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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月九章

066亡命天涯

天月九章 七律詩 2016 2018-08-29 23:57:39

  鏢局臨街,背南面北一幢兩層木樓,朱漆大門,上掛一塊黑匾,橫書四通鏢局四個鎏金大字,下跟益州分號一行小字。樓房出檐,六個朱漆廊柱,挨門廊柱鐫刻一副對聯(lián):“四座四時四美益,通南通北通九州?!鄙下?lián)極力奉承雇主,下聯(lián)宣示鏢局實力,又將四通和益州嵌入進去,可謂匠心獨運了。門柱外側,是一對威武的石獅子,一名鏢師,背挎長劍肅立門端,對過往行人車輛,視若無物。

  進出者寥寥,茍不理觀察良久,沒見童心圓露面,心急如焚,不等了,整整衣冠,挺著肚子、邁著方步踱去?!皷|家里面請!”守門鏢師一抱拳,兀地覺得不像,“客官且慢!客官有何貴干?”茍不理放緩腳步,頭也沒扭答:“老子不是客官,老子是少鏢頭——少鏢頭的朋友!”童仁堂是總鏢頭,童心圓該是少鏢頭吧?

  “等等!”守門人伸把攔住,“少鏢頭的朋友,在下都認識,客官不要冒認,哪兒來回哪兒去吧!”蒙吃騙喝的,鏢局不歡迎。茍不理很生氣:“老子說的是總號!你啥子時候從揚州來的?”這家伙狗眼看人低,八成當成分號的了。

  “哈哈!”守門人冷笑,“你算蒙對人了!總鏢頭的少爺才十二,沒出過揚州,什么時候與客官交的朋友?客官請便吧,不要讓在下為難?!?p>  “你豬腦殼啊?老子說的是童心圓!瞧你一對大眼珠,燈籠似滴,就是沒放蠟燭?!逼埐焕聿荒蜔┝?,要往里闖——“大膽狂徒,給老子站?。 笨傜S頭的千金,縱被蕭氏解除了婚約,可還是千金!守門人長劍在手,厲聲再喝:“拿我們小姐搬嘴,你活膩味了!”

  “呦呵,想打架???嘿嘿,老子沒工夫,老子得找童心圓——圓姑,圓姑,你出來!”

  “無恥鼠輩!招打!”守門人掄拳就揍。茍不理躲過,揮拳招架,嘴不閑著:“端我家的碗,吃我家的飯,打起老子來了,兩個大眼珠子,長褲襠里啦?”守門人只作高手踢館來了,嬉笑怒罵,拿童心圓開涮討便宜,打起十二分精神對付,一交手,不像,便有心教訓茍不理——

  “誰在門口喧嘩?”打鬧聲驚動了鏢頭瘦竹竿,叱喝未畢人已搶至,其臉型瘦削恍如刀刻,身材枯直勢若竹竿。守門人報告:“這娃兒胡扯八謅,討便宜來了!”瘦竹竿鼻孔哼哼:“招搖撞騙之徒,也算個事兒?亂棍趕出便了,輕些,別傷了他!”幾個人撿起打狗棍,就要驅趕——

  “且慢!”嬌喝聲罷,童心圓出來了,“哦——他是我侄子,大家散了吧!”轉臉開罵:“渾俅!又豬鼻子插蔥裝大象!說清楚不就結了?”茍不理與郝寶寶打嘴仗有勁,腦袋瓜還靈光,見了童心圓,警醒話都躲地底下了,扒半天扒不出來,只傻笑。

  守門人暗罵活寶,怕茍不理小人記過,麻利兒溜回自己崗位。童心圓沒怪,茍不理還嚷嚷:“哪怪我啊,只怪守門大哥,太較真了!”瘦竹竿打聲哈哈,率人走開。

  童心圓領到了小客廳,四目相對,不知如何開口,千頭萬緒,理不出個所以然來。茍不理與郝寶寶的糾葛,是說呢,是不說呢,還是不說呢?蘭陵蕭氏解除婚約,是喜呢是憂呢?是不入火坑呢是顏面掃地呢?是恢復自由呢是誤了大局呢……對方言辭鑿鑿,說她光天化日之下,袒肩露背,破衣出丑——風聲如何走漏的,她不會追查,更不會報復,她清醒地知道,自從許配蕭云笙,她的悲劇就注定了,蕭云笙的濫情,蕭云笙的放浪形骸,蕭云笙的不屑一顧……也許,爹爹不摸底細,摸底細也不以為然,橫向聯(lián)合,做強做大才是他的目標,不是說昭君出塞嗎?不是說文成公主入藏嗎?

  她可不愿做昭君,而且,嫁入蘭陵蕭氏,別人也不認為她犧牲,而是嫁入豪門,從此成為呼奴使仆的蕭家少奶奶,吃有山珍海味,穿有綾羅綢緞,住有暖閣錦帳,行有香車軟轎……而行事風流的蕭云笙,也不知是多少女人心中的白馬王子,她們嫉妒她,恨不能取而代之,她不受寵若驚,不引以為榮,在她們看來,未免太矯揉做作了。

  而她理想的婚姻,是琴瑟相和,是舉案齊眉,是當瀘沽酒……再不然,做一對花間對酌的酒朋詩侶;再不然,做一對仗劍走天涯的江湖兒女;再不然,做一對恩恩愛愛的農家夫妻……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你心疼我,我心疼你;你有柔情,我有蜜意;你耕田,我織布……如那比翼鳥雙宿雙飛,如那連理枝枝干相連,如那比目魚脈脈相望,如那并蒂蓮一世纏綿……

  她跟蕭云笙沒有未來,她看不慣蕭云笙的孟浪,蕭云笙也沒將她放眼里,她枉背個貪圖富貴的名譽,終將淪為怨婦。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而她名副其實的蕭郎,卻是侯門中的路人,兩相比較,云壤之別,徒幽怨慨嘆耳!幾多紅顏薄命,幾多佳人遁空?奮力抗爭者,無不頭破血流,坊間傳聞,貴為當今皇后的王癡涵,當初自謙陋質,婉辭上告,最后不也乖乖入宮了嗎?

  雖如此,解除婚約,仍是不光彩的事,比休妻強不到哪兒,爹爹的“大業(yè)”少了條通天大道,童家的臉面也剝了層皮,怪誰呢?打不過人家,不帶挖臉咬耳朵的,再說了,不就是露點兒肩膀嗎?不就是露點兒后背嗎?有什么當緊?要命地兒一點也沒露,蕭家他奶奶滴,也太他大爺?shù)拈T規(guī)森嚴了,也太他大爺?shù)募馑峥瘫×恕€有該死的郝寶寶,耍死人不償命,你當我是你?。柯镀ü蓹喈斅秱€臉,說葷話權當放個屁,沒人管沒人問——咒死你,一輩子找不著男人,或者十八個男人把你壓死……咒死也沒用,今后怎么辦?不回揚州了?一輩子不嫁人了?遁入空門當尼姑去?

