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替我剝粽子,播鼗逗我玩。咚咚聲響,如一脈縹碧縈轉(zhuǎn)在耳邊。
回想起舊時沈府辰光,心情自在舒暢了許多。
我抓住三姐姐的手,向她道:“總之,不管以后又怎樣的狂風(fēng)暴雨來臨,我們姐妹一定要互相信任,互相支持地走下去,等以后稍稍扎穩(wěn)腳跟,我們再找機會去尋五妹妹、六妹妹她們?!?p> 三姐姐緩緩地點了點頭。她的一彎翠眉,未加描畫,也如青青螺黛,迢迢遠山。
我輕笑而后啟唇道:“三姐姐不如我替你理一理鬢發(fā)吧?這幾日,事務(wù)勞頓,累及身形,篦頭發(fā)安神寧性,晚上睡覺也能舒服一點,不會再像這些天一樣始終無法入眠了。”
三姐姐回握住我的手,說道:“好啊?!?p> 我道:“第一件事情,就是先要眉頭舒展,不然愁容滿面的,整個人也提不上勁,就顯得很沒有力氣似的?!?p> 三姐姐依言放下眉頭。借著那一點微弱的燈光,我瞧見她雙目湛亮,好似點漆,又如寒星。
在浣衣所,我們衣裳服飾都很簡單樸素,偶爾也有宮人簪花戴釵,但多數(shù)是略微盤了一式發(fā)髻而已。
我為三姐姐拆解開盤在頭上的發(fā)髻,一縷一縷青絲梳理。
即便這段日子沒有用府中特制的花露浣洗頭發(fā),三姐姐的長發(fā)依然光滑如黑色綢緞,摸上去又柔又順。
近日以來她的臉漸漸消瘦,露出一點點下巴頦兒,越發(fā)現(xiàn)出幾分芙蓉如面。
一身藍色棉質(zhì)長褂式樣的宮裝穿在身上,竟也是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蕖。
我想,這大抵是遺傳自她的母親陳姨娘,陳姨娘為人有些小氣,但年輕時亦是如花美貌。我曾見過父親為陳姨娘所作的一幅畫像,那畫中陳姨娘手扶一把琵琶,姿態(tài)慵懶適意,眼角還有幾分醉意,手指撥弄細弦,真堪稱是“綺年玉貌”。
時至去歲,我還曾在陳姨娘的含香閣內(nèi)聽過她唱民間小曲。
聽其他幾位姨娘所說,陳姨娘原是官宦人家小姐,可惜生不逢時,陳家興旺了五六代,偏偏到她這一代家道中落。陳姨娘的父親也就是三姐姐的外祖父是個騎馬游街的紈绔少年郎。
未行冠禮之前倚仗家中有幾份產(chǎn)業(yè),今兒去章臺柳,明兒去紅袖招,后兒去斗蛐蛐,總而言之,有享玩不盡的浮浪事情。
家中二老為讓他收斂心性,著意尋覓了半年,找著一位韓家小姐,蘭心慧質(zhì),容貌俊俏,美中不足的是弱質(zhì)纖纖,時?;疾?。
韓家小姐嫁入陳府以后,兩年半肚子里也不曾有動靜。后來我猜測大約是身體太弱的緣故。
陳公子照舊流連煙花柳巷,韓家小姐就這么夙夜憂嘆地在陳府過去兩年半。陳家父母也是通情達理的名門望族,但因想用妻房鎖住兒子的愿景落空,于是乎,鮮有笑容給韓家小姐看。
韓家小姐見此種情景,把罪責(zé)歸咎于自身,原本就瘦弱多病的身體,越發(fā)不能了。
大概是上天不忍,賜了一個孩子給她,就是陳姨娘。母體羸弱,孕育孩兒,本就疲累,韓家小姐更是苦痛難當(dāng)。
她一心要給陳家生出這個孩子,且身懷六甲亦在伺候公婆丈夫。女子心腸向來柔軟,姨娘們話及此處,常常摘絹拭淚。
我聽得卻是懵然,難道身為女子,一輩子就只能被拴在牢籠似的家中,圍繞著丈夫孩子、公婆妯娌打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