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章 告別與告白的區(qū)別，無非后者讓你們晚一些離別
日暮的時候，易安找了一天，終于找到了那個藏在高樓大廈后的老舊小區(qū)。
小區(qū)里，有老人領(lǐng)著放學(xué)的孩子回家，孩子一手手拿校門口剛買的玩具擺劃，另一只手被老人牽住，鮮艷的書包背在老人身上并不顯違和。
這幾天前還是李俊凡住的地方，但她走了，而易安不知為何，想過來把它租下。
那人已經(jīng)不記得有個叫易安的朋友，她們每天一起工作，下課一起去食堂，而旁邊是起哄的學(xué)生。
這種感覺很不好，曾經(jīng)的好友，如今忘卻了自己的存在。
也只有死人才有這待遇。
那倆人住的地方是一棟深灰色外墻的老矮樓，水泥砌出的陽臺，密密麻麻的裝滿了鐵柵欄，居民們在陽臺掛著衣服，擺上花草，偶爾也會往下邊倒水，惹得大爺大媽一頓罵。
易安照著手里的紙條上樓。
樓道間極其狹窄，每一樓四戶人家，全是黃色油漆的木門，門上貼滿“疏通下水道”或者“備案開鎖”的小廣告。
李俊凡和顧寒住在頂樓，301室，生銹的門牌只有一顆釘子固定。
隔壁飄來炒菜的香味和教育孩子的聲音，溫馨幸福。
快到的時候，房東老太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閃出來，拎著兩袋鹵菜，滿臉討好的笑容，“你就是昨天打電話的......”
李俊凡點了點頭。
“哦，那你是干啥的呢？”老太太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下易安的職業(yè)。
易安想了想，猶豫了一下。
“之前我是當(dāng)老師的?！?p> 老太臉色突然就變了，她警惕地掃了眼易安全身。
看著易安一身OL裝，皺起眉頭問道：“哦，你認(rèn)識李俊凡嗎，她也是個老師。”
“算是不認(rèn)識吧?！崩羁》草p聲說。
老太太沒有理會這奇怪的回答，只見雙眼仿佛精光四射，“那就行那就行，我跟你說啊，那個女老師是上一個租客，整天都出去喝酒，后來不知道還從哪兒帶了個小孩回來......”
但說著說著，她知趣地閉嘴了，面前的女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感覺像塊冰。
“你不會喝酒吧？”老太太問。
“不會，”易安說，“可以把鑰匙給我嗎，我想進去看看?！?p> “哦哦哦，可以可以，”老太掏掏手里的小包，從一串鑰匙中抽出一把來遞給易安，“有什么問題就給我打電話呀，我這兒先走了，還有人約了我看房子呢?！?p> 這是側(cè)面暗示易安自己這兒房子還多，但易安沒理會，自顧自地就把鑰匙插了進去。
門開，夕陽撲面。她站在陽光里，愣住了。
“怎么了嗎？”老太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探著頭往里看。
一個男人就在里面，他坐在床邊，面對著夕陽，留給兩人一個背影。
“沒什么，你要有事可以先走?！?p> 易安的語氣很平淡，讓老太感覺被冰塊膈著，于是趕緊拎起鹵菜蹬蹬地下樓。
易安把視線投回房內(nèi)。
太陽就要落下去了，黑暗從窗外蔓延進來，男人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墻上。
外面隱約有喧鬧的聲音，放學(xué)的孩子們在操場上打籃球，而他卻感覺與這一切喧囂分離，遺世而獨立。
易安關(guān)上了門，無聲地走到了男人的身后。
沉默了一會兒，她看著窗臺處問道：“你還在想她嗎？”
窗臺那兒擱著一張小桌，小桌上放著幾盆多肉，易安想象著幾天前，兩人就是在這張桌上，面對面地吃著晚餐，側(cè)臉映著晚霞。
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
“我會想，我想著所有的人，”顧寒輕聲說，目光似在眺望遠方，“但我還是記不住，他們?nèi)颂嗔?，有些又太久遠，所以我只能盡量讓她們在我腦中多停留一下?！?p> “但她們卻把你忘了?！币装埠敛涣羟?。
而我不會忘。
但她沒說下半句話。
顧寒垂下眼，臉色平淡。
“不，她們忘的不是我，”他說，“她們忘的是顧南，顧楠，還有顧寒，還有阿爾托利亞......不要把角色和演員混為一談?！?p> 易安一噎，她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所以，這對你來說這是演戲？”她皺起眉。
“怎么可能，”顧寒搖搖頭苦笑，“演戲也要投入身心的好吧，不然也不會有入戲過深這種說法了?！?p> 易安突然沉默了。
所以每一次都是真的去愛了嗎？
但愛過之后卻被永遠的遺忘了嗎？
她突然不敢再想象。
該有多堅強的心才能忍受這樣的痛苦。
這些年他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么？
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愛過的人均已將他遺忘，描述他的文字都已抹去，講述他的故事全部終結(jié)。
寂靜的深夜里，就坐在那間事務(wù)所里，聽著外面的喧囂，看著外邊的燈紅酒綠，一個人守望，等待著哭泣的人敲開窗戶，然后簽下契約，陪伴著那些孤獨的靈魂前行，直到他們不再孤獨，但他自己呢？
或者真正的顧寒其實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藏進房東的屋子里也不會管，站在人群也無人注意。
易安看著顧寒，突然想說些什么，也突然想將他抱住。
“別想那么多了，”顧寒的聲音響起，“我這輩子告別了無數(shù)次，在夜晚，在霧中，和他們分道揚鑣，然后他們忘記我，我也忘記他們，他們慢慢老去，而我......”
