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盟從里到外喜氣徜徉。
自遠處看去,簡直就是紅彤彤的一片。龔家的仆婢下人們這幾日來忙活得團團轉(zhuǎn),因為還有兩日便是龔三小姐與龐二少爺成親的大喜日子。
前幾天由于趙敬一死的事惹得江湖動蕩,為防婚事操辦期間會有邪道中人前來生事,龔老爺子在深思熟慮之后決定加派人手維護龔、龐兩家的周全,并將婚宴所邀的賓客人數(shù)一再精減。雖然如此做法可能會得罪一些江湖同道,認為他龔大盟主擺架子、瞧不起人,但這也實屬無奈之舉。
而此時,那“鬼靈精”般擁有許多古怪點子的龔三小姐已是插翅也難飛了。因為龔老爺子為了避免發(fā)生“狗急跳墻”之事,干脆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徹底斷了妄圖偷溜的念頭??v然明知這么做或許會致使自個兒女兒恨他這做爹的一輩子,但龔行烈卻照做不誤。
還是老爺子曾講過的那句老話:他有他的苦衷。
一切大婚事宜都在忙碌的籌備當中,現(xiàn)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被點了穴道后行動受到束縛與牽制的龔塵塵望著窗外那棵巍然佇立的老枯松,憤憤然吼道:“龔行烈!怪不得娘親與姐姐都要離開你,因為你壓根兒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老混蛋!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聲音在后院兒里回蕩,并未傳去別處。
可正在房中翻著書卷的龔老爺子卻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黃昏時分。
長生門。
夕陽斜暉透過第二層閣樓的軒窗,慵懶地撒在地上。
戴著玉制面具的白衣男子與另一位青衣男子正坐在窗邊下棋。
一枚棋子落定,“白衣玉面”輕輕開口,“秋季果真是豐收的好時節(jié)?!痹捖曉幱?,言詞中似是別有深意。
“時節(jié)雖好,可來搶食的飛禽走獸卻不少?!鼻嘁履凶涌⌒愕拿寄块g帶著一股沉郁之色。
“唉,就連它們自己都這般不惜性命……”玉制面具下的聲音變得陰沉起來,“那我成全它們便是?!?p> 二人繼續(xù)進行著棋局,片刻后,卻聽長生門主突然問道:“蕭蟬,你最近似乎有心事?!?p> 原來坐在對面的青衣男子便是長生門的大當家,蕭蟬。
“不知門主何出此言?”他緩緩擱下手中的棋子,目光如寒潭中秋水,冷而清冽。
白衣男子默然淺笑,沒有回答。這時,卻聽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響起。
只見身著一襲緋色百褶裙的孟鵑端著剛泡好的“云巔碧蘿”朝二人走來,并小心翼翼地將兩杯熱騰騰的茶水放在桌側(cè)。
“孟鵑,我問你,這世上什么樣的人你覺得最該死?”白衣男子的聲音溫潤輕緩,如春風般和煦。
緋衣女子忖思片刻,以恭敬的語氣回道:“有兩種?!?p> “哦?”面具下那對幽深的眸子饒有興致地望向她,“哪兩種?”
“一是無用之人,二便是多情之人?!泵嚣N那清泠泠的聲音中藏著一種沁人心骨的冰冷。
蕭蟬靜靜地望著她,眼底潛藏著不可捉摸的情緒。
“玉面白衣”聽過女子的回答后微微頷首,將目光收回到棋盤上,捻起木盒中的一顆子,幽幽道:“的確,無用之人是死有余辜。而多情之人,卻是自作孽,不可活?!痹挳?,他果決落子。
孟鵑聽見蒙兮在樓下叫自己,便準備告退。
可剛走到木梯前,又被“玉面白衣”叫住,并聽其問道:“那你此生會仰慕怎樣的人?”
緋衣女子似是沒料到門主會問出這么個問題,于是淡然一笑,輕聲道:“也有兩種?!彼D了頓,“一乃衷情之人,二則無情之人?!?p> 聽到女子的回答,蕭蟬俊逸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之色:“衷情之人實乃可貴,可無情之人……”
“無情之人才能坐穩(wěn)天下?!彼囊馑济髁孙@然。沒有情時,要權(quán)也罷。
說完,她便朝著樓下走去。
青衣男子的目光從那片緋色背影上慢慢抽離,轉(zhuǎn)向棋盤,拈在指間的棋子卻遲遲無法落下。不知是因棋局本身就下到難解的地步,還是他內(nèi)心變得復(fù)雜。
這時,坐于對面的長生門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蕭蟬啊蕭蟬,看來你已做不了無情之人了……”白衣男子沒再把話說下去,突然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獨坐在棋盤邊的蕭蟬靜靜地望著棋盤,眼中的淡漠逐漸化去。
不知從何時起,那顆飽經(jīng)無數(shù)殺戮與血腥的心臟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一絲莫名而生的情愫所牽絆。要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情”之一字便如毒藥,一不留神會喪命于此。以至于他一直不敢觸碰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生怕一碰便破了那道“戒”,之后再無回轉(zhuǎn)之日。
所以無情人也好,衷情者也罷,都不過是光陰過隙般的無奈作答。
青衣男子用手握起一把冰冷的棋子,緩緩灑下。
他嘴角輕揚,勾出一個苦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