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暢通，轎車開進警局院內(nèi)，蔚承勛的車緊隨而至。
程致遠跟隨蔚承勛進入警局大樓，意外地發(fā)現(xiàn)樓內(nèi)隨處可見警員，心想：“已經(jīng)后半夜了，他們怎么還沒下班？”
東墻上掛著人員欄，最上方貼著蔚承勛的照片，照片下是他的名字。程致遠盯著照片看了幾眼，感覺他們父子臉型不像，氣質(zhì)倒是十分相近，料想蔚然臉型遺傳自母親。
走上二樓，沿路警員見到蔚承勛，顯得畢恭畢敬，親熱呼喚“蔚隊”。
程致遠問道：“蔚叔叔，您是局長，他們?yōu)槭裁捶Q呼您隊長？”
蔚承勛尚未回答，一名年輕女警員快步上前。她手上拿著一個檔案袋，先敬軍禮，后道：“蔚局，這是您要的資料，按照您的吩咐，全都整理好了?！?p> 蔚承勛接過檔案袋，道：“小王，辛苦治安科和案審科的同事了，時間不早了，讓女同志們回家休息去吧?！?p> 女警員道：“是。”退在一旁，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蔚承勛叫來兩名警官，讓他們安排部屬下班回家，回頭看時，程致遠正在與女警員說話。
程致遠低聲詢問女警員：“姐姐，您為什么稱呼‘蔚局’，不叫‘蔚隊’？”
女警員微笑道：“蔚局原來是刑警大隊長，他手下的兵稱呼慣了，就沒改口。我才來這里三年，又是文職，只能稱呼蔚局了。”
程致遠這才明白，原來稱呼‘蔚隊’還需要資格，笑道：“謝謝您，我懂了。”
蔚承勛笑道：“小朋友，好奇心滿足了吧?！?p> 一名警官接上話題，對程致遠道：“咱們蔚隊不是靠關(guān)系提拔上來的，靠的是真本事。咱們老同事心底尊敬他，認為還是稱呼‘蔚隊’更加貼切?！?p> 另一警官笑道：“藍副隊，自己人大吹大擂不太好吧?！?p> 藍副隊正色道：“那個年代過來的老百姓誰不知道，用得著我吹噓？”說完，二人相視一笑。
程致遠感覺兩位警官都是精明干練的角色，聽他們提到蔚承勛時，言語只有尊崇，并無諂媚之嫌，于是更加對蔚承勛肅然起敬。
蔚承勛擺擺手，道：“好漢不提當年勇，你們也別磨蹭啦，快讓大家下班吧。小朋友，跟我來?！?p> 來到二樓走廊盡頭，蔚承勛走進一間屋子，打開了燈，坐到桌子后面。
程致遠關(guān)上門，與溫姝王恬并排坐在椅上。
蔚承勛將手上的檔案放在桌角，對程致遠道：“這是間審訊室，不過你們不要害怕，咱們只是聊聊天，嘮嘮嗑?！?p> 程致遠道：“沒什么好怕的，您有問題就請問吧。”
蔚承勛道：“情況我只大概了解一些，具體內(nèi)容你說說吧。這里有錄音設(shè)備，還有監(jiān)控器，想到什么說什么，回頭有人負責整理，可以不按照順序，但盡量不要遺漏。”
程致遠當下將如何搭上棍哥轎車，如何在皮頭的引領(lǐng)下發(fā)現(xiàn)廠區(qū)，如何相救王恬等經(jīng)過詳細講明。他感覺怒江似乎不愿暴露身份，除了老鱉中箭與怒江有關(guān)，此外再無關(guān)聯(lián)，便沒提到怒江。
程致遠說完，王恬也將所見所知敘述一遍。
蔚承勛沒有動筆記錄，聽完之后，詢問二人是否說完。
程致遠想到梁芯被逼自殺的事，道：“有一件事和今晚案情無關(guān)，可是我必須告訴您?！?p> 蔚承勛打個“暫停”的手勢，先關(guān)閉錄像錄音器材，又走過去將門反鎖。
程致遠不理解他為什么這樣做，自覺保持安靜。
蔚承勛重新坐回座位，笑道：“致遠，我忘了夸你，你可真是有勇有謀啊，是塊當警察的好材料?！?p> 程致遠本以為他會訓斥自己魯莽，擅作主張救人，沒想到他竟會夸贊自己，還改了稱呼，不再稱‘小朋友’。當下便將梁芯自殺的事說了，請蔚承勛幫她伸冤。
蔚承勛道：“你不說，我也大致猜到是這類似的事?！背烈髌?，道：“梁芯是自殺的，已經(jīng)排除了他殺的可能。這起案件非常復雜，現(xiàn)在還沒到伸冤的時候?！?p> 程致遠見他突然變得猶猶豫豫，倒像是有難言之隱，問道：“為什么不是時候，您在等待什么？”