他突然止住。
易安盯著他，咬了咬嘴唇。
顧寒無聲地嘆息了一聲，回頭，在夕陽下，他沖她輕輕地微笑。
“但至少我知道，曾經(jīng)有那么一天，我們彼此陪伴，他們也不再孤獨，不是么?！?p> 真是毫不示弱的發(fā)言啊。
易安眨巴眨巴眼睛，表情微微一動，然后從他的身后走上前，挨著他的肩坐下。
也不說話，也沒有什么動作。
就這樣和他看著太陽落下。
她仔細嗅著身邊人的氣息，淡淡的薰衣草香已經(jīng)消散，獨留下清水一樣氣味。
顧寒沒有什么動作，只是微微地笑笑。
“隔壁在吃回鍋肉啊，”他鼻頭動了動，“可惜夏銀不在，不然可以讓他今晚就做了?！?p> “不要辣?！币装驳亓艘痪?。
顧寒沒說話，用沉默來抗議。
易安沒去看他，而是閉上眼想象著他的表情，順便回憶了那些不愿遺忘的事，現(xiàn)在這些事又多了幾件。
不會忘記你的。
她在心里暗暗說。
不知坐了多久，當(dāng)外邊的天完全黑了的時候，門忽然被打開。
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頭，清麗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是個女人。
兩人都很熟悉。
當(dāng)看見屋里的有人時，那女人的神情一囧。
“啊，抱歉抱歉，我是之前的租客，今天本來要走的，結(jié)果突然想起有個東西沒拿?！迸瞬缓靡馑嫉匦χ?p> 易安的表情很復(fù)雜，她看了眼背后的男人，又看了眼門口的女人。
“抱歉，我也是剛來，沒來得及打掃。”
女人一愣，然后露出要哭的表情。
“這樣啊，那對不起，打擾你們了?！?p> 易安剛想點頭。
結(jié)果像是一道光穿過大腦，她猛地發(fā)現(xiàn)有地方不對勁。
她剛剛說了什么？
你們？
她看得見顧寒？
易安瞪著眼睛回頭。
卻看見顧寒已經(jīng)站了起來，走了過去。
李俊凡早已關(guān)上了門。
不知道為什么，她離開這里的時候總是莫名感慨，總感覺像是什么東西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但她卻不知道是什么。
不過算了，管他呢，丟了就丟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因為媽媽說過，人生就像巧克力......
她齜齜嘴，拍拍臉，又扯出一個完美的笑容。
“這個是你的東西嗎？”
背后突然傳來男人的聲音，嚇了李俊凡一大跳。
她趕緊回頭，一臉警惕，但當(dāng)她看見男人的臉時，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的警惕卻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無名的安心感。
再看看男人手里拿的東西。
李俊凡驚喜地用手捂住了嘴。
那是她媽媽送她的禮物，一串珍珠的項鏈。
不知道什么時候丟了，害她沮喪了好久。
“太謝謝你了。”
李俊凡感激地接過，臉上泛起了笑容，
“沒事。”男人毫不在意地說了一聲，然后頭也不回地就走了，無論李俊凡怎么呼喊，他都沒有再回應(yīng)。
聽著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李俊凡的笑容越來越僵，心臟猛地一落。
一股巨大的失重感生了出來。
站在曾經(jīng)的家門口，她突然非常的難過。
因為她總覺得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推開這里的門，而里面會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笑著對她說。
“歡迎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