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踏碑壓命
還是那句話,“青要山帝隱觀的名頭還是很掙面子的”。人家哪里知道這兩個小道士是誰,有什么本事?全因為他們拿了帝隱觀內(nèi)院的度牒出來,才是叫人信服。
如果他們遭遇了什么窘迫,丟得不是自己的人,而是青要山的臉面。旁人不會記得這兩個小道士的名姓,專門說周賢如何如何,李桐光怎樣怎樣,而會說帝隱觀的修士也不過如此,夸下???,卻并未辦成什么事。
這種景象是師兄弟兩個不愿見到的,下山來以后,兩人一直謹(jǐn)言慎行,生怕丟了青要山的臉面??扇缃?,這人……似乎是丟定了。
周賢和李桐光兵分兩頭,從剛用過早飯的時辰到正晌午時,在郭老太太家里頭翻了個底朝天,也未曾尋到什么帶著詛咒的物件。這郭家說是從未分家,院子不小,房間也多??蓺w其根本,不過是個莊稼院,有什么好找的呢?
師兄弟兩個這一時之間陷入了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他們很肯定這郭老太太的駝背是詛咒造成的,并非是什么生理疾病或者是身體自然老化導(dǎo)致??梢沁@么說,終歸是要拿出一樣?xùn)|西來證明,或者是施法解去郭老太太的苦痛。
這確實是詛咒不假,但是卻并非是什么深重的詛咒,效力也不那么強(qiáng)。施咒的物件兒必然就在郭老太身邊,不然不會持續(xù)這么久。強(qiáng)行破去這個詛咒他們倆也不是做不到,但問題就在于,郭老太太的身子骨可能承受不住。
舉個不是那么恰當(dāng)?shù)睦觼碚f。破咒就好似是開鎖,得用對鑰匙才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匕焰i打開,按照下咒人預(yù)設(shè)的套路解咒,就相當(dāng)于是用鑰匙開鎖。而憑蠻力強(qiáng)行抹去詛咒,就相當(dāng)于撬鎖。只要力氣夠大,撬棍夠結(jié)實,鎖一定能敲開,卻也有把門撬壞的風(fēng)險。
師兄弟兩個冒不起這個險。
即便毫無進(jìn)展,郭家的人仍很是熱情,要留他們在這里用飯。周賢和李桐光聯(lián)想到之前把話說得那么滿,還白饒了人家一頓飯,心里就覺得不大舒坦。哪來那么大的臉呢?
飯菜擺上了桌,周賢卻是嘆了口氣離席。郭同還招呼著:“道長您要去哪兒???這筷子都擺好了?!?p> “你們先吃,”周賢搖了搖頭,“我去方便一下。”
來到郭家院子的東南角,周賢捏著鼻子邁步而上。穿越這么多年了,他仍是很不能適應(yīng)旱廁的環(huán)境。撩起袍子,正要解腰帶,周賢忽然一愣,也顧不得惡臭和蚊蠅,稍稍俯下身子查看。這一看不要緊,氣得是眉毛都立起來了。
他一時都顧不得尿急,急忙忙跑到前廳去,高聲道:“我找見了!”
“你找見什么了?”李桐光這邊剛端起飯碗來,腦子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頓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師兄你是說你找見那東西了!在哪???這一頭晌咱們把郭家里里外外翻遍了也沒瞧見。”
“茅廁!”周賢沖著郭同一瞪眼睛,“做下這種事情,活該!”
李桐光臉色一變:“是了,咱們光想著住處房前屋后有什么,也沒到茅廁里去看。郭大叔,你們家茅廁里放了啥?”
郭同也是一頭霧水,他訥訥地放下筷子:“我……不是,道長您把話說明白,我們家茅廁里就一個糞缸,沒別的東西了。我們干什么了,沖撞了太歲是怎么著,這咋還報應(yīng)到我娘身上去了呢?!?p> 周賢一拍桌子:“我問你,茅廁里那兩扇墊腳石是哪來的?”
聽這量詞,“兩扇”。
郭家旱廁的結(jié)構(gòu)和這個時代絕大多數(shù)旱廁一樣簡陋。為了防止茅坑里的屎尿向下滲,也為了清理方便,在糞坑里面埋了一口大缸,也就是糞缸。這東西如無意外一輩子不動都行。
可這種糞缸的開口都很大,人總不能直接蹲在上面方便,非要是有個墊腳的東西不可。絕大多數(shù)人家用的都是木板,架在糞缸的兩頭,之間留出讓人排泄的空間,寬窄在蹲起來舒服,又不會讓人掉下去的程度為宜。
然而郭家倒是好,弄了兩塊兒平整的石板,花崗巖材質(zhì),表面光滑得緊。這村子不大,就一條主路,從村西口走到村東口,就沒見著一家門口堆著石料的。村里沒有石匠,那這兩塊被人工打磨過的石頭是哪來的?
