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宇說做便做,第二天一大早便給那位湖邊的中年婦女——依若的唉咪回了電話,聲稱要按照摩梭族的規(guī)矩,堂堂正正地走入依若的家庭中,至少要到依若的家里坐一坐。對方在那頭愣怔了片刻,老半天才說她會盡力安排,讓他耐心等候消息。
在陳天宇的計劃里,只要他公開走進依若?結(jié)克爾的家庭,短期內(nèi)就可以為依若擋掉大多數(shù)追求者,也能徹底轉(zhuǎn)移云集的視線,脫離關(guān)注。最重要的是他很想借機弄清依若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僅僅是一名受害者?還是另有內(nèi)情?
在他膚淺認識中,摩梭族的姑娘不應(yīng)該如此長情,特別是對一個非本族、四處游蕩的浪子,怎么會如此死心塌地?剛開始,他歸因于時代的變遷,姑娘們思想觀念的轉(zhuǎn)變,或許會有個別離經(jīng)叛道者出現(xiàn)。
但正面接觸以后,嬌滴滴的依若?結(jié)克爾除了自怨自艾、幽幽怨怨,哪里像是一個敢于突破傳統(tǒng)、勇于改變愛情模式的斗士?放在任何地方都合理的事,在瀘沽湖顯然行不通,也沒必要這么做。
陳天宇有幾種推測:
第一是依若?結(jié)克爾確實與肖肅相愛,情深深不可自拔,山盟海誓海枯石爛,這種可能性其實微乎其微;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她的狀態(tài)其實是恍惚的。
第二是肖肅的確是一名不良PUA,而且是高級PUA,已經(jīng)成功將依若洗腦,正在逐步實施后續(xù)計劃,布設(shè)新的陷阱,摩梭族的姑娘雖然觀念有所不同,但她們畢竟還是女人,有相同的女性弱點;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的介入是有意義的,至少可以轉(zhuǎn)移視線,幫依若從心理上解脫。
第三是依若?結(jié)克爾被某種神秘勢力所控制,只是作為一個棋子,醞釀著某種陰謀,他甚至認為,千雅良子也是這種勢力的一部分,他是北亭神探,感情用事這種東西肯定不會,揭穿她的身份只是第一步,難道千雅良子真的想利用依若?結(jié)克爾將不良PUA集團一網(wǎng)打盡?
第四是所有人都卷入了一場精密布局的陰謀,包括自己和紫辰在內(nèi),千雅良子是一名忍者,她天生就是為了執(zhí)行絕密任務(wù)而生,她的任務(wù)究竟是什么?肯定不是她自己說的那么簡單——為了正義,為了打抱不平,信她就見鬼了!
第五是一種假想,摩梭人重承諾、輕形式,婚姻大事都可以口頭確定,還有什么秘密不能保守?肖肅或許正是看中了這一點,又或者被這種守諾精神所觸動,因此留存了一份非常重要、甚至性命攸關(guān)的物件,存放在依若?結(jié)克爾手中……他這是從那個U盤獲得的靈感。
以陳天宇目前對肖肅這個人的印象來看,五種均有可能!他在這個迷霧重重的環(huán)境中,最大的砝碼和底氣,便是之前與肖肅的多次接觸和仔細觀察。
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是,除了第一種可能性,陳天宇都有必要深入接觸依若?結(jié)克爾,而且需要一定的私密空間,那么“走婚”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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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摩梭人的靈魂,也是摩梭人賴以生存和寄托的根本,摩梭人出生在火塘邊,生活在火塘邊,最后也是在火塘邊離開這個世界,所以火塘對摩梭人來說就是生命中的全部。
而火塘傳承就是靠家族的母系代代相傳,女人將孩子生在火塘邊帶來族群的延續(xù),一家人的飯食也是女人在火塘邊打理出來,最后女人也會選擇在火塘邊辭世?;鹛良葞Ыo摩梭人光明和希望也帶來溫暖,所以摩梭人將火視為心目中的神靈。
陳天宇沒有想到,依若的唉咪第二天就請自己到家里吃飯,所以,當他欣然赴約后,走進的是歷史悠久的祖母屋,而不是清新洋氣的花樓。