  童心圓心里不平靜,茍不理的腦袋瓜也沒閑著,出丑的事兒,誰泄露宣揚的呢?郝老頭,郝寶寶,大師兄……篩查一遍,不得要領。

  四目相對,有矜持,有掩飾,也有熱切和思念。童心圓率先打破沉默:“茍不理,你不是讓郝寶寶捉去了嗎?那小妖精沒剁吧剁吧當花肥啊?怎么跑出來了?”茍不理想,心情壓抑,吵吵架,興許能沖淡一些:“好你個圓姑!你想讓我死了啊?為了你才被捉的好不好?沒良心!”童心圓撇嘴:“還不如殺了,省得活受罪!誰讓你多此一舉?”茍不理裝委屈:“我是猴兒戳蜂窩,叫花子要黃連——自討苦吃行了吧?黃蓋掂著棍找挨打,心甘情愿的,怪不得你?!?p>  “嗬嗬!你是老黃蓋,誰是周瑜?我瞅著你咋像劉皇叔下江東,樂不思蜀了呢!小妖精把你養(yǎng)得壯壯的,有力氣沒地兒使,跟看門人捋袖子打架——你說說,討了什么苦吃,受了什么洋罪?”童心圓借題發(fā)揮。

  劉皇叔下江東,指的是劉備娶孫尚香、龍鳳呈祥的故事——聽說書唱戲好幾遍,他記得準著呢!茍不理覺得好笑,貧道:“誰樂不思蜀啦?這兒就是蜀國好不好?劉皇叔下江東,從荊州出發(fā)滴,哪兒沾著蜀國啦?樂不思蜀,說的是他兒子阿斗……”

  “好你個茍不理!猴崽子嫌酸——會挑理(梨)了!我且問你,見天與小妖精朝夕相處,早忘了姑姑了吧?”

  “天地良心,我要忘了你,不得好死!這不,一跑出來,就來找你了?!逼埐焕碇柑彀l(fā)誓。

  “呸呸呸!發(fā)什么誓?大風刮跑了!”童心圓心里一暖,急忙阻止。茍不理的眼神,和初見時一樣,傻子也能瞧出來,那是一個少年對少女火辣辣的眼神——臉兒一紅,作勢道:“好!還算有良心,姑姑以后好好疼你?!?p>  “你甭一口一個姑姑的,老子還沒認呢!小姑娘家家的,老是占我便宜——哎,好好疼我,怎么個疼法,說來聽聽,我愛聽?!?p>  “滾!死皮賴臉的,滾一邊去!”童心圓啐了一口。本意裝正經(jīng)的,卻顯得曖昧了,只有那小情侶打情罵俏,才能說出這等話來,喊死鬼、賊婆娘的,多半是老夫老妻了。如此一想,臉兒更紅了,像涂了一層胭脂。

  茍不理看得癡癡呆呆的。童心圓頓覺不妙,曖昧失態(tài),是要鬧笑話出丑的!她捋捋頭發(fā),正襟危坐,一本正經(jīng)地問起如何從大刀門脫身來。茍不理添油加醋吹噓一番,再三申明他跟郝寶寶非敵非友的關系。童心圓未加點評,亦未細說退婚始末,夜幕降臨,安排人退了客房,將茍不理與鏢師安置在一起。

  第二天,兩人逛街。衣服化妝品梳子鏡子頭花什么的,童心圓興趣濃厚,盤桓幾家店鋪,買了一些,讓茍不理當腳夫。茍不理懶洋洋的,提不起興致,很多好吃好玩的地兒,像蜀香樓、棲鳳苑、天府大賭場等等,他還沒去過呢!當然,去這些地兒開眼界,他也不敢提,提了也白提,除了招致一頓打罵,沒有第二種可能。

  作為犒勞,童心圓領茍不理逛了風景名勝。武侯祠內,殿宇宏偉,古柏森森,卻不合少年人的胃口;文君井,據(jù)說是司馬相如、卓文君當瀘沽酒所用的水井,一口井而已——還想逛妙園塔、青羊宮,童心圓卻累了,也到飯時了。

  兩人要了銅火鍋,頭臉冒汗吃著,忽聽一陣鑼響。文君井對面,有家戲院,伙計扯嗓子吆喝,兩位名角出演《鳳求凰》,午時一過,準時開演。童心圓怦然心動,匆匆吃完,擦了擦汗,喊茍不理一同進了戲院。

  戲院不售門票,觀眾購買茶點即可,價格比市面貴三成。不成文的規(guī)矩,好位置,買的茶點多些,花的錢多些;偏遠位置,買把瓜子花生也行。戲班的進項,茶點分成是小頭,大頭是觀眾的賞錢,名角有人捧,財大氣粗的一出手,不知高出茶水錢多少倍。

  五間通透的禮堂,靠東一個戲臺,掛副“七尺高臺記文典,三寸檀板動鄉(xiāng)音”對聯(lián),往下十幾排長椅。茍不理看第一排有空位,還帶小茶桌,便一屁股坐了下去?;镉嫵F賓兩位,端來一壺鐵觀音,一個茶盤,茶盤內四個碟子,分別盛著紅棗、炒花生、桂圓、瓜子。茍不理心道,這戲院真他姥姥的好客,管聽戲,還管吃喝?;镉嫻斜P舉在頭頂,唱喏道:“小的謝公子賞!”茍不理揮手笑道:“你不用謝,老子也不用賞?!被镉嫲l(fā)窘:“公子不要耍小的了!您是貴賓,小的伺候著您!”后排竊竊私語,低低笑了起來。茍不理還要分辯,童心圓好像明白了,取出兩錢碎銀,放進托盤里?;镉嬛x過,放下兩具茶杯,倒了八分茶水,說隨時可續(xù),有需要吆喝他......

  大戲按時開幕。

  序幕:臨邛縣令王吉迎來好友司馬相如,相如客館高臥,謝絕來訪。

  第一折:琴挑。臨邛富豪卓王孫,屈身攀交,備下羊羔美酒,恭請相如;相如姍姍來遲,及至,與眾賓高談闊論;卓家新寡極品美女文君,側門掀開布幔偷瞧;王吉送琴與相如,恭請彈奏,相如撫琴高歌:“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文君精通音律,頗知雅意,布幔后聽得如醉如癡。

  第二折:夜奔。宴罷,相如的書童賄賂文君的丫鬟,轉達愛慕之意;文君大喜過望,連夜奔至客館,與相如幽會,訴說衷腸。

  第三折:當瀘。文君隨相如逃回益州的窮家破院;卓王孫大發(fā)雷霆,誓不接濟一文錢;文君當瀘沽酒,相如當伙計。

  第四折:分離。相如長安求官,客居數(shù)年,遇美色才女一枚,有納妾之意,寫信與文君,換來了文君的千古絕唱:“一別之后,二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huán)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萬般無奈把君怨......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為女來我為男?!?p>  尾聲:相如獻《子虛賦》、《上林賦》,武帝大為賞識,授其中郎之職,持節(jié)安撫蜀地官民;相如峨冠博帶,香車寶馬,前呼后擁,攜鳳冠霞帔的文君過升仙橋,益州新太守王吉與萬民代表卓王孫率眾迎接……

  整出戲跌宕起伏,纏綿悱惻,精彩之處,不時有人叫好。叮叮當當,伙計的托盤里,落下不少碎銀銅板。文君的扮演者,扮相俊俏,音色優(yōu)美,尤其那段數(shù)字詩,更是唱得哀婉動人。相如的扮演者,神韻差些,大才子的灑脫氣度,也演出了五分。謝幕時,掌聲就劈哩嘩啦響了好一陣。

  散場了,童心圓還沉浸在劇情里,心潮起伏,久久回味。點心沒吃完,茍不理裝布袋帶走,邊裝邊說:“紅棗、桂圓剩得多……”觀眾又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童心圓一激靈,紅棗、花生、桂圓、瓜子,合起來不是早生貴子嗎?戲院的伙計,瞎眼了吧?怎把結婚用的點心,用在聽戲場合、用在她和茍不理身上?一拍茶桌,氣沖沖叱喝:“叫你們班主過來!”

