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已是入夜十分,家家戶戶都已熄燈就寢。
唯獨丞相府,例外的燈火通明。護院、下人進進出出,京內(nèi)京外四處搜尋。為了豁免宵禁,陳相不惜穿戴整齊特地入宮請恩旨。
忙忙碌碌大半晚,卻一點收獲都沒有,一向被眾人稱贊好脾氣的陳相,也不禁對著來報信的下人一通發(fā)火。
“平日里把你們一個個養(yǎng)尊處優(yōu)大爺似的供著,在內(nèi)不吃苦不受罪、在外人家看著太師府的面子你們就能橫著走,今日里找個人也找不到,養(yǎng)你們做什么?養(yǎng)你們做什么?”一揮手將茶盞揮落,摔的稀碎。里面才添的茶湯滾燙的就濺在了下首跪著的奴仆臉上,這人硬是躲也不敢躲,只是連連俯首認(rèn)罪。
之前在城外跟著女孩子的老嬤嬤和一眾丫頭已然在地上跪了兩三個時辰,雙膝已經(jīng)痛到毫無知覺,卻依然動也不敢動,低低的伏著,就怕陳相突然想起了自己,先把自己發(fā)落了。有那身子稍微弱一點的丫頭,已經(jīng)要暈過去幾回了,死命的掐自己的大腿喚回一點點神志。
另一邊的丞相夫人李氏,也已經(jīng)哭了兩三個時辰,邊哭邊念叨著自己就這一個女兒,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也活不下去了。
煩躁無比的陳相,看了夫人幾眼,忍了忍又要爆發(fā)出來的怒火,無奈道,“夫人吖,別哭了,這已經(jīng)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尋了,還有幾撥沒有回來的,你且等等,說不定馬上就有消息了呢?”
“你說的倒輕巧,這么小的孩子,走沒了這大半天,一點音信都沒有?,F(xiàn)如今這世道這么亂,萬一出什么事情可怎么辦。你看的開,你是看得開,女兒沒了你還有個兒子呢,你急什么?”
一旁的嬤嬤在暗處死命揪了夫人衣服好幾次,都沒攔住夫人的話,直嗆得陳相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側(cè)座坐著的姨娘柳氏見狀,忙端了一盞新茶來給陳相,再幫他順順氣。
“老爺別生氣,夫人這是急了。都是為娘的人,妾身能體諒夫人的心情,千萬別責(zé)怪夫人。”
“你別在這兒裝好心,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們是巴不得我女兒就此別回來!你給我滾,這里沒熱鬧給我看,給我滾出去!”
軟語溫言相勸,這陳相的火好容易下去了一些,偏偏丞相夫人又來澆了一大桶油,頓時這火苗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揮袖,地上多了兩個新的碎茶盞,這次是連夫人的也掃下去了。兩個茶盞尚不能解恨,又指著夫人怒道:
“潑婦!潑婦!是誰讓明珠出門的?是我?是錦屏?出了事誰不是在滿城里尋找,只有你,不是哭就是罵!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說罷,扭頭甩袖便要離去。
才跨出正房門,便有下人急急從外面跑來,一邊跑一邊喊“老爺,老爺,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p> 陳相聽聞大喜,忙向府門疾行而去。
跑到一半,便見遠(yuǎn)處一身披甲胄、腰懸佩劍的武將大步流星地走入,手里似乎還抱著一個什么。近前相看,竟然是五成兵馬司統(tǒng)領(lǐng)沈鑊,手里抱著的可不是自家找了一晚上的女兒。
相互見禮后,沈鑊將明珠交給了陳相,并大概講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丞相府下人白日里到處打聽一個小姑娘,便有人報了沈鑊,到了入夜不僅沒有休息,反而更大張旗鼓了起來。及至宵禁十分,有巡城兵士碰到了尋找之中的下人,對方稱不尊宵禁之領(lǐng)是因為陳相已進攻請了特旨。兵士報于沈鑊,他這才意識到,太師府尋找之人必是即為重要之人。問了清楚后,急急帶人往城外去尋。
也是天緣湊巧,剛至朱雀門外,便見著遠(yuǎn)遠(yuǎn)來了兩個小姑娘。隨行的相府下人見了,老遠(yuǎn)就沖上前去抱了其中一個小姑娘邊喊小姐邊謝天,沈鑊便知道這是找到了,于是便帶了人親自送了來。
聽罷,陳相連聲道謝,沈鑊抱拳連稱不敢。
陳相邀請他進前廳坐坐,沈鑊也婉謝道,“畢竟為了找人四門大開,現(xiàn)如今市面上魚龍混雜,并不太平,京師之地安全保衛(wèi)不可松懈。貴府千金現(xiàn)已安全到家,下官便要帶人四處清查一遍,確保沒有雞鳴狗盜之人趁亂混入?,嵤路倍啵悴欢鄶嚁_大人了。”說罷,便抱拳告辭。
陳相忙命下人恭送。
沈鑊走后,陳相牽著明珠回了正院涵璋苑。才入院門,李氏便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明珠,心肝肉的一通摩挲。一直摒著不出聲的明珠,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陳相本意是將明珠送來便走的,明珠一哭,他還是忍了忍開口輕聲哄勸。要說這陳旭也是真心疼愛獨女了,一天折騰的人仰馬翻,居然也沒有重話一句。
又哄了半晌,明珠方才抽抽噎噎止了哭聲,慢慢說起了這一天的經(jīng)歷。
說著說著突然跳起來嚷道“哎呀,忘憂!我怎么把忘憂忘了!”