雖然祖母屋和花樓都是用粗大的圓木搭建,牢固厚實,但新舊程度一眼便知。祖母屋常年是老人和小孩居住的,花樓則屬于待嫁的姑娘居住,依若的精致花樓就緊挨著祖母屋,他一眼便能瞧見。
他滿懷好奇,倒是特別留意了一下花樓的布置,只見房屋的檐角整齊地懸掛著一排畫滿符文的彩旗,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兩個懸在半空中的窗戶,寬窄大約只容一人進出,窗簾也是異常艷麗的。
看著設(shè)計的高度,一般人還不定能爬得上去,當然這對于他來講不在話下,想到這個,他也忍不住心底笑了笑,為自己的齟齬感到慚愧。
由于對摩梭文化的一知半解,陳天宇難免有些拘謹,特別是民族不同,他也著實生怕言行舉止上會有失禮的地方,還好,這家人熱情好客、笑容滿面,還反復(fù)跟他說沒有什么規(guī)矩,只是吃個便飯而已。
進入大門后還有第二道門,這中間有條通道很自然地環(huán)繞著整個房屋,繞到后面就是飼料倉庫和伙房,還有養(yǎng)豬、養(yǎng)牛和喂養(yǎng)馬匹的圈棚。
唉咪領(lǐng)著陳天宇走進了祖母屋。
屋內(nèi)光線很暗,微弱的燈光下陳天宇隱約可以看見屋內(nèi)空間很大,屋頂很高,摩梭人一家老小就是全部住在這樣的屋子里,火塘、飯廳、臥室、客廳全都在一個空間里,這真是一個奇特的族群。
進門第一眼看到的是整潔干凈的上火塘,那是摩梭人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
而角落里還有一個簡陋的下火塘,大概是摩梭人自己煮食飯菜的
這么黑的屋子,這么簡陋的陳設(shè),但卻讓陳天宇眼眶微濕,他想起了在山村里隱居的那些日子,可不就是同樣這么個理嘛:因為簡單,所以快樂!
依若并未到場,可能是與唉咪分開居住,平時藏身在不遠處的花樓里。這讓他有些出乎意料,難道這里還存在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者習俗已然被同化?
依若的唉咪突然不見了,也不知道祖母屋里是不是還有隱藏的暗道,還是怎么回事。但很快,她又重新出現(xiàn)在屋里,臉上的笑容更加溫和可親。
陳天宇估摸了一下,大概猜出她已經(jīng)見過了依若。
如此設(shè)計巧妙的建筑,他還是頭一回見。
如此心里也便有了底,畢竟有了第一次的不算深入的交談,還有千雅良子從中穿針引線,依若對他的來意應(yīng)該是大致明白的。
“我們這里是很隨便的。”依若的唉咪笑呵呵地說,“咱們先吃飯吧?!?p> 飯菜都是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也是簡單量少,品種也不豐富,如同家里平常的伙食,這讓陳天宇漸漸放松下來。
別看依若的唉咪在湖邊時沉默寡言,回到家里,她似乎就變成了話癆子:“其實也有不少游客來我家里吃飯,一般都不是我們邀請的,他們吃飯也需要另外付錢?!彼D了頓,竟然玩笑道:“不過他們吃的飯菜會比這個好。”
陳天宇樂起來,對于這種直率倍感親切,他淡淡地道:“我挺喜歡的?!?p>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么一眼就相中你,還邀請你過來吃飯吧?”依若的唉咪扒拉著碗里的飯。
“我確實沒有明白,畢竟我的身邊還帶著其它的姑娘?!标愄煊顚嵲拰嵳f,他也很想知道真實答案。
依若的唉咪點點頭:“年輕人,我很喜歡你的坦白?!?p> 她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你恐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蛟S,只能說是我們摩梭女人有一種獨到的眼光吧,我覺得你和依若有緣,跟我也有緣?;罘鹂偸歉覀冎v,凡事皆有緣,笑迎有緣人……”
陳天宇有些錯愕,不過他掃了一眼正堂里的布置,便想起她們信奉的似乎是大乘佛法,而大乘佛法確實是講求緣分的。
所以,他不想再繼續(xù)深究,只是放下碗筷,雙手合十表示感謝,唉咪笑笑不說話。
“這幾年,來瀘沽湖的游客越來越多了,我們的生活也變得越來越好……”唉咪說著這話,眼神里卻流落出一絲黯淡,陳天宇看在眼里。
所以他領(lǐng)會地道:“大概這些外地人蜂擁而進,對瀘沽湖本身的破壞還是蠻嚴重的吧?”