  班主是位中年胖子,慈眉善目,笑呵呵的,打躬作揖問:“姑娘有何吩咐?是唱大戲呢還是堂會?敝班活兒好,最講信譽,保您滿意?!背隳棠虃€頭!童心圓不接茬,指著點心,沉著臉問:“這是何意?”班主串場子、跑碼頭,眼里是有水的,心里埋怨,不是小兩口,聽什么情戲嘛!仍笑呵呵地:“姑娘莫怪,敝班不敢得罪姑娘,伙計都是戲院的——”

  童心圓柳眉一豎:“戲院老板呢?”閑人圍攏,來看熱鬧。一位身穿長袍文質彬彬的人后臺出來:“東家在揚州,我是掌柜的。姑娘有何吩咐?”童心圓不答話,冷冷地指著點心。掌柜的心道,不算個事兒啊,裝個糊涂就完了,卻招來伙計,一腳踹向屁股,取出二錢銀子,恭恭敬敬遞上來:“他沒長眼,姑娘多擔待!姑娘是四通鏢局的吧?總鏢頭他老人家,我見過?!蓖膱A沒接,傲然答道:“不錯,算你有眼力界兒,下次再犯渾,休怪姑奶奶不客氣?!闭乒竦倪B稱不敢,勒令伙計下跪賠罪?;镉嫲没诓坏?,當真跪下磕頭賠禮,總鏢頭的千金,總之是得罪不起的。茍不理扯扯袖子:“算了吧,他們不是故意的,也沒什么壞心眼?!?p>  這座戲院,不過蕭氏龐大娛樂產(chǎn)業(yè)的一個小小分支,負責各地巡查的大掌柜碰巧混跡于觀眾中,童心圓發(fā)飆正落在眼里,心里迅速作著計較——蕭云笙的父親解除婚約,童仁堂大怒,正打苦情牌,聯(lián)合不少江湖同道、官場朋友,給蘭陵蕭氏施壓要說法,說白了,就是索要巨額賠償,以挽顏面。童心圓系打斗拼殺出乖露丑,解除婚約的確難以服眾,而蕭氏作為天下望族,幾百年來一向禮法森嚴,女眷破衣露體,就是傷風敗俗,若遭欺凌,更是死路一條!可笑童仁堂,蚍蜉撼樹,跟蘭陵蕭氏要說法,咋不找皇帝佬兒討個三品官當當呢?他喚過跟班心腹,低低叮囑起來......

  童心圓也不是得理不饒人,見好就收了,太陽落到樹頂,須盡快趕回鏢局。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忙了一天、急著回家的人,迎面走來一撥,大約二十多個,看似很匆忙,后面又跟來一撥,不下十七、八個,街道不算狹窄,可這些人不靠一邊走,全是平排朝前擁,人們就互相躲閃避讓,擁堵成一窩蜂。有個年輕女子,外穿皮草小襖,內穿束身小衣,酥胸半露,恰恰與茍不理走個照面,茍不理左躲她左躲,茍不理右閃她右閃,結果臉對臉撞在一處——

  “非禮啦!”年輕女子抓住茍不理的手,臉上胸上留下微痕,喊叫起來。眾人嘩啦一下讓開一片空地,將三人圍在中間。年輕女子掩面抽泣:“不能活啦,夫君非打死不可!”眾人一面勸慰,一面指責,光天化日之下,猥褻良家婦女,捉了報官。幾個壯漢朝前靠攏,要扭送茍不理。

  茍不理臉紅脖子粗地辯解,他沒動手,是女子自己動的手。眾人嗤嗤冷笑,七嘴八舌:“這話哄瓜娃子呢!”、“沒有婆娘吧?見了女人手就癢癢?!?、“做就做嘍,還不承認,手印兒還在人家身上呢!”、“幸虧當場抓住,轉眼就賴賬,看來咸豬手沒少伸”......女子也不撒潑,抽抽搭搭讓人看印兒。茍不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童心圓躲閃眾人,沒看真切,恍惚覺得兩人的手糾纏住了。茍不理喜歡漂亮姑娘她信,色膽包天,在大街上動手動腳,她不信;而且,茍不理對她的炙熱她有數(shù),她在旁邊,不可能!那個女子,也不像良家女子。

  十有八九,茍不理被算計了,難道戲院的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明的不行來暗的了?她越前一步,沖四周抱了抱拳,高聲道:“姑娘可能有所誤會,大伙兒都誤會了,我敢擔保,這位少俠,決非登徒子那樣的好色之徒!”

  眾人議論紛紛:“她誰啊?她能擔保?”、“少俠?哪兒像少俠???”、“這位小姐更俊,跟他一起的,也許不會。”、“是啊,有這么俊的娘子,誰還伸咸豬手?。 ?、“就是,娘子在身邊,誰也不敢啊!”、“不會她自己抓的吧?相中少俠了,粘住他!”……

  僵持間,沖進來一個后生,抓住那女子,劈哩嘩啦,雷聲大雨點小一頓揍:“讓你撩騷!讓你撩騷!”童心圓急忙阻止:“大哥住手!有話好好說,這是場誤會!”后生翻翻眼皮:“我打自家婆娘,與你何干?哪來的誤會?”沖眾人:“眾位街坊,做個見證,咱們一同見官!幾位大哥,幫個忙,別讓強人跑了!”幾個壯漢上前去摁茍不理,茍不理試圖反抗,一搭手,都帶著功夫呢,被迫就范。

  童心圓急眼了:“放開他!我是四通鏢局的!”后生奇怪道:“鏢局不是保鏢的嗎?這事兒跟你有什么關系?仗勢欺人??!”童心圓劍抽半截又放回鞘,和顏悅色道:“大哥,確實誤會了,人多擁堵誤打誤撞的,甭冤枉了好人,也別冤枉了你家娘子!”后生打量她一眼,猶豫半晌道:“你倆要是一對兒,這話倒有幾分可信——嗐!小姐別多管閑事了,還是報官吧!”