“忘憂?”
“對啊,就是送我回來的那個小姑娘。我那時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回來。幸而遇見她一路送我回來。我,我說好了帶她回家來得,怎能丟了?!毙∽煲槐猓忠蘖顺鰜?。
“珠兒不哭”,陳相連忙哄道。
“當(dāng)時城門口人員眾多,定是給沖散了,待為父命人去問問沈大人可有看見,再做計較不遲?!?p> “可是,父親不知道,忘憂她沒有家人了,我答應(yīng)帶她回來的,我……”
“好了,不要太過擔(dān)心,不論去了哪里,我們找到好好請了回來,加倍彌補便是。”于是,便差了下人前去五城兵馬司詢問。
不多時,便有回復(fù)。原來當(dāng)時明珠被相府眾人簇?fù)?,接著沈鑊又親自送她回來。只留忘憂一人在城門口。留守兵士見她與相府千金一起回來,卻又沒被一起帶走,不知如何處置。卻見那小姑娘似乎準(zhǔn)備離開,兵士怕后面尋起若是人不見了被怪罪,便要將她留下。小姑娘挺倔,死活要走,兵士便強行將她手腳綁了起來。一個小姑娘哪里是一群兵士的對手,便被關(guān)在了城門口邊的差房內(nèi)。一直到沈鑊從相府回了五城兵馬司,兵士們報了他知道,忘憂才被接到了兵馬司。但據(jù)沈鑊說,這小姑娘性子也是硬,從始至終一句話不說,也不說自己是誰、也不說和相府千金的關(guān)系,哪怕威脅嚇唬都還是一聲不吭。沈鑊后來想想,相府千金已然平安回府,對方又是一個總角之年的孩童,總不會是大奸大惡之人。于是便暫且先禁閉于兵馬司后院廂房內(nèi),等第二天問明情況再做定奪。
明珠這一聽可急了,忙忙就要沖去兵馬司接忘憂回來,卻被陳相攔了下來。
“今日已然折騰了太久,這半夜的光景就別興師動眾的出去了。畢竟爹為了找尋你,是特意請旨才能暫時不遵宵禁之領(lǐng),既你已回府,不可太過。明日下朝之后,為父自會派人接她回來,可好?”
明珠想要抗議,可眼看陳太師面露不喜,便默默點頭,畢竟今日自己有錯在先,父親沒有責(zé)怪還好,再爭下去被算了總賬,可就虧大了。
總算是安頓妥當(dāng)了,讓嬤嬤服侍明珠回房就寢,陳相便打算離開。
李夫人喏喏喊了一聲“老爺”。這會兒女兒回來了,李夫人的神志總算是回了籠,大約先前身邊的嬤嬤勸了她不少話,她也知道今天自己話說了太過,這會兒便想著補著補。
陳相止步回頭對李夫人正色說道,
“今日明珠出事,知曉你心里著急,便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只是日后,萬望夫人說話做事過過腦子,夫人的德行,對明珠也是很要緊的!”
說完,便大步離開了。
留李夫人一人在原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