唉咪苦笑道:“沒有這些游客我們也是生存艱難的?!?p> 陳天宇點點頭:“這倒是,有利必有弊。我想,這里最受沖擊的還是摩梭本族的文化和原始居民吧?我看湖岸邊那些做生意的,很少有真正的摩梭人?!?p> 依若的祖母屋和花樓,都建在了遠離瀘沽湖畔的半山腰上。
“嗯。”唉咪點點頭,“可不是嘛,我們沒有外地人那么會做生意,頭腦就跟這桌飯菜一樣簡單。”
陳天宇笑起來:“唉咪你真是太幽默了?!?p> “孩子,你還是第一個說我幽默的?!卑淠樕戏褐θ?,眼圈卻微紅。
“你想和依若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走一次婚嗎?”她突然直奔主題。
陳天宇不忍欺騙,他坦言道:“我不能真跟依若走婚,我只有一個愛人,那就是跟著我的那個姑娘?!?p> 唉咪絲毫沒有意外之色,她點點頭,問:“依若不夠漂亮嗎?”
“那倒不是。”陳天宇老臉一紅,有些撓頭。
唉咪看出了他的窘迫,隨即笑道:“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當然不會逼你,再說走婚也是圖長久的,你這孩子,也不懂寬慰寬慰我?!?p> 陳天宇道:“哪敢呀,唉咪對我這么真誠,我怎么能回報以謊言呢。”
他猜依若的唉咪見多識廣,能聽得懂他的計劃:“不過,我可能要在形式上跟依若走一次婚,不知道您能不能同意?”
唉咪非常痛快地道:“真走假走,我都沒意見。你們年輕人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從今以后,我也不會再過問這件事?!?p> 陳天宇略作思索,道:“那其它人呢?會不會阻攔,畢竟我是外人。有外地人和摩梭族的姑娘結(jié)合的嗎?”他的擔心不無道理。
唉咪笑道:“不多,但也有?!?p> “追求依若的多嗎?”他又問。
“以前都是成群結(jié)隊的?!卑鋰@了一口氣,“不過自從她認識了一個登徒浪子之后,就再也不給任何人開門了。你也知道,我們摩梭族的人,從來不會強迫,他們很快便知難而退了,至于那些外地人,只是路過想占點便宜,有導游跟他們透露消息,誰也不想碰這個釘子?!?p> “哦?!标愄煊钣行┟靼走^來,“唉咪,您怎么只有一個女兒呢?”他決定打破沙鍋問到底,不能白來一趟。
“我只能說,我跟我女兒性格是一樣的?!?p> 陳天宇恍然大悟,明白了她的意思,顯然這位唉咪年輕時也只愛過一個男人。
他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唉咪又解釋道:“我這女兒,從小就乖巧聽話,但骨子里也是很倔強的,特別是上了大學以后,她的觀念似乎跟我們不太一樣了。”
“出了摩梭村寨,多少還是會有改變的?!标愄煊钯澩馈?p> 兩人又隨意地聊著,一頓飯時間,他收獲頗豐,唉咪也沒有任何隱瞞,又講了很多關(guān)于依若和肖肅的事。
不知不覺中,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依若始終沒有露面。
陳天宇最后確認道:“依若本人同意嗎?”
“呵呵,那就要看你本事嘍?!卑湫π?,“我們摩梭的男人都是倚靠魅力征服女人的?!?p> “呃……這?!?p> 依若的唉咪忽然神秘兮兮地湊過身來,在他耳旁說了幾句稀奇古怪的話,陳天宇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應(yīng)該是進入花樓的專用暗語,他點點頭不再耽擱,起身告辭。
走到大門口時,唉咪仿佛自言自語道:“年輕人,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陳天宇卻不敢回頭,他感覺心頭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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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祖母屋返回湖邊的客棧,陳天宇差點和一個魁梧的身軀撞了個滿懷,他一路上都在思考,所以不免分了神。
站在路邊的是神鷹偵探社的云集,就如同一堵巨墻。
云集也沒有多說話,只是簡短地道:“這么早去花樓?”
“這么早就來等我?”
陳天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概猜到云集到這的時間。
“別急,我還沒有去花樓,我要先去走婚橋!”
說完他迅速閃過云集便離去了,留下這個人自顧吞吐著煙霧,帽檐下閃著森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