  報官?輕則二十大板,重則徒三年,紅口白牙的,誰能說清楚?晚風一吹有點小涼,童心圓盤算,說茍不理是侄子,沒人肯信,說是相公或者未婚夫,危局可解,但羞死人,張不開嘴?。∮窒?,茍不理為自己被老虎傷過,被郝寶寶虐過,又奔自己來的,眼睜睜看他被誣陷,蹲大牢,自己也太冷血了!管他呢,誰也不認識,以后也見不著,顧不得許多了,一橫心一咬牙道:“大哥看我長得如何?”后生道:“百里挑一!”童心圓道:“既然如此,大哥總該相信我了吧!我是他未婚妻——有我在,給他倆膽也不敢!”后生點頭:“那倒是,那倒是......”眾人也三言兩語附和,茍不理暗喜,卻奮力抗爭:“圓姑,甭求他,報官就報官,老子不懼!”

  “圓姑?”后生起了疑心。童心圓答:“那是我閨名?!睋]開壯漢,拉過茍不理。后生仍猶疑:“小姐你別忽悠我!你倆親近一下,我才確信,就像這樣——”抱住穿皮草的女子,又摟又親。

  九十九步都走了,哪差這一哆嗦?可別再起反復!童心圓輕擁茍不理,臉頰上輕親一口,猛然發(fā)現(xiàn),茍不理其實挺英俊的,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微黑的臉膛,新增了隱隱的劍氣。

  茍不理叫花子撿到金元寶,又驚又喜,傻乎乎笑著,斷片了。后生拉起穿皮草的女子,走了,眾人都散了。茍不理來拉童心圓,童心圓甩開手,自顧自先行,走進霞光里……

  晚飯撂下碗不久,茍不理敲門進了童心圓房間,二話不說,抱住梆地親了一口。童心圓猝不及防,臊紅滿臉,啪!一個大耳刮子就過去了。茍不理唉喲一聲蹲地下:“我的牙!”

  半邊臉都腫了,童心圓發(fā)覺下手太重,拉他起來,察看哪顆牙掉了。茍不理回腳把門帶上,緊緊抱住,湊嘴去親。童心圓又羞澀又氣惱,又驚慌又刺激,五味雜陳,卻不敢出聲,掙脫開,抬手再打——茍不理伸把攥住了,攥得牢牢的,低低道:“你親我了,我才親你,這叫饒本兒?!睙o賴!童心圓暗罵一句,低低叱道:“那是救你,懂不懂?不知好歹!”卻也不耍橫了。

  茍不理摟著她,附耳道:“我心里只有你!一個字假了,老天打雷把我劈死!你要生氣,想打就打吧!”松開手,有些哽咽。童心圓坐回椅子里,眼淚簌簌而落……茍不理慌了,抬手就抽自己嘴巴。童心圓攔住,拉近讓他蹲下,撫著臉問:“還痛嗎?惱我吧?”茍不理答:“不痛——我哪會惱你?打死我,我想的還是你。”

  童心圓找來消炎藥,涂抹罷,催促茍不理快走,孤男寡女的,影響不好。茍不理指了指臉:“他們問起來,我咋說?”童心圓想想道:“蝎子蟄的?!?p>  “這時候哪有蝎子?”蝎子喜暗怕光、晝伏夜出不假,但蝎子已冬眠,來年驚蟄后才出蟄。童心圓又道:“撞門上了。”茍不理攤手:“撞門上了?撞半拉臉?我二傻子啊?”也倒是,童心圓托腮想轍。茍不理獻計:“我出門跟人干一架吧?”童心圓斷然否決:“不行!”鏢局戒律,不可惹是生非!又問:“他們睡覺前,都干些啥?”茍不理答:“打打牌,下下棋?!?p>  “這樣吧,咱倆去后院練劍,晚會兒回來,他們睡了,便沒事了。”

  后院還算開闊,設有梅花樁和一長溜沙袋,四周掛滿刀槍劍戟。

  說練就練,童心圓走開十來步,一招仙人指路直取茍不理;茍不理往下一縮,還了個靈猿獻書。童心圓又使第二招孫猴摘桃,茍不理以白鶴亮翅相對……童心圓喊“停停停”,收劍責問:“哪里學的旁門左道?”茍不理所使,不是剎陽劍法的小鬼推磨和二郎擔山,似是而非,大大地變了味,雖說足以抗衡,但不屬于正宗套路。

  茍不理撓撓頭:“從大刀門借來的——抓老子過去,不撈點外快,太便宜他們了!”說是受虐,鋸葫蘆劈葫蘆,異曲同工,得到的都是瓢!融合了白眉劍法的幾十路精妙刀法,他目睹了上百遍,不知不覺就借鑒吸收了。

  童心圓推測,準是跟郝寶寶那個小妖精學的!一股無名老陳醋泛涌上來,喊道:“你過來!”茍不理順從地前行八、九步,一個粉拳捶了過來!茍不理唉喲一聲:“打我干啥?老子又沒干壞事兒?!?p>  “誰讓你學的外派功夫?師祖知道了,要逐出本派的!”茍不理嘟囔:“我又沒專門學,自己就會了,有什么法子?逐出本派,我算哪個門派的???師祖他老人家也沒給個名分??!也沒給仨核桃倆棗?。±献痈陕锓堑谜J一大堆祖宗?”

  “滿嘴胡說!又犯貧了,招打!”童心圓粉拳搗向胸口。茍不理佯裝趔趄,攥住了小手:“還打我?從小到大,沒誰動老子一根指頭!再這樣,我就不客氣啦!”

  “你要怎樣?”童心圓懷疑聽錯了?!按蚰阊?!”茍不理一把攬進懷里,后背輕拍了兩巴掌。童心圓心里一暖,任由抱了,雙手也扶住茍不理的腰。茍不理低頭去親,童心圓臉扭一邊:“快松開!讓人瞧見,活不活了?”

  黑燈瞎火的,后院哪會有人?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有人偷瞧,真沒臉活了!茍不理不敢勉強,放開了,又耍賴央求:“我臉痛,你幫我揉揉!”童心圓過意不去,便揉了幾下,情景過于親昵,再這樣下去,不好控制了,使勁兒推開道:“重來,好好打一場!今天隨便你用招?!?p>  茍不理也想落個好印象,男人嘛,強大才是硬道理,于是抖擻精神,力戰(zhàn)童心圓。他的水平,兩月來突飛猛進,三十個回合沒落下風,六十個回合仍沒落敗......童心圓暗暗欣喜,照此發(fā)展,茍不理的前途,不可限量,人聰明,又肯干,才十八,這是只潛力股啊!也許爹爹講的做不得準,幾十年沒來往了,誰扒得清?

  整套劍法練完,兩人大汗淋漓,又乏又困,各回房間休息。

  第二天,茍不理臉上的腫,果真消了。兩人再次逛街游覽,碰到說書、打把勢的,也聽一聽,瞧一瞧。一連數(shù)日,除了晨晚練劍,朝出暮歸,樂此不疲,說的熱乎話,比十幾年加起來都多,避人處,也摟摟抱抱,親熱一番。茍不理如得了夜明珠,寶貝得不能行,天天像打了雞血,亢奮異常。童心圓心里的冰,漸漸融化,變溫柔了,也會小鳥依人了,也會發(fā)嗔撒嬌了……

  冬天里生盆炭火,讓人感到無比溫暖,而天地的寒冷,并未因此消逝。瘦竹竿單獨將童心圓請進小會客室,告知了她一樁晴天霹靂!