郭老太太這時候不糊涂了,她翻了有一會兒眼睛,說:“我到下坡子采野菜,在兀子口那見著的。我家茅廁的木擋用的時間久了,我看那塊石頭大小正合適,就讓我兒子給拉回來了。從當(dāng)間砸成兩段,鋪茅廁里了。”
“好樣的!您可真能耐!”周賢直咧嘴,“您見過天然的這樣的石頭嗎?那是墓碑!您踩著人家的墓碑放茅,人家咒你彎腰駝背是應(yīng)該應(yīng)分的?!?p> 周賢這話一出,郭家這么多口,圍著大桌坐的人呼啦一下站起來一大半。郭老太太嚇得手一哆嗦,沒端住飯碗,直接掉地上摔成了八瓣。
“哎呦我的天老爺??!這是做了什么孽喲!”郭老太太拍著桌子哭天搶地地嚎,“那上頭連個圖樣字啥的都沒有,就光溜溜一塊兒,我哪知道那是墓碑啊!誰見過那么大一塊兒的墓碑啊……我的個親娘嘞,這可是造了大孽嘍……”
不管這郭老太太怎么哭喊,周賢卻是被她一句話點醒。這墓碑的規(guī)制不像是平民百姓用的大小,這許是哪位大官顯貴的碑。這里會不會有個大墓?
周賢這條學(xué)術(shù)狗的神經(jīng)被撥撩了起來。他連忙向郭同問:“郭大叔,兀子口在什么地方?下坡子又在哪?”
郭同以為這事情跟自己娘駝背的病癥有關(guān)系,連忙道:“從我家出去往北,不到三里地就是兀子口,兀子口上邊的土坡就是下坡子。不過現(xiàn)在下坡子都被盧家墾成莊稼地了,密密麻麻種的棒子。”
“好?!敝苜t沉聲道,“桐光,你在這兒守著,張羅一些人把那塊碑抬出來清理干凈了,我去趟兀子口,要不了多久就回來?!?p> “哎,去吧。唉?”李桐光先是應(yīng)了下來,而后才反應(yīng)過來周賢這是把最臟最累的活推給了自己。他還想要反駁,周賢早已施展了輕身的功法,點著墻頭越走,不見蹤影了。
“還數(shù)落我不愛走門,你走門了是怎么著……”李桐光不滿地嘟囔了幾句,嘆了一聲。心說自己這命怎么就這么苦呢?
郭同看出了李桐光心里頭不大舒服,連忙道:“咱們先吃飯,把飯吃了再說其他,這么久了也不差得這一時。到時候我約幾個村里又膀子力氣的爺們兒來,您在邊上看著就好,不勞您動手?!?p> 李桐光端起碗筷來,一想到一會兒要干的活,玩命地倒胃口,實在是吃不下去。又一轉(zhuǎn)頭看著還在哭喊的郭老太太,伸手一比劃,對郭同問:“老太太都這樣了,不給扶回去歇著?”
“啊,對對對,您看我這個腦子?!惫瑳_著旁桌吃飯的兩個小孩兒招手,“小胖、六子,你們兩個把奶奶扶回屋里去,快點快點?!?p> 且不說郭家這邊因為幾句話亂成一團(tuán),周賢他卻是運足了腳力,奔向了兀子口。
現(xiàn)如今他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十年前與孔諍言初見時的一些幻想,例如可以施展像電影《臥虎藏龍》里面一樣,完全違反物理法則的輕功。這十分不唯物,但足夠玄學(xué)。
可周賢現(xiàn)在體會不到在林海上穿梭的快意,胸內(nèi)滿是痛心疾首的焦灼感。碑倒了,墓怎么樣了?里面的文物還完好無損嗎?那塊碑也是文物啊!
兀子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土溝,以前從這里出去便是荒地,故而成為“口”。郭老太太說的地方就是這里。周賢在地面上撥開雜草仔細(xì)翻找,終于是找見了一處斷裂的痕跡——他找到了石碑的基座,幾乎已經(jīng)全部埋在了泥土里,只留下了很小的一塊兒還暴露在地面上。從斷口處來看,這塊碑是在很久以前被人為損毀的。想到這里,周賢的心又沉下去一些。
對!下坡子。下坡子是兀子口后面一個從平地上隆起的小坡,這里……
周賢抽出隨身的佩劍,一道劍光斬出,也顧不得毀壞旁人的莊稼,將下坡子的土齊齊斬開了一小層。湊上前去仔細(xì)查看,顯紅色的土壤和這里常見的黃土全然不同,均勻密實——這確實是封土!
周賢站起身四下張望了一番,尋見一顆欒樹??v身一躍,他來到樹最結(jié)實的一個高杈上,向下望去。雖然未能將種了莊稼的封土堆盡收眼底,卻也足得見這處封土的規(guī)模了。
封土堆高約八尺,呈圓鈍形。不知是本就是圓鈍的饅頭樣,還是原按照尖方錐形堆砌,結(jié)果因為沒有條石保護(hù),天長日久變成這樣的。從那塊早已被腐蝕得瞧不出文字的石碑來看,很有可能是后者。
看封土似乎是完整的,至少是沒有經(jīng)受大掀頂式的盜掘,周賢的心放下了一些。輕嘆了口氣,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經(jīng)不是一個考古工作者了。
周賢從樹上跳下來,正撞見莊稼地里鉆出來一個短手短腳的漢子,一開口不是本地的口音:“你什么人?在俺家地前頭干啥么?!?p> 周賢一思量,便知道這就是外來落戶的盧家人了。他正欲抱拳,笑容卻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