕易地找到了地方:踏進村口,幾十步遠便是一顆大槐樹,范武懾的馬就系在那里,旁邊便是一戶人家——大門被拆下來了,丟棄在一旁。
這絕對是范武懾干的沒跑了,看那門板的凄慘模樣,明顯是被這莽貨興奮過度硬拽下來的。
這還沒娶人家姑娘過門呢,就先把老丈人家的門給卸了,你還想指望以后能有好臉色看?
腹誹著,衛(wèi)流瞳也把馬拴在了大槐樹上,轉(zhuǎn)身踏進屋門。
迎面走來一個滿頭銀發(fā)的婦人,衛(wèi)流瞳決定替小范子挽回一下印象,抱拳道,“大娘好,我是同小范子一起來的,算是他的長輩,對了,我姓衛(wèi)?!?p> 老婦人看出來這是個大官,不由有些無措:“您,您好?!?p> “大娘您客氣了,”衛(wèi)流瞳笑道,“哎,大娘啊,這小范子啊,人不壞,就是太莽撞,您放心,這大門我肯定幫您修好?!?p> “沒事......這孩子打小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我了解他?!?p> 說道范武懾,老婦人就沒那么緊張了。
只是雖然她的語氣平淡,卻掩不住其中的哀傷。
衛(wèi)流瞳本能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
“對了,小范子呢?”他問道。
沉默了片刻,老婦人才開口道:“他去后山的墳崗了。”
“去......看我的閨女?!?p> ......
在亂葬崗上,衛(wèi)流瞳看到了他。
墳前的新土還未褪色,范武懾愣愣地坐在那兒,像失了魂,他懷里抱著一塊木頭牌位,輕輕撫摸著。
孝女謝小安之墓。
衛(wèi)流瞳緩緩走到他跟前,卻不知道勸些什么,盯了他一會兒后,索性坐下,取下腰間的葫蘆,灌上一口,遞給他。
范武懾沒接。
衛(wèi)流瞳突然感覺自己挺無能的,在這種場面下,他連句“人死不能復(fù)生,節(jié)哀順變”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面前這人沒什么文化,更沒多大追求;他的內(nèi)心世界,太貧瘠了。
貧瘠到只能種下一朵小花。
可現(xiàn)在,這朵小花,
死了。
“就兩天......”
“什么兩天?”衛(wèi)流瞳不懂。
“謝,謝兒,是在兩天前走的?!?p> 戰(zhàn)刀劈在大腿上、露出半截骨頭,都能繼續(xù)傻笑的漢子,讓同袍們以為他打小就沒學(xué)會傷心的漢子,突然嚎啕大哭,哭的讓人不忍去看:“就兩天啊,將軍,就兩天......”
“這事錯在我,”衛(wèi)流瞳嘆息道,“若不是我執(zhí)意跟來,路上耽擱了時間......”
“跟你沒關(guān)系,將軍?!狈段鋺啬税涯槪噲D平靜下來。
可是懷里的木牌,那‘謝小安’三個字,在眼神接觸的瞬間,又將他的世界崩成一片模糊。
淚水潑在墳塋上,仿佛想滲透地表,落在那朝思暮想的人兒臉上。
“就兩天啊......”
“我知道她自小身體就不好,可是,就兩天......”
“......”衛(wèi)流瞳沉默地聽著,灌了口酒,含在嘴里,靜靜體會著酒水對喉嚨的灼痛。
他做不到感同身受,可這樣多少能讓他心里好過一些。
從白日到黃昏,從黃昏到傍晚,漆黑的烏鴉哀聲離去,喚來了漫天的星辰,沉寂地望著這陰陽相隔的慘劇。
星辰是永遠緘默的聽眾,只是偶爾會閃爍,也許見慣了世間百態(tài)的它們,也有些動容了吧。
“將軍......你先離開吧,我想自己陪謝兒待著,”范武懾的嗓音沙啞,像是銹了一千年的刀,“兩年了......我從十四歲起,就入了軍,四處征戰(zhàn),到頭來,卻見不到自己的妻子最后一面,早知今日,就該留在這村子里,哪也不去。”
“好,”衛(wèi)流瞳起身,“明日,你當(dāng)如何?”