  蘭陵蕭氏,不僅沒給童仁堂面子,反而倒打一耙,指責童心圓閨門不嚴女德淪喪,早已與人私通心曲,往名門望族臉上潑臟水,他們解除婚約,乃是伸張禮教的大義之舉,甭說賠償女方,女方還應該賠償男方——振振有詞,時間地點人物,一清二楚!童仁堂激烈抗辯后,決定親自帶人,來益州調查處理,若系捕風捉影,栽贓陷害,不惜與蘭陵蕭氏撕破臉皮,魚死網(wǎng)破。

  “小姐,按規(guī)矩,屬下不該將飛鴿傳書泄露——小姐心地善良,你委屈大伙兒都難受,你高興大伙兒都高興,不過,你得拿定主意??!屬下淺見,小姐躲躲吧!總鏢頭在氣頭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過一陣子,氣就消了……”

  童心圓眼前驚現(xiàn)炫目的光,耳里傳來隆隆的雷聲!她與茍不理在街上的一幕,被蘭陵蕭氏抓住了!按說,解除婚約后,自己愛咋著咋著,與蘭陵蕭氏無關,可那樣的言行,很容易讓人朝以前聯(lián)想......與茍不理的關系,自己還沾沾自喜沒暴露呢,大伙兒全瞧破了,只是不說,裝聾作啞罷了。爹爹在劍南門,眼皮也不眨,瞬間宰了六名鏢師,自己與茍不理,私情是實,兇多吉少——

  眼前只有一條路,亡命天涯!

  瘦竹竿遞來百兩銀票,說平日多蒙小姐幫襯,大家湊了份心意,務請收下。童心圓推辭,咱們這個行當,銀子都是拿命換的,自己還有些積蓄,一時半會用不著。瘦竹竿佯裝氣惱,江湖漂泊,沒錢寸步難行,小姐見外、看不起我們咋的。童心圓只好接住,問:“今天就得走嗎?”

  “走吧!越快越好,越遠越好!”瘦竹竿思忖,童仁堂做事一貫雷厲風行,鴿子放飛,人多半在路上了,幾千里路程,沿途分號快馬接應,也就七、八天的工夫,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推脫人先走的,鴿子后到的。

  童心圓素知老爹秉性,她謝過瘦竹竿,黯然收拾行裝......

  次日晨,益州府衙門接到報案,戲班班主、戲院掌柜耳朵被割,巡查大掌柜吃窩邊草——與脫了皮草的女子翻云覆雨時,雙雙斃命,一時青樓震動,客人驚悚,門前冷落鞍馬稀了。戲院懷疑蒙面人系童心圓和茍不理,卻不肯細述其中原委。捉賊要贓,捉奸要雙,非仇殺,非情殺,堂官豈肯輕率拿人?穩(wěn)妥起見,密令捕快們喬裝打扮,暗中監(jiān)視,而兩人蹤跡皆無,仿佛人間蒸發(fā)了。

  幾日后,童仁堂率領十名鏢師,風塵仆仆趕到益州,聽過瘦竹竿匯報和衙門里的消息,霜打的茄子蔫了,獨自悶屋里飲了一夜酒。天亮,雙目紅腫、頭發(fā)花白的總鏢頭做了個決定,曉諭各處,將童心圓逐出童家,逐出四通鏢局,逐出武夷劍派,生死存亡,再無干系!余怒未消,又遷怒茍不理,這不是一般的敗壞門風,這是亂倫!蘭陵蕭氏做夢都會笑醒,童氏一族再也抬不起頭!為大局計,最好手刃兩人,清理門戶,對家族來說,兩人死了,比活著好!能逃到哪兒呢?逃回劍南門嗎?逃到天涯海角,也須追殺!主意打定,遂晝夜兼程殺向子烏縣......

  次日半晌,巴掌鎮(zhèn)通往圣泉村路口,一群石匠正在打石頭,童仁堂事事留心,多問了句,石匠答曰,有位主顧相中這塊風水寶地,雇人備石料木料,來年開春建客棧酒樓。童仁堂直懷疑耳朵聽錯了,風水寶地?這破地方也稱得上風水寶地?除了山上七、八百號人必經(jīng)之外,一年到頭,外來人口掰著腳趾頭也能算出來,建客棧酒樓,還不喝西北風?這些議論他是不會發(fā)的,打個問號,率先牽馬而上。

  泉下村頭,四個慵懶的漢子曬著太陽,用小樹棍、石子擺擺放放,搗鼓著什么,見童仁堂一行上來,扔下東西起身攔住:“路引?”

  “路引?”童仁堂重復著,差點掉了下巴。四個家伙穿著褪了色的武官服,胡子拉碴的,跟流浪漢差不多,別他娘的神經(jīng)病吧?鳥都嫌棄的地方,查什么路引?“這兒是城門啊還是邊關?”他撅撅山羊胡,“童某走州過府,還沒遇到過如此查路引的!”

  一人笑呵呵道:“今天偏讓你遇到了?!弊屃骼藵h盤查,童仁堂覺得太丟身份:“查路引,恐怕諸位還沒這個資格!”一人懶洋洋地:“哥幾個是幫官府的忙,保一方平安的——咱軍中退下來,閑著也是閑著,你就不要挑理了,拿出來吧!”童仁堂冷森森地:“不讓爾等查驗,看來過不去了?”

  “朋友說哪里話?火藥味好濃??!”、“你是想打架嗎?哎呦,怕你啦!”、“我們懷疑你,往圣泉投毒行不行???”、“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看有什么當緊嘛!”紅臉白臉全唱上了,四人的眼神,剎那間露出精光,那是大劍客的光。

  童仁堂的臉色,晴轉多云,多云轉陰天,陰天轉晴天。據(jù)他所知,大劍客以上,全國不過數(shù)百人,五成分布在各大劍派,四成為朝廷所用,一成散落在民間,小小的子烏縣,子烏縣小小的泉下村,集聚了四位大劍客,匪夷所思?。∵@個變數(shù),比山底建客棧酒樓還突兀,什么人什么事,導致了如此驚人的變化?泉下村藏龍臥虎不假,扒過來想過去,貌似缺乏足夠重量的人物,能讓四大高手一同看家護院——晦澀不明,深淺難測,莫趟渾水罷,此行的宗旨,是維護童氏的千年大業(yè)——于是出示路引,順利通過。

  四人又恢復了慵懶裝,一人道:“韓先生的醫(yī)術,高明得緊,你們誰要受傷了,快找他診治,莫要耽誤了?!?p>  聽話聽音,這是投石問路,童仁堂裝傻:“我們沒誰受傷,不找韓先生?!眱刃耐茰y,他們莫非與韓家有關?韓修草不在了,兒子還能通天?韓傻兒個小不點......

