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假孔威
師爺之所以會讓周賢進門,全是看在孔諍言的面子上。煉氣士地位超然,他摟著這個小乞兒的肩膀進門,師爺也不好阻攔。說這乞兒也是煉氣士,或者有些別的降妖除怪的手段,師爺是不相信的。單就是看那小差揶揄的神情,也就能知一二。
退一步來講。師爺也不是沒想過,這孩子會不會是傳說中,那種不修邊幅做了乞丐打扮,卻天姿絕艷的煉氣士??稍僖幌氲剿崎T出去的時候,正看見周賢被那個差人提著胳膊上下不得,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但凡要是有點本事,必不肯受這樣侮辱。所以在師爺看來,這多半是個搗亂的。
這個時辰,縣太爺正在書房辦公。師爺領(lǐng)著兩個除妖人到了偏廳,讓他們在此等候,又招呼過一個小差,讓他去尋縣尉大人,這才轉(zhuǎn)身奔書房去了。
孔諍言和周賢剛落了座,就有小仆端著茶水送來。周賢現(xiàn)在是混橫了,也不管什么禮節(jié),端起茶碗來,吹開茶葉就喝,三兩口飲了個干凈。那小仆還沒退出去呢,周賢就叫住了他:“小倌兒,再給我添一盞茶來?!?p> 這小倌兒在縣衙里頭做事,日常往來所見都是高門貴客,沒見過這么不講究禮節(jié)還邋里邋遢的客人,見周賢這做派愣了個神。但想到這是師爺領(lǐng)進來的人,說是揭了官榜,他可不敢怠慢,老老實實撤了周賢的茶盞,道了聲“稍待”,又退了出去。
周賢解了渴,剛想四下打量,一偏頭卻看見那道人微笑著地看著自己,也不知已經(jīng)盯了他多久,眼神中滿是慈愛。不錯,正是慈愛。
周賢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能干笑著點點頭,算是回應(yīng)。
“小道友,師承何門何派呀?”見周賢點頭,孔諍言先開口了。
周賢一愣,心說這是盤道嗎?已經(jīng)報了必死的心思來,周賢也就打腫臉充胖子:“學(xué)術(shù)派?!?p> “學(xué)術(shù)派?有趣,某聞所未聞?!笨渍娧阅樕系男σ飧鼭饬?,“小道友也是好膽色,身無長技,竟敢私揭官榜,就不怕真的被推去與那妖物打場生死嗎?”
周賢被他這么一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是走投無路才高喊著是自己揭了官榜,可沒想到竟讓這個道人一眼看破,一點掩藏的余地都沒有。
不過周賢心說不對。如果這個道人真的是存了揭露他的心思,那么在衙門口就不會摟著他的肩膀,把他給帶進來。如果沒有道人的這個動作,師爺多半要聽那個差人多說上兩句,自己也逃不過一頓好打。
周賢苦笑著,對著孔諍言一抱拳:“適才,多謝道長出手相助。于您不過舉手之勞,與我卻是救命之恩?!?p> “小道友,此話怎講?”孔諍言笑問。
周賢見四下無人,便將自己與那差人對賭的事情,一五一十與孔諍言說了。也講明了,既然自己已經(jīng)坐實了這個罪名,無論如何恐怕是難逃一死,認下來無非是想混一頓飽飯。
孔諍言聞聽哈哈大笑:“小道友,你是個妙人。既然與貧道遇上了,那貧道定然不會讓小道友受這無妄之災(zāi)。來,此物與你,貼著皮肉放好?!?p> 孔諍言遞過來的是一張黃符紙,周賢左看右看,就認得“敕令”二字。他也不擔心這個道長害他,反正他也沒什么東西好叫人謀求的,又道了個謝。
“你認識字?”看周賢已經(jīng)把符紙貼身放好,孔諍言便又問,“我看你不過八九歲,又不像富貴人家的孩子,怎么會識字呢?”
是啊,自己怎么就認識字呢?周賢也問自己,這和他的身份不符,不好說,更不能說。于是周賢晃了兩下腦袋:“佛曰:不可說,不可說?!?p> 孔道長笑了兩聲,擺了擺手,也不追問。
“能得煉氣士相助除妖,是我洹城百姓之福。陳某這廂有有禮了?!笨h官老爺人未到聲先至。兩人向門口望去,走在師爺前邊的是一個身穿黑色圓領(lǐng)袍,頭戴平定四方斤,體態(tài)富貴的中年男子,年紀約莫四十往上,身高與孔道長相仿。
孔諍言與周賢都起了身,抱拳行禮——這也惹得孔諍言多看了周賢兩眼。
“坐,二位請坐?!笨h令坐在了主坐上,而后再無客套,“此次張榜,并非我洹城兵丁不強,只是那妖物并非凡俗,幾次三番圍剿,已折損兩名兵員,又傷十余人。萬般無奈,只好張榜求賢。所幸得二位揭榜,但能除妖,所允絕不怠慢,必然兌現(xiàn)?!?p> “縣令大人,我等煉氣之士,又稱道德之士。斬妖除魔乃我輩本分,護守一方義不容辭。”孔諍言說,“更何況我并非本地人,乃是山上修行的道士,您許在榜上的免稅免徭役,并非我所求。只是我有一問,天靈衛(wèi)何在?”
陳縣令苦笑一聲:“我早已上書,可等到天靈衛(wèi)趕來,不知要死多少人了。敢問道長仙山何處?”