蔚承勛將檔案袋中的一沓文件取出，平鋪在桌臺上，道：“破例讓你看看這些吧?！?p> 程致遠起身上前，掃過一眼桌上文件，很快發(fā)現(xiàn)規(guī)律，封皮上都帶有“華宏社”字樣，問道：“這些都是華宏社犯下的罪行？”暗想：“居然有這么多?！?p> 蔚承勛神色淡然，撿出一本文件，放在程致遠面前，道：“看看吧，這里面詳細記錄了‘梁芯案’的調(diào)查取證經(jīng)過。”
程致遠拿起文件，翻開第一頁，果然看到梁芯的名字，繼續(xù)閱讀下去。
蔚承勛道：“姓常那人名叫常平，梁芯的死與他大有關(guān)聯(lián)，說是他逼死的并不為過，然而背后主謀卻另有其人。你聽常平說是他親手殺害了‘鱷魚’，實際情況并非如此，鱷魚也是自殺的。鱷魚死前，親口承認罪行，可是不等法院宣判，他已經(jīng)畏罪自殺了?！?p> 蔚承勛說話時，程致遠看到一頁上寫道：“梁芯之父梁曾偉自愿放棄訴訟，選擇庭外調(diào)解。”登時憤然道：“親生女兒受辱自殺，為什么要放棄訴訟？”
蔚承勛道：“因為他收了常平的錢?！?p> 程致遠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怒極反笑，道：“錢比女兒的命還重要嗎？”
蔚承勛道：“冷靜，我很理解你的憤怒，當時我也非常憤怒。但是請你記住，法大于情，無論多么憤怒，都必須照章辦事。人民法院對自訴案件，可以進行調(diào)解。自訴人在宣告判決前，可以同被告人自行和解或者撤回自訴。刑事訴訟是公訴案件，除指定的幾項輕傷害案件外，一律不允許調(diào)節(jié)。如果梁曾偉當時堅持告下去，結(jié)果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也怪我們知道的太晚了?！?p> 程致遠怒火已生，也顧不得許多，將文件重重拍在桌上，道：“只講條例，不講道理，什么狗屁邏輯。”
蔚承勛盯著他看了幾秒，平靜的表情浮現(xiàn)出笑容，道：“冷靜的時候像個狙擊手，怎么激動起來就成了市井潑婦了？”
程致遠自知失禮，稍微冷靜一些，道：“我本來就情緒化，剛才的話對事不對人，沒有不尊重您的意思?！?p> 蔚承勛哈哈一笑，道：“不尊重我打什么緊，不要藐視法律就行?！蹦眠^那本文件，翻到中間部分，對程致遠道：“這是梁芯的遺書，你看看吧?！?p> 程致遠重新拿起文件，閱讀遺書。
遺書最末有一句話：“我給了自己太多的壓力，已經(jīng)無法面對現(xiàn)實，我無法再繼續(xù)生活下去，自殺對我來說是種解脫。申明：我自愿自殺，與旁人無關(guān)，沒有人逼我。我死后，也請不要調(diào)查我的家人，還有我的室友，他們?nèi)菬o辜的。”
程致遠讀到這里，霎時心痛如絞。他沒想到梁芯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竟會選擇原諒，原諒那些將她推向死亡的人。
蔚承勛道：“逼迫他人自殺有剝奪他人生命的犯罪故意，一旦證據(jù)確實，逼迫者涉嫌故意殺人罪。但梁芯在遺書中寫得很清楚，她是自愿自殺的。筆跡我們證實過了，的確是梁芯所寫。她寫遺書時非常冷靜，使這封遺書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嘆了口氣，又道：“梁芯家境并不富裕，這孩子很有孝心，想留點錢給家人，真是叫人痛心啊。我們得知情況的時候，梁芯已經(jīng)自殺了，從被侵犯到自殺，中間整整過了一個多月，也是我們知道的太晚，沒能挽救她的生命?！?p> 程致遠被這封遺書搞得心亂如麻，情緒由怒轉(zhuǎn)哀，道：“好人死了，壞人逍遙法外，事情過去好幾年了，真正的主謀永遠不會被抓到，是不是？”
蔚承勛道：“是，目前是這樣，你說得沒錯，不過你多說了兩個字——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