  山道彎彎,經(jīng)過圣泉村學堂,須臾來到劍南門,遠遠望見,武夷劍派那個銅皮大招牌不見了,一揮手,八名鏢師分成四組,雷霆行動,四個方向包抄了大院,只要童心圓、茍不理在,定然插翅難逃,即便茍史運作梗,也是螳臂當車!

  門崗要去通報,童仁堂說不必了,率余下兩名鏢師邁步而進。門崗認識童仁堂,放松了警惕,待看勢頭不對,已經(jīng)晚了,封鎖前門的兩名鏢師控制了他。

  茍史運傷勢已經(jīng)穩(wěn)定,不用拐杖,借助重劍完全可以行走,重劍把手稍作改裝,正好一物兩用,對敵時,也有出其不意的效果。西廳的條案,劈成柴禾燒火了,另做了寬敞的連椅,連椅放在廳外,可坐可躺,也是一物兩用。此刻,他正半躺半坐、喝小酒曬太陽,邊監(jiān)督徒弟們練功,遙見童仁堂進院,忙起身迎接,老遠就問候。

  童仁堂也不廢話,上來就問:“童心圓、茍不理在哪里?”茍史運一頭霧水:“叔父說什么?”童仁堂瞧神情不是裝的,仍追問:“他倆沒回來?”茍史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理兒倒是半月前回來過,又去大刀門了;心圓妹子,壓根沒見過影兒??!”童仁堂擺手讓鏢師退下,拉茍史運單獨去東廳。茍史運見他一臉嚴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要說小兒惹禍,不能夠啊......聽完講述,不禁尿騷胡亂顫,猛拍茶案道:“混賬!作死!把老子騙了!”將茍不理的情況做了介紹,又補充:“郝姑娘對這個兔崽子挺上心的,按說不應該??!不合邏輯嘛!”

  “你懷疑我說的不實?蕭家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分號的人也默認了,益州衙門還立了案,說他倆有暗殺蕭家大掌柜的嫌疑。”童仁堂疲憊著臉,如炬著眼?!安徊徊?!”茍史運連連搖頭,那愁得花白的頭發(fā),不容他懷疑事情的真實性,“我只是覺得事有蹊蹺,太蹊蹺!”

  “你懷疑他倆讓人擺布了,才弄假成真?”童仁堂氣昏了頭,滿心想著清理門戶,一經(jīng)提醒,腦洞立時大開,捋著山羊胡沉吟起來。

  “我也是瞎猜,蕭家人退婚,蕭家先發(fā)現(xiàn)的隱情,蕭家又死個大掌柜,咋那么寸呢?”

  “你是說蕭家人包藏禍心、設計構陷?”童仁堂陷入了沉思。退婚風波,他也有責任,不該強做主訂婚——蕭家人希望童心圓深居簡出,做個略知女紅熟悉琴棋書畫的安靜女子,而女兒打小排斥女紅,琴棋書畫沒一刻鐘耐心,就喜歡刀劍,喜歡仗劍走天涯;還有,他逼蕭家人是不是逼得太緊了.....茍史運探詢:“叔父做何打算?”童仁堂咬牙切齒:“與蕭家的賬,回頭再算,此仇不報,無顏茍活!眼下最當緊的,殺了兩個孽障,挽回家族名譽!”

  殺了兩個孽障,挽回家族名譽?上牙一碰下牙,說得多輕巧!茍史運滿心不贊同,你殺女兒我管不著,殺茍不理就過分了,雖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即便沒拍巴掌,退婚能避免嗎?亂倫或許不假,懲戒也就罷了,至于殺掉嗎?為看不見摸不著的虛名聲,殺掉自家骨肉嗎?我統(tǒng)共只兩個兒子,你殺一個,他殺一個,當小貓小狗啊!我們生死夾縫才茍活下來,你要殺,爺爺泉下有知,會答應嗎?

  心里如是想,嘴里卻不敢反駁,大是大非上,他不能犯渾,絞盡腦汁,竭盡畢生所學,深思熟慮后,方道:“侄兒有個愚見,叔父合計合計。侄兒暫不認祖歸宗,對外,我們只以師兄弟相稱——同門同宗的事兒,回頭只說有誤,認錯了,如此一來,咱們童氏在揚州的名聲便沒有大礙,只說心圓妹子的師弟,看不慣蘭陵蕭氏欺負人,主動追求的師姐——這是一節(jié);第二節(jié),逐出家門也就罷了,罪名便是不敬父母、擅自私奔,犯不著興師動眾千里追殺,一追殺,反而授人以柄;第三節(jié),與蘭陵蕭氏的仇恨,也非不共戴天,已經(jīng)殺人家一個了,先穩(wěn)住為上策,慢慢籌劃,靜待時機,不宜以卵擊石?!?p>  童仁堂沉默了,細細品味,茍史運的方案,能將損失降到最低,大為中肯可行,追殺童心圓,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是剜心地痛,平生一帆風順,強勢慣了,沒經(jīng)歷過人在屋檐下的日子,茍史運那套,他想不來。

  誠然,當前與蘭陵蕭氏公開為敵,無異于飛蛾撲火自取滅亡,而人海茫茫,哪里去尋童心圓和茍不理?唉,讓他們自生自滅吧......權衡利弊,童仁堂決定暫且收手:“就依賢侄所見,留兩個孽障多活幾日,我該走了,一大攤子事需要處理,對蕭家,也須未雨綢繆——哦,你腿怎么回事兒?”

  茍史運道:“這事兒正要與您商量?!睂⑸降拦战悄菆鰫簯?zhàn)講了,又補充:“韓先生說,韓傻兒的娘親江采蓮,是三師叔白雞冠的弟子?!?p>  “江采蓮?江采蓮……”童仁堂重復著,大腦飛速搜素——對了!他一拍腦門,終于想起,十八年前,白雞冠收過一個叫蓮兒的女孩,蘇州人,當時與火火年齡相仿,只一年,蓮兒便舉家外遷,沒了音訊,姓江不姓江倒不確切,既然韓春旺知根知底,應該是江采蓮吧?茍史運繼續(xù)提醒:“韓先生還說,小師妹跟人訂過娃娃親,后來鬧僵了,也解除了婚約,是在什么行業(yè)公會......”