孔諍言自懷中取出度牒,呈遞而上。師爺接過度牒,又轉(zhuǎn)交給陳縣令??渍娧哉f:“陳大人請看,我乃青要山帝隱觀的道士。下山來是處理一些俗物,返程時路過此地,見官府張榜聘賢除妖,這才揭榜?!?p> “原來是青要山帝隱觀的大賢,是下官怠慢了?!笨h令一聽這話,連忙起身雙手遞回了度牒,交還到了孔諍言手上,“道長,輕恕下官失禮之罪。”
“陳大人言重了,不過是方外之人,無所謂禮?!笨渍娧匀允悄歉焙Φ谋砬椋h令如此重視,也不能讓他動容。
周賢覺得奇怪,不過是一個道士而已,看這縣令居然有些惶恐了,顯得不大正常。在周賢知道的歷史上,確實是有重視宗教的時期,但總體來說,還得是政權(quán)大過教權(quán),教法絕不能凌駕于國法之上。當權(quán)之人不會應(yīng)允本末倒置的事情發(fā)生。
這縣令恭敬到了惶恐諂媚的地步,實在是讓人不解。
正說著話,打門口又進來一個人,大嗓門:“我聽聞有人揭榜?”
來者三十多歲,一臉麻子,肩寬背闊,束發(fā)插簪,著一身黑色對襟長衫,腳蹬云紋長靴。
“我來介紹?!笨h太爺也就沒坐下,“這是我縣的縣尉大人,武磊。是武舉人入仕,圍剿妖獸一事,一直是縣尉大人負責。武大人,這位是孔道長,乃是青要山帝隱觀的大賢吶,此番有孔道長相助,誅殺妖獸必不在話下?!?p> 一聽這話,武縣尉面色也是一變,連忙見禮:“武磊見過道長?!?p> 孔諍言跟著回禮:“貧道見過縣尉大人?!?p> 再落座后,又是一番寒暄,再說了些妖獸的事情,就這么過了半個小時。說來說去都沒有周賢什么事,似乎沒有他這個人一般。周賢一口一口喝茶水,盡量不刷存在感。
縣尉目光一轉(zhuǎn),卻正落在周賢身上。他一笑,轉(zhuǎn)對孔諍言說:“那妖獸厲害得緊,倒不是信不過仙長,但求仙長露一手,于我們安心。這位小道長既然敢揭官榜,必然也有些手段,也展露一下如何?”
來了!周賢神色一肅。他本就想到該有這么一折,飯也不是好混的。當初為了逗姑娘開心,他學(xué)過好幾個硬幣魔術(shù),就是不知道這種仙人摘豆一樣的戲法,能不能蒙混過去。
正摸到懷里的幾枚大錢,周賢就聽身側(cè)一聲輕響,看過去原來是孔諍言把自己的佩劍拍在了桌上。只見他收了笑,說:“我學(xué)法,可不是為了賣藝。不過你要看,我便給你看。”
話音未落,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長劍出鞘,凌空一轉(zhuǎn),劍鋒就頂在了縣尉的咽喉上。
飛劍!周賢這回可是真的驚了,他原本一直抱著僥幸的心思,希望自己穿越到的是一個沒有道法仙術(shù)精靈鬼怪的唯物主義世界,可如今希望全都破滅了——這個世界該有多危險?他一顆無根浮萍該怎樣才能活下去?
而且一個會飛劍的道士就敢用劍指著縣尉的咽喉,這里面能說明的問題實在太多。
縣尉典文書及倉獄,主管一縣安防武裝調(diào)配,擁有相當于副縣長加上公安局長的職能,是朝廷命官。他能受到這種威脅,意味著在這個世界,武力的話語權(quán)很大,大得不可想象。
或也可能是青要山帝隱觀的名頭好用?!暗垭[”二字信息量略大,是本朝哪位天子在此出家,才讓它地位超然嗎?
誰也不知周賢在想什么。
只見得孔諍言一抬劍鞘,凌空的長劍又在空中劃了一圈,被穩(wěn)穩(wěn)納回了劍鞘里面??h尉擦了擦頭上的冷汗,起身行禮:“仙長神仙手段,下官佩服、佩服。小道長,您呢?”
“仙法不可輕演,你還是沒學(xué)到教訓(xùn)?!笨渍娧岳浜咭宦?,嚇得縣尉身子一抖,“不過小道友這身打扮著實容易讓人誤會,不妨讓這些凡夫俗子開開眼界,露一些手段來。”
周賢心說,我哪來的什么手段?真的變兩個魔術(shù)嗎?不能夠吧。人家都能飛劍了,我這邊變沒兩個大錢算什么事兒?。?p> 嘴里泛苦,心口卻是一熱。不但是熱,還有點燙了——火燒火燎得疼。
周賢要扯開衣服看,卻是想起來這是那道長給自己的符紙。緊接著,他只覺得身上一輕,竟然是從座位上騰起,竄起老高,直接扒到了房梁。再在房梁上輕輕一推,又慢悠悠地飄了下來,坐回到了座位上。
“仙家手段,仙家手段?。 笨h太爺一拍巴掌站起身來,朝著孔諍言和周賢各打了個揖,“所應(yīng)允之物,絕不短少,只求二位仙長斬妖除魔,護我一方平安?!?p> 孔諍言微微擺手,端起茶來飲了一口:“本分而已?!闭f話間,還朝周賢擠了下眼睛。
周賢伸手到衣服里面,摸了摸心口。再掏出來看時,指尖沾了點紙灰。確實是這位無虛道長出手幫忙。
只是周賢想不明白,萍水相逢,無緣無故,這道士為什么要幫自己?單單是心血來潮嗎?
剛經(jīng)歷了被差人陷害的事情,周賢時刻提醒著自己,這世界,人心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