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一個素面女孩坐在桌前,她穿著黑紗長衣,不著任何珠飾,面上尤掛著淚痕,唇色白到幾乎沒有任何血色。
般虞本是一路急匆匆趕過來,不知為何打開門看見女孩腳步又慢下來了,他試探著往里走了兩步,嘴唇一張一合,說,綃纓。
女孩聽見人叫她,緩緩抬起頭,我這才看見,她的眼神灰敗而空洞,似乎沒有任何知覺一般。
般虞又試著叫了一聲,她這才反應過來,眼神有了情緒,但不是喜悅,不是悲傷,而是熊熊燃燒的憤怒,她上前來狠狠推了他一把,幾乎是在怒吼,說,你來干什么?!
般虞被吼得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看著面前歇斯底里的姑娘,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面色柔和的上前拉她,看上去是在安慰。
可女孩并不領情,反而動手推他、打他,更從腰間掏出了長鞭。般虞這才察覺到有什么事情不對勁,問,綃纓,怎么了?
女孩聽見他發(fā)問,臉上刻著深深的嘲諷,冷笑著說了些什么,可惜水鏡聽不到聲音,我不知道她說了什么。只看到般虞聽完之后臉色陡變,猛地搖頭,說,不是的,我沒有。
可女孩并不信他,三兩鞭將他打了出去,說再也不要見他。
般虞回天宮頹了好一陣子,三番兩次來找女孩都被拒之門外,好容易見到了,她卻活像是要剝了他的皮一般怒不可遏。
在一次大吵過后,般虞去了一個地方。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看到他在里面艱難的繞了很久很久,還被大蜘蛛給傷了,最后終于找到一方奇怪的石頭,他放了好久的血在石頭上,左等右等,石頭突然吐出了一枚小小的鏡子,正是水鏡,想必般虞來的地方就是永潭秘境了。
他拿到水鏡之后興高采烈,很快就出了秘境??蓜偝鲇捞睹鼐尘涂吹揭粓F濃重黑風從妖界躥了出來,那是怨靈!
我很快反應過來,永潭秘境跟外界有時差,般虞在里面待得并不久,可出來之后,時間卻已過了三年,正是我放怨靈作亂的時候。
般虞猶豫了片刻,還是捏了捏手上的水鏡,往妖界的方向去,可才走了沒幾步,他突然捂著胸口蹲了下來,胸前閃動著紅色五瓣花的光芒,是千絲引!千絲引如此,說明對方有危險。
般虞臉色微變,面前鎮(zhèn)定著施法推算,算好后猛地起身往天宮的方向而去。
最后在天界的九支天柱處看到了我。彼時,我已被黎崇刺了一劍,身上血流不止,天兵已趕到,一個個收拾著怨靈,而黎崇,突然凝著十足十的靈力朝我擊來。般虞臉色大變,也顧不得思考,急急上前將我推開,我看到黎崇那一掌狠狠打在了般虞的身上。
“噗——”一口血噴了出來,般虞應聲倒地。
周遭的一切突然模糊不清,只看到女孩淚眼模糊,似乎在呼喊著,般虞艱難的替她擦了擦眼淚,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正是他從永潭秘境求來的那方水鏡。
我那是才知道這水鏡從何而來,想必是我曾經誤會了般虞什么,般虞欲消解我的誤會才會如此。
第三塊碎片的故事隨著般虞的昏迷也結束了。
第四塊碎片里并沒有我的身影,按時間推算,我想那是在我死后。
般虞似乎去了妖界,但不知那是什么地方,整個地方都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我?guī)缀跏裁匆部床灰姡瑒傞_始我還以為是這塊碎片本身就沒有畫面,可后來等了很久,終于看到一點點光芒,只不過光亮起來的時候,般虞并不太好。
他盤坐在地上,嘴里念著什么,臉色看起來十分痛苦,突然,他睜開了眼睛,那眼底盡是失落和絕望,他喃喃念了一句,我看清楚他的嘴型,像是在說,為什么失敗了,為什么失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好似突然下定決心般,不知從哪里變幻出一把銀白的尖刀。
強烈的不安感在我心底瘋狂蔓延,我多想叫他停手,可這只是一方水鏡,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瘦弱的傻瓜提起尖刀,自手腕處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他在取仙骨。
仙骨,是修煉成仙后才會有的,與自己的骨頭交織在一起,靈氣十足,也算是難得的寶物。
若要拿出,就要用尖刀破膚,再一點一點用力抽出,抽取的時候不能動用仙法鎮(zhèn)痛,整個過程猶如將自己拆開肢解,可以想象有多疼痛。
而仙骨取出以后,就再也做不成神仙,再也擁有不了高深修為。
我死死盯著水鏡中般虞的臉,它此時已經完全扭曲到了一起,豆大的汗珠冒出來,鮮血流了一地。
“般虞!停下!不要!”
我大聲呼喊著,可他什么也聽不到,取出仙骨后,他已疼得脫了力,但還是掙扎著坐起來,顫抖著將面前雪白的仙骨堆在一起,血珠濺上仙骨,像漫天大雪中開出的朵朵紅梅。
般虞堆好仙骨后,緩緩閉上了眼睛,嘴唇輕啟。我看出來,他念的是跟剛才一樣的咒語。
不多時,四周突然飛來縷縷散亂的幽魂盤桓在般虞面前。般虞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的幽魂神色激動不已,他嘴里念叨著兩個字,我看出來,是“綃纓”,那是我的魂魄!他在為我集魂!
那,他念的……是我妖族秘術,集魂咒!
可是這集魂咒失散多年,般虞究竟去哪找到的?
水鏡中,魂魄集了一點點就再也集不到了,般虞神情困惑,又念了好幾遍集魂咒,可還是沒有動靜……
第四塊碎片的故事在般虞一臉無措中結束。
但是故事結束,我依然難以從中脫離,心中不停浮現(xiàn)出般虞疼痛到扭曲的面容,和那堆滴著艷紅雪珠的白骨慢慢在我面前化作一捧灰。
“或許……嘉諾如此討厭我,也不是沒有道理呢……”
我苦笑著開口,手背覆上眼睫,不知何時,淚珠竟已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