  “不錯!”童仁堂依稀記得,八年前,蘇州絲綢商人年度公會上,一位江姓客商與蕭氏客商解除了婚約——坊間傳聞,江姓客商靠上了一棵大樹,與親王扯上了關系,女兒或許進宮了。

  “咱這位小師妹可能大有來頭!”童仁堂清醒了,開始分析:“首先,鬼手對她諱莫如深;其次,你斗殺的兩名大劍客,不知道她已死了,還在尋她;第三,泉下村有四名大劍客查路引;還有,巴掌鎮(zhèn)通往這里的路口,有人準備建客棧酒樓。”

  “建客棧酒樓?”這個信息,茍史運才聽說,養(yǎng)傷養(yǎng)的,消息更閉塞了,“客棧酒樓,圖的是賺錢,山路岔口,沒錢可賺,必然另有目的。”童仁堂點頭:“不錯,你也須多加留意,不至于事到臨頭亂了手腳。另外,對韓傻兒這孩子,多加親近才好。”茍史運嗯了一聲:“不瞞叔父,侄兒跟韓先生也訂了娃娃親。”童仁堂意外地咦了一聲,想了想,臉色有些沉重,叮囑道:“訂婚之事,權當君子協(xié)定吧!當真固然好,不當真,也甭勉強,嗐——教訓吶!”茍史運應道:“叔父放心,侄兒心里有數(shù)——咱出外走走吧,晌午了,我安排做飯。”

  “也好!”童仁堂沒客氣,打聲呼哨,六名鏢師從三個方向翻墻進院,茍史運的臉色,便很難看。南面的鏢師怎么不聽號令?不想干了嗎?疑惑間,只聽大門處叮叮當當響起了刀劍聲——

  一名鏢師正與郝寶寶爭斗,架不住對方凌厲攻勢,手忙腳亂一塌糊涂,另名鏢師見狀便要相幫。“都住手!”童仁堂大聲喝止:“兩個大老爺們,欺負一個女孩子,成何體統(tǒng)!”郝寶寶撤劍跳出圈外,嘻嘻笑道:“不愧為總鏢頭,你讓他倆借坡下驢呢!”童仁堂佯裝沒聽見,未作搭理。茍史運和藹可親道:“郝姑娘,那股香風把你吹來了?怎么跟人干起來啦?”

  郝寶寶哼一聲:“我要進去,他們攔著不讓!”旋又扮作一副可憐狀:“茍掌門,小女子又渴又餓又累,求求你,行行好,給口水喝吧!”

  童仁堂啞然失笑,這丫頭,怎么來這套?茍史運有苦難言,苦瓜臉道:“姑娘請吧!不要鬧了?!焙聦殞毿Φ溃骸拔?!生氣啦?這樣吧,你教茍不理出來,我們去鎮(zhèn)上吃,給你省一頓?!逼埵愤\早猜出她為何而來,無奈道:“姑娘要吃要喝,茍某管夠,要找那個混賬東西,就得失望了?!?p>  “怎么?他藏起來啦?嘻嘻,我找出來,揍他一頓,你可別攔著——我倆是有君子協(xié)定滴,他耍賴啦!”茍史運道:“姑娘進來再說吧!隨便你找,隨便你翻——甭說你,我想找也找不到。”

  “我不信!他還能長了翅膀,飛了不成?”郝寶寶說著,跟著望里走,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東瞅瞅,西望望。茍史運不忍心,勸道:“姑娘甭費心了!瞧見沒,他們都是找那個混賬東西的,四面合圍也沒見影子。”童仁堂聽出滿腹怨氣,十分尷尬,卻不能認錯。

  “你們把他怎么啦?”郝寶寶知道茍史運不打誑語,立時信了,幾乎掉眼淚,責問童仁堂,“你們不是同門同宗嗎?干嘛合圍他?我欺負你寶貝女兒了,你把我捉走抵罪好了,不要難為他!”

  童仁堂斷定,這又是一個癡情女子——茍史運真有狗屎運,兩個活寶一般的兒子,自己就沒正眼瞧過,沒想到,石墩將四女、五女許配給了老大,老二被郝寶寶盯上了,自己的死丫頭,不顧倫理綱常,竟然一同私奔了!

  郝寶寶說拿她抵罪,抵什么罪?是了,不是她搞得童心圓狼狽出丑,也許蘭陵蕭氏不會解除婚約——也許,也許罷了,若肖云笙存心賴婚,總能挑出毛病、找到借口的。再者說,刀劍無情,兩個女孩子斗狠,死傷尚且難免,挑破衣服,原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惡,豈能放到臺面上一說?睚眥必報的話氣量反倒窄了,鬼手也不會答應。童仁堂瞬間有了打算,道:“郝姑娘,這事兒跟你沒關系!我與茍掌門上代雖有些淵源,但童心圓與她師弟茍不理犯了師門重戒,已雙雙被逐,你們有什么恩怨情仇,只管自行解決,武夷劍派決不干涉?!迸影V情,一準會再尋茍不理,借她之口宣揚師姐師弟效果更佳,若尋到了,爭風吃醋殺了童心圓,童氏家族的聲譽便根除了隱患,殺不了也無所謂,情況不會比現(xiàn)在更糟......

  借刀殺人!茍史運再次驚怵童仁堂的狠辣狡詐和冷酷無情,,郝寶寶卻一改往日嘻嘻哈哈,較真起來詰問:“犯了什么師門重戒?莫非茍不理學了幾式峨眉功夫,也要嚴懲?”童仁堂抱拳:“姑娘見諒,敝派內部事務,恕不奉告?!焙聦殞氈幌霌尰仄埐焕?,哪想挑起兩大劍派爭執(zhí),樂得順水推舟道:“好好好,待我殺了那個掃帚星——這可是你說的,跟武夷劍派沒屁點兒關系!”童仁堂擲地有聲:“不錯,是我說的!”擔心不夠咸,又加了一把鹽:“姑娘自行珍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須怪不得武夷劍派,童某提醒過你了?!?p>  “嘻嘻!心放狗肚里好啦!小女子包你滿意!”郝寶寶重拾舊日做派,這才注意到茍史運腿有問題,“茍伯伯,您的腿,是不是他們害的?加入峨眉劍派吧,我們?yōu)槟鷪蟪穑 逼埵愤\苦笑搖頭:“姑娘切莫亂說,我們是師兄弟,哪會互相加害?”說著進了東廳,酒菜已擺上,童仁堂決意打道回府,只吃飯不飲酒,茍史運勸了幾勸,只好自斟自飲。郝寶寶嫌棄一幫陌生漢子臭烘烘的,盛了飯菜,端到院里站著吃,就見韓傻兒與火火走進大門。

  火火一眼認出心中偶像,甜甜喊著寶姐姐:“你來啦!我哥哥呢?”招呼著小跑走近。郝寶寶停住筷子:“火妹子呀!你哥哥——”答不下去了,眼眶里有滴淚,懸著沒落下。韓傻兒也隨著喊:“寶姐姐,你怎么哭啦?”郝寶寶猶記爺爺?shù)膰诟?,格外和善:“傻兒啊——你不能喊姐姐!”兩個小家伙異口同聲:“為什么?”郝寶寶解釋:“你二娘是我表姐,你得喊我姨娘?!表n傻兒撓撓頭:“這樣子啊!”二娘固然不疼不愛的,管吃管穿,比外人強好多,二娘的表妹,是應該喊姨娘。

  “不行!不能喊姨娘!”火火劇烈反對,姑啊舅啊姨啊、這堂那表的,她分辨不準,只認一點,自己與笨笨之間,不能錯了輩分。郝寶寶奇怪:“怎么啦?姐姐跟他二娘一輩兒的。”火火強詞:“我不管,反正我怎么喊,他就怎么喊——要不,我也喊你寶姨娘吧?”

