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媽悄悄扯了扯倪爸的衣袖，倪爸反應(yīng)過來，立即停止了后面要說的話。
他不由在心中懊惱著，真是老了！他不應(yīng)該在小辰這孩子面前提小晴的，這不是讓人徒增傷感嗎?
恐怕這些年戚紀辰比他們兩個更受煎熬，要不然他也不會來這里。
戚紀辰看著面前的桂花釀，拿起酒杯起一飲而盡。
唇齒留香，鼻尖周圍似乎都蕩漾著只屬于桂花的那股清甜的氣息。
真好，這種感覺又回來了……
倪媽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張銀行卡，交給戚紀辰，“小辰，我們知道，這幾年來，是你一直在這張卡里打錢，可是這錢我和小晴爸爸萬萬不能收的?！?p> 戚紀辰伸手攔住，眸色深沉，“伯父伯母，這錢你們收著，是這些年來瑾陽在公司應(yīng)得的。伯父伯母，小陽不久后就會回國了。”戚紀辰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也請你們相信我，小晴，我一定把她帶回來，一定會！”
像是在安慰倪爸倪媽，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倪爸倪媽身體皆是一震，手里的銀行卡掉在了地上。
說瑾陽回國，他們很是歡喜，因為已經(jīng)兩年都沒見過兒子了。但說是瑾晴……
瑾晴已經(jīng)沉睡了四年，這期間他們只去看過一眼，就再也沒有去看過，并不是不想念女兒，而是不敢去看，不敢去看那個曾經(jīng)明媚的女兒，如同死去了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們相信戚紀辰一定會保護好他們的女兒。
戚紀辰起身，撿起地上的卡，鄭重交在兩人手里，拍了拍兩人的手，似是在安撫。
周圍瞬間變得寂靜無常，三人一陣無語。
當倪媽剛想要問他什么時，只見戚紀辰微微頷首，邁步走到院中，站到那棵老桂花樹下，抬頭透著濃密的枝丫，看向黛黑色夜空中泛著銀白色柔軟的圓月。
關(guān)于瑾晴的事，暫且先不能具體告訴倪爸倪媽。
倪爸倪媽看到這一幕，自是沒有阻攔，也沒怪他失了禮數(shù)。他們理解，怕是小辰觸景生情。他們的女兒有這么個優(yōu)秀的少年真心對待、呵護、疼愛過她，也是無憾了。
月光輕灑滿院，他俊美的面頰鍍上了一層銀白的光。
繁花落地仿佛成雪白的霜，戚紀辰輕捻起落在肩上的一小朵細碎的桂花，嘴角微微上揚。
猶記當年，那是冬季，溫暖的冬日陽光透過枝丫落在樹下的人兒身上，他在長椅上，而她坐在他的身旁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含笑，眸光閃爍，低聲細語如潺潺溪水，“哥，未來我們的家門口要有一片竹林，還要有一片桂花林，每年我會在樹下埋兩壇子桂花釀，等到來年八月的時候，我們一起喝著桂花釀，我靠著你，就這樣坐在樹下賞月，聞桂花香，看風吹花落，聽竹葉沙沙響，好不好?”
那個時候很美好，美好的如同一幅閃閃發(fā)光的畫，沒有什么比那刻更加夢幻，恍然如夢。
現(xiàn)在這些都實現(xiàn)了，他為她在E市郊外買了一個諾大的莊園，里面種了桂花林和竹林，什么都有了，只是缺了她，缺了向往之人。
忽然間，倪爸從屋子里出來，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晌，似壓抑著嗓音說道：“時間也不早了，晚上開車回去不安全，你就放心在小晴房間睡上一晚?！?p> “謝謝伯父。”戚紀辰平靜如湖水的藍眸似有微風輕輕拂過，吹起陣陣漣漪。
他跟著倪爸回了屋，打開她房間的門。
明亮的燈光打照在民國式的房間內(nèi)，屋內(nèi)還是如曾經(jīng)一般簡潔溫馨，干凈樸素。
看來，這里日日都會打掃。
戚紀辰伸手，輕摸著書桌上倪瑾晴的照片，嘴角微微揚起，腦海里滿滿是與她相處的日子。
這個房間有她的氣息……
有讓他懷念的氣息……
有讓他無法忘懷的記憶……
有讓他悲痛欲絕的一切有關(guān)她的事物……
倪爸看著他一副出神的模樣，心底隱隱作痛，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嘆氣踱步回了自己的房間。
照片上的她，笑靨如花，猶如隆冬的太陽那般，溫暖著他。
窗前的桂花月影印在玻璃上，他拿起書桌上曾經(jīng)他送她的《詩經(jīng)》。
隨意翻閱著，啪的一聲，從中竟掉出幾張照片，從桌上拿起來……
是他的照片！
他騎單車的照片……
他在街道漫步的照片……
他跳舞的照片……
他彈鋼琴的照片……
他趴在桌上小憩的照片……
他站在桂花樹下愜意聞花香的照片……
戚紀辰的手不由微微顫抖著，每一張都是他，竟然全都是他！
時隔多年，那些照片上有淺淺的被風干的淚痕，背面多了一行行清秀的字跡，都仿佛注解般下了詩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易云能來……
如果簡單而又優(yōu)雅的古詩句，能將一個人那刻的心境纖毫畢現(xiàn)的表現(xiàn)出來，那么倪瑾晴一定經(jīng)歷了酸澀與痛苦的折磨。
而那時，他做出來這一輩子最違心的決定……
一股來自內(nèi)心的傷痛如洪水淹沒著他，眼角泛起一陣暖意，戚紀辰薄唇微抿，反復(fù)撫摸著照片。
這個傻瓜，到底什么時候偷拍的呢?竟然這么隱秘，隱秘的連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戚紀辰身體微動，書架上的一個復(fù)古五棱盒子不料碰掉，撒出一地紙鶴與已經(jīng)枯萎的桂花花瓣，散發(fā)著幽遠的清香。
是夜，他躺在她的木床上，她獨特的味道縈繞在他的周圍，仿佛她就在他身邊。
夢，周遭開滿了藍色夢幻的花，他看見她，她就站在他旁邊，她眼眸里總是柔柔的，滿是情意，像是飄然于天地之際的蒲公英。
他抱著那本書與盒子，在東方露出魚肚白之際，悄無聲息的在老街胡同口消失了身影，只留下一封信……
他一定帶著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