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至客棧位于藤山腳下，客棧前面就是一城河，算得上是個絕佳的好位置，只是藤山村靠山而建，位于安康鎮(zhèn)最偏僻處，過客者少，靠山衣食者多，雖不算窮，也少有人會常往客棧跑。
自從穹生來了之后，情況大有改善，名聲傳的遠了，從鎮(zhèn)上聞名而來的不少，村子里日漸熱鬧起來，大家也不用全都靠山吃山，落個坐吃山空的結(jié)果。
于此穹生在村子里的人氣很足，加上長了一副風流公子模樣，討了不少小姑娘的歡心，福至客棧每日可謂是日進斗金。
為表感謝，客?？傆幸婚g穹生的客房，是他自己挑的地段，在二樓最左邊一間。
“小凡，你沒事吧?！?p> 柳青蘿端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面出來，看楚絳凡坐那一動不動許久，不免有些擔心。
柳青蘿是柳青楓的妹妹，兄妹兩差了七八歲左右，自小生的好看，雖說與楚絳凡是差不多的年紀，卻多少能看出一些少女的韻味，鎮(zhèn)上好多人家都給她做過媒，多虧了年紀小，不然這么好看的小姑娘可就糟蹋了。
“我有點餓，算不算有事?！?p> “你呀，都這時候了還知道貧嘴”說著就把手邊的湯面給推了過去，“剛剛我爹說的難聽話，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p> 穹生看楚絳凡嗦著面條，餓虎撲食似的，忍不住嘲諷：“你看她這樣子像是往心里去了？”
一才二人在村口呆了許久，最終還是楚絳凡先說了句‘我餓了’打破沉默。
穹生無奈把人領(lǐng)回了福至客棧，敲了一會始終不見門開，過了一陣就聽見屋里幾個人吵得不可開交，話題無非是繞著要不要讓楚絳凡進來。
門是柳青蘿開的，楚絳凡剛進來就聽見柳父在后廚門口冷嘲熱諷了幾句，說得也不過都是些別人已經(jīng)說完的難聽話，也或許他作為一個文人用詞會比那些人‘文雅’一些，不過楚絳凡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就是了，也或許更過分一點，她自從認識柳松仙這個人就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過。
最后還是柳夫人把他推了進去，不忘走過來安慰小孩幾句，柳夫人人很溫柔，柳青蘿與她有七分相似。
“我沒事，柳先生看我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我也的確是打擾到你們了，我應(yīng)該道歉才是?！?p> “客氣什么，我們可是一起玩大的，你爹還是大哥的師父，我們怎么可能趕你走，這幾天你就住在這里，我爹那邊我娘會應(yīng)付?！?p> 柳青楓此時也走了過來，端了兩碗熱茶，看他雙眉不展，估計是正在自己琢磨這件事。
“穹先生，那發(fā)榜人說的可是真的？”
“哥——”
柳青蘿不想在楚絳凡面前提這件事，一下子氣急，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阿青，沒事的，我也想問來著。”
“我都不知那人說了什么，怎么告訴你？”
穹生隨手拿了塊桌上的糕點，他剛剛也不在場，的確無法回答。
“他說師父為一己之私，害死軍隊萬余人，屬我們村里的就不下數(shù)十人，具體那人也沒說清楚，大家一時群情激奮，然后……”
柳青楓說的時候一直在看楚絳凡，生怕她想不開，其實他當時也不在場，他所知道的都是柳青蘿轉(zhuǎn)述的。
“我所知道的其實比你們還少，幾個月前我得知貢陽與朝雍的戰(zhàn)爭以貢陽戰(zhàn)勝結(jié)束，便想著去一趟主城探望楚先生，結(jié)果人沒看到，卻得知此消息，可是貌似軍中嚴禁傳播此事，沒人敢說其中詳情。”