  “喊不得!”郝寶寶矢口否決,她要與茍不理成鴛鴦,小姑子喊姨娘,豈不天大笑話?心里更奇怪,這么點的小人兒,莫非早熟,也要比翼雙飛?“姐姐跟你哥哥一輩兒的,你喊姐姐才對?!?p>  “我倆也是一輩兒的!”火火毫不讓步,事關她和韓傻兒,對誰也不讓步。這下子難了,郝寶寶想說各親各叫——呸!不要臉!還沒成親呢——韓傻兒道出折衷方案:“要不,我們都喊你郝女俠?”郝寶寶很中意這個新稱呼:“好吧,女俠就女俠?!被鸹鹨操澇?,拍手道:“太好啦!你當大女俠,我當小女俠,大了再當劍圣小魔女?!焙聦殞毺姿脑挘骸皠κバ∧?,你哥哥去哪兒啦?他打不過我,嚇得躲起來了吧?”

  “他不是找你去了嘛!你還問我!他一回來,爹爹就訓他,要光明正大,不要學雞鳴狗盜,打不過你,就好好練——嘻嘻,笨笨也打不過我?!?p>  “嗯!八成又瞎游逛去啦,逮住得好好練練!”郝寶寶敷衍過去,又問,“笨笨打不過你,誰是笨笨?”

  “他!”火火一指韓傻兒,“我專用的名兒——現(xiàn)在是西風壓倒東風,我們女孩兒比他們男孩子厲害,是不是,郝女俠?”

  “嗯,是我們厲害?!焙聦殞毶钜詾槿唬瑢π路Q呼也挺受用,說完扒了口飯。

  “笨笨,你說呢?”火火要韓傻兒親口承認,才過癮。韓傻兒道:“你倆長發(fā)飄飄,頭發(fā)都蠻長滴,長發(fā)好看。”火火道:“長發(fā)有什么稀罕?尼姑才光頭——不好意思承認拉倒,不就弓箭射得準嘛。”郝寶寶一口飯忙咽下去:“打?。『媚銈€猴崽子!會拐著彎兒編排人啦!嘴巴比茍不理還損!”火火遲疑著問:“夸咱長發(fā)美女呢,咋編排啦?”郝寶寶一撇嘴:“瓜妹滴,他說咱們女俠見識短……”韓傻兒抬腿走開了:“你倆嘚瑟吧,吃飯去啰!”

  “你站??!”火火追過去,韓傻兒到茍史運那兒,吃吃傻笑?!盎鸹鹩制圬撊死??不是讓你倆好好玩兒嗎?”茍史運笑呵呵,一手拉住一個,讓人去廚房盛熱飯熱菜?!八圬撐?!”火火氣呼呼地,“說我和郝女俠頭發(fā)長見識短?!逼埐唤痰溃骸熬蛺鄹鏍?!”茍史運笑哄:“咱幺女子才不呢,頭發(fā)也長,見識也長,比男娃子聰明伶俐多啦!”

  “聽見沒?爹爹說的!”火火得意了?!拔艺f長發(fā)飄飄好看,你聽她郝女俠挑撥離間呢!”韓傻兒一副無辜狀?;鸹鸫链┧奈餮箸R:“還有一句,頭發(fā)都蠻長滴!”噗!一名鏢師沒忍住,一口湯噴了出來,茍史運呵呵而笑,一群大老爺們都笑了。火火跺腳:“你們笑啥子?。俊逼埵愤\道:“笑傻兒呢,敢和郝姑娘斗嘴,魯班門前掄大斧,關公面前耍大刀?!被鸹鸩豢詺饬恕?p>  這當兒,夫人親自端來兩碗白米飯,滿滿蓋著菜。

  韓傻兒早瞧見童仁堂,反感他狠辣,就沒打招呼,火火說他弓箭射得準,想起教箭的鏢師來,才問:“總鏢頭,我那弓箭師父沒來???他還好吧?”夫人用筷子捯起一大塊肉,塞入他嘴里:“乖娃兒,好好吃飯噻,吃完再說?!蓖侍脻M腹狐疑:“弓箭師父?”茍史運急遮掩:“這娃學了幾天弓箭,以為練武功的,都跟四通鏢局沾邊兒?!边呌醚凵癜凳?。童仁堂何等機敏,接過弓箭的茬,講起弓箭在戰(zhàn)斗中的威力來,講起弓箭手、盾牌手、長槍手來……不著痕跡地將話題轉移了。韓傻兒見夫人堵嘴、茍史運避實就虛、童仁堂王顧左右而言他,情知事有尷尬,要堵塞眾人耳目,遂緘口吃飯,只與火火斗表情。

  郝寶寶來辭行:“茍伯伯,你家的飯挺香滴!我走啦——找著茍不理,我先打個屁股桃花開,嘻嘻,您可不能護短??!”茍史運端坐不動:“姑娘好走!你最好把他腿敲斷,看他還亂跑不!”指派茍不教、火火、韓傻兒相送?!昂玫?!全聽伯伯的——用狗鏈子把他腿拴住。”郝寶寶心里一暖,姓也不帶了,出門上馬,踏上了尋找茍不理的漫漫征程……

  用餐結束,眾人喝茶,茍史運借口商量茍不教的婚事,將童仁堂引到客房,從發(fā)現(xiàn)那名鏢師還剩一口氣開始,將韓春旺救治、韓傻兒學箭、鏢師再次死亡等,有選擇有變通地講了,中間隱去夫人紅杏出墻,將山道拐角惡戰(zhàn)放在前面,懷疑鏢師與來人有勾結,鏢師辯解不清,急怒之下自刎明志——

  童仁堂聽得心驚肉跳,心咚咚地,幾次提到嗓子眼上,最后才長舒一口氣。后怕、慶幸、懊悔,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如果那名鏢師活著走出去,他襲殺部下的惡名必昭彰天下,四通鏢局頃刻間就會一哄而散,鏢師的父子兄弟、師門至交,定會尋仇報復——他除得干干凈凈,也是徹底封口——當時只想著蘭陵蕭氏與家族大業(yè),腦子走窄了,還好,那名鏢師最終沒能走出劍南門,這樁公案,永遠沉于地下了,關鍵時刻,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侄子,把屁股擦干凈了。唉!口也沒封住,蘭陵蕭氏還是得到了消息,還是解除了婚約,弄成了糟糕透頂?shù)木置?,六名鏢師白白地死了,得不償失?。∈裁吹貌粌斒??得到什么了?全是損失!即便六名鏢師,也是鏢局的財富......若知今日,何必當初?童仁堂腸子都悔青了,路走錯了,可以折回來重走,人殺了,卻不能復生!唯有多照顧一下孤兒寡母,盡量贖回些罪業(yè)吧......

  蕭蕭寒風中,童仁堂走了,他的身影,沒了凌霸之氣,似乎有些佝僂,即便山羊胡子,也是耷拉的。

  韓傻兒沒有相送,拖帶著火火也沒有相送,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射箭師父可能再也見不到了!發(fā)了一會兒呆,捶了幾十拳沙袋,才去學堂。

  夫人躺在床上,目光呆滯,童仁堂的到來,再次勾起她的愧疚。前段時間,韓傻兒交給她玉墜,她一眼便認出系鏢師之物,鎖進舊衣服的底層,再不翻動,但那些念頭,總揮之不去,是她害了鏢師,鏢師因她喪命的,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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