“明日啊......”,范武懾喃喃道,“再說吧?!?p> 衛(wèi)流瞳走出亂葬崗,準(zhǔn)備尋個稻草垛安歇一晚。
殊不知,當(dāng)他的背影消失在范武懾視野中的那一刻,后者輕輕用口型說了句——
再見,將軍。
第二天,衛(wèi)流瞳是被覓食的麻雀啄醒的。
哄走這只擾人清夢的鳥兒,舒展開身體,他便準(zhǔn)備回到亂葬崗,將范武懾帶回去。
傷心了一整夜,也該好些了吧。
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活著的人,還是該以人間之事為重。
路過大槐樹,兩匹馬仍拴在那里,精神有些萎靡,嗯,等回來時給它們喂些草料......
不對。
衛(wèi)流瞳猛然回頭,眼睛微瞇,
范武懾掛在馬上的刀呢?
......
當(dāng)衛(wèi)流瞳走回亂葬崗時,第一眼便尋到了自己部下的身影,他依舊坐在那個位置,一動不動。
仿佛睡著了似的。
唉。
要是真的只是睡著,那就好了。
刀刃深深地沒入腹中,血液早已凝固,人也沒了氣息;可是,他的表情卻是那樣的安詳,就像在睡夢中去世的老人那般,嘴角含笑。
也能,見媳婦去了,能不高興么。
他懷中的木碑,那“謝小安”三個字,已經(jīng)被血液涂抹的模糊不清,與其成對比的,是范武懾腳邊那條還算整潔的白綾。
這是以前衛(wèi)流瞳發(fā)給手下將士們的,用來給他們寫遺囑用的,當(dāng)時還特意請了個落魄書生替這幫大字不識幾個的文盲書寫;后來,在私下里范武懾又求了一條,說是沒見過這么好的布料,要留給他家謝兒當(dāng)手絹。
還說他家謝兒長這么大都沒用過手絹呢,還說以后要是升了官、發(fā)了財,要買好多好多的手絹,讓他家謝兒一天換一條。
瞧,多像個傻子。
衛(wèi)流瞳緩緩蹲下,拾起那條白綾。
上面寫滿了字,雖然歪歪扭扭,有些筆畫還亂掉了,不過勉強還能辨認:
將軍,當(dāng)你看到這個的時候,我已經(jīng)死透了,想當(dāng)初,你讓那個書生強迫我們識字時,我還帶頭反抗過,沒想到真用上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想帶我回去,可是小范子自幼無父無母,謝兒又去了,那些富貴和金銀,想著也沒什么意思了,倒不如一死了之,趕去黃泉,謝兒她提前走了兩天,不過她自小腿腳不好,走路不快,想我若是快跑幾步,是能追上她的罷,也不敢再耽擱時程,將軍,此生此世,就此別過,若有來生,小范子必銜
白綾上的字只記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唉,一條白綾上能寫這么多,也是難為你了,”衛(wèi)流瞳坐到他的身邊,摘下腰間的葫蘆,灌了口酒,摟過他的肩膀,笑道,“若有來世啊,就跟你家謝兒長相廝守一輩子,別離開了?!?p> “你都讓人家等你一輩子了,怎么,還想指望人家再跟你耗上一輩子?”
他笑道:“虧不虧心啊。”
不知待了多久,總之,到最后,衛(wèi)流瞳的葫蘆里是一滴酒也倒不出來了。
“呦,兄弟,你瞧這事鬧的,我忘給你留了,”他望著遠處落日的余暉,感慨道,“不過趁這個機會,你也把癮頭戒了吧,若還像在軍中那樣貪杯,撒起酒瘋來,遭你妻子的嫌棄,可沒人能幫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