“師父身子薄，只會治病救人，在軍營里至多做個醫(yī)官而已，要說能害死萬余人，這罪名可不小啊，怎么會沒透露半點風聲?！?p> “穹先生，會不是欲加之罪，所以不許人談?wù)?，楚大夫他人那么好，怎么會去害人的?！绷嗵}說著，竟先流出了眼淚，怕被看見似的，低頭用袖口慢慢擦干凈后，才肯抬起來。
“這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墻，我倒要會會這個陳將軍手下是不是個個守口如瓶?！?p> 穹生像是一個小孩子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玩具，兩眼放光，竟還有些期待。
“聽說那陳將軍前幾日就到了安康鎮(zhèn)，鎮(zhèn)長招待了幾天才回到村里，帶回來的人并不多，都是五年前被拉去參軍的那一批，據(jù)說是因為陳將軍這一只隊伍占了大功勞，城主特批的回鄉(xiāng)省親。”
“阿青，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楚絳凡終于把臉從碗里抬出來，柳青蘿還以為她一直沒有聽他們講話呢。
“幾天前就已經(jīng)傳開了，是那個到處騎馬敲鑼的小兵說的，他來過店里幾次，今天應(yīng)該在陳府吃宴席了?！?p> “他就說了這些？”
“嗯，不然我也不會才知道楚大夫他……”
柳青蘿性子溫和，眼里藏不住淚，慌慌張張拿過楚絳凡手里的碗筷，跑到后廚去了。
穹生看了看柳青蘿，又轉(zhuǎn)頭看了看楚絳凡，總覺得這兩個小孩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你又看我做什么?！?p> “你挺無情呀?！瘪飞f著還十分認同的自己點了點頭。
“小凡，你要是心里難受不用藏著的?！?p> 小凡盯著柳青楓的眼睛，他二人差了大概八歲，柳青楓還有一年就到了弱冠的年紀，說起來也不小了。
“我沒事，有穹生在么，他總有辦法的，你還是去安慰一下阿青吧，我嘴拙，怕說錯話?！?p> 楚絳凡緩緩露出笑臉，實在看不出是不是有意掩飾，柳青楓沒想到小孩是這個反應(yīng)，平日里一身孩子氣，這個時候居然出奇的冷靜，又想起他爹曾經(jīng)說過的‘這孩子，楚山逢養(yǎng)不熟’。
其實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楚絳凡其實不是楚家的孩子，說起原因，還是楚娘親口說出來的。
原本鎮(zhèn)上就流傳楚娘無法生育的說法，那次算是被她自己坐實了，但她始終沒說楚絳凡的來歷，就算被問的急了也只說，是上天賞賜給他們家的，所以才取了名字‘絳凡’。
小時候的楚絳凡脾氣很怪，不過因為年紀小具體也說不上哪里怪，非要形容的話就還真像從天外來的，和他們這些凡人格格不入，不過自從她知道自己非楚家親生之后，突然就變得有人情味許多。
當然，這些都只是柳青楓個人的感覺而已。
楚絳凡佯裝需要休息，和穹生回房只剩他們二人之后才開口又問：“你肯定還有知道的吧？”
“你倒是看得起我，這事怪的很，剛才我沒說而已?！?p> 楚絳凡一早猜到穹生所知肯定不止他說的那些。
旁人只知此人神秘，消息來源廣，卻不知他這些消息是從哪來的，而楚絳凡可是親眼見過他與妖怪說話，穹生對她也從無遮攔，凡是她問的總會給個答案，就是這答案的真假要她自己去猜了。
“楚山逢當年參軍的時候我就要了個小妖怪跟著，叫他好生看護，誰知道這次我進城居然沒找到那家伙，后來才知道他因為辦事不利怕我找他麻煩，自己藏了起來，我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給揪出來，喏，讓他自己跟你說?！?p> 說著不知道從哪里甩出一只炸了毛小鳥，觸地瞬間變成了一個矮矮瘦瘦的小童子，還沒修煉成型的雙翅撲扇撲扇的，像是在反抗，黑灰色的羽毛飄的滿屋子都是。
怪不得穹生要帶她上樓，要是飄了一客棧都是這玩意，可不好收拾。
“你叫了個小孩子去看護？”
“什么小孩子，你問問他多少歲了，成天就知道裝嫩?！?p> “我這才不是裝嫩呢，再說了我能比得上您老，唉，你……松手，你松手啊，啊——”
穹生一把捏住這‘小孩’鼻子，看樣子使得力氣還不小：“說正事，我還沒罰你呢?！?p> “哎呦，說就說嘛，你急什么，你看我這都變不回去了”‘小孩’揉了揉自己的喙，看樣子的確變不回去，就直接說道，“你就是楚山逢的女兒？”
楚絳凡點了點頭，就聽他繼續(xù)說道：“其實我已經(jīng)很盡心盡力了，一路我都跟著，可我就是沒辦法靠近，軍營四周應(yīng)該是被人部下結(jié)界，我法力不高破解不了，只能一直在外面呆著，白天在軍營上空飛一圈，楚山逢他就是個醫(yī)官，又不用上戰(zhàn)場，我就覺得應(yīng)該不會有大問題，之后我就大概一個月回去看一下，確定他還活著。誒呦——”
“就你這樣還叫盡心盡力？”
“每天守在那盯著一群大老爺們，誰受得了啊?！薄『ⅰ瘧?yīng)該是知道自己犯錯了，這會越說越?jīng)]底氣。
“然后呢，你還知道什么？”楚絳凡這時才表現(xiàn)出一點急切的樣子，穹生也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他們這仗打的很容易，幾乎都沒輸過，軍營里更是少有傷員，可以說這仗已經(jīng)沒有懸念了，就在我最后一次飛過去看得時候，就是他們已經(jīng)進攻到了朝雍主城，我飛過城外大片大片的尸體，認出不少穿著貢陽鎧甲的士兵，而且躺尸的位置與朝雍城的士兵涇渭分明，就像是他們自己打了一仗，我們自己人打了一仗，那時候我沒想太多，貢陽的士兵在城里燒殺搶掠實在太過駭人，我就繞過了城門口，想去找楚山逢的位置，結(jié)果繞了好幾圈都沒找到，直到當晚將軍舉辦慶功宴，從坐在最前面那將軍嘴里才得知楚山逢的死訊?！?p> ‘小孩’說的時候時不時抬起頭看一眼穹生的臉色，瞧他沒什么反應(yīng)，索性一口氣說完了，楚絳凡聽得認真，可還是不能解釋其中緣由，看來要知道其中詳細，除非那些返鄉(xiāng)的人，不然她爹這罪名怕是坐實了。
“小凡，你在這呆著，別出去亂跑，我出去會會那些人，等我回來稍好吃的啊。”
轉(zhuǎn)眼人便從窗口消失了，窗外月亮已經(jīng)慢慢爬了上來。
楚絳凡沒聽穹生的話乖乖呆在屋子里，她擔心楚娘想回家看看。
濟世堂位于藤山村南邊，離村口最遠，當然也屬這地段買的最便宜。
當年濟世堂只是一個小藥鋪，楚山逢一人撐起了鋪子里所有的事物，后來他娶了村子里大伙都有幾分忌憚的秦氏，本以為鋪子里多個幫手狀況會改善很多，誰知道因為秦氏被算定命里不詳，無人敢來。
大家其實都知道楚山逢醫(yī)術(shù)高明，明面上礙于面子不敢問津，私下問診的不少，但鋪子里賺的不多。
直到楚絳凡到來之后，謠言不攻自破，濟世堂這塊地也終于算是有了生氣，就算當大家知道楚絳凡并非楚家親生時，藤山村村民也都已經(jīng)離不開楚山逢了。
楚絳凡不敢敲門，從后院外的樹上爬了進去，只敢偷偷在楚娘門外望一眼。
楚娘就那么坐在屋子中間，一襲新衣染了一身臟土。
也不知道她坐了多久，有沒有吃飯，楚絳凡就站在窗外往里看著，不敢驚擾，白日里打翻的東西仍然散了一地，看樣子已經(jīng)不能吃了。
楚絳凡轉(zhuǎn)身離去，她當然想上前安慰，可是她又太清楚，她跟眼前這個女人根本沒有骨肉親情，而且她根本不喜歡自己，隱忍了一輩子，連對自己撫養(yǎng)長大的孩子都需要忍著。
此時也只能祈求上蒼，希望她能夠堅強。
“你就是楚山逢的女兒？”
“誰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