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小旗之邀
去順德府干嘛？郭子衿要是再不提這件事，周賢和李桐光保不齊都把它給忘了。
郭子衿始終對順德府邪教那件案子耿耿于懷，師兄弟兩個剛到京城的時候，郭子衿就要他們兩個隨自己一同查案。按他的說法，他是看上了這師兄弟，兩個還有一點仁心，遇上不平之事，能拔刀相助，頗為難得。
情理上郭子衿賦閑在家，但是過年前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連在了一起，天靈衛(wèi)人手缺得發(fā)慌，就連調(diào)令還沒下來的郭子衿，也要繼續(xù)履行職責(zé)，先是會試的巡場，又是同天節(jié)幫助維持治安。
當(dāng)然了，同天節(jié)刺駕案之后，應(yīng)該是更忙的?？刹恢獮槭裁?，郭子衿始終沒有等到趙汝昌的命令。后來郭子衿去天靈衛(wèi)的衙門去問，被告知按調(diào)令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趙汝昌收下聽差了。那么該劃歸到哪里呢？另一道委任的調(diào)令還沒下來，郭子衿這回是真的賦閑了。
既然得了自由的身子，她可是一刻都等不了了，各種布置都做好，和師兄弟兩個交代了，大年初四一早啟程離京。沒破五呢，忙起來了。
合不合規(guī)矩呢？肯定不合規(guī)矩。
一來，這樁案子在天靈衛(wèi)把賊首押回京城之后，已經(jīng)交由大理寺辦理。她一個天靈衛(wèi)私下里調(diào)查，是逾職，有越俎代庖之嫌。
二來這件事已經(jīng)蓋棺定論，案卷都已經(jīng)封了。再查，那可就是要翻案，甭管能不能查出什么來，這可就算是名目張膽地打大理寺少卿的臉了。場面上的人一定會極力把這件事壓下來，做成死案。
既不合乎情理，也不合乎法理，郭子衿卻執(zhí)意要查，終歸是因為這是她過手的案子。而且結(jié)案太匆忙，疑點太多，她總覺得還有賊兇逍遙法外，還有受害的人下落不明。若是不查，她心里頭就會總橫著一個疙瘩，解不開，也放不下。
要繼續(xù)查邪教案的這件事，郭子衿沒瞞著陸清霜。陸清霜也沒說什么。畢竟即使陸清霜是一個返虛境的大修，同時也是指揮使，但她是器造司的指揮使，負(fù)責(zé)的是后勤部門。
差務(wù)方面她完全可以推脫說并不了解，甚至來一個一問三不知。她對郭子衿很是寵溺，絕不會將這件事報上去的。甚至隱隱有些支持的意思。
周賢和李桐光也沒什么好收拾的，這趟是出去查案，有郭子衿帶隊，輕裝簡行為好。無非是把兵刃和必要的消耗品帶了，就再無需其他。若是有什么缺的，多帶些銀兩，在路上采買便是。
返回客棧，周賢和李桐光囑咐店家要離去幾日，院子里這段時間無需打掃，也不要亂動?xùn)|西之后，就徑直回了房中。此時不過日過中天，正是好天光，師兄弟兩個雖然都被郭子衿收拾得很慘，但是收益也頗多。
李桐光甚至有些不盡興的意思，還想拉著周賢再比斗一番。在客棧的小園里面可比不得器造司的演武場，只能斗些拳腳功夫，還要收著些力氣，過了兩招，李桐光覺得不痛快，索性作罷。
兩人剛收了手，就有客棧的伙計進(jìn)來通報，說是有兩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來訪，問見是不見。
略一思索，便知道是黃琦帶著他的隨人魯小胖來了，自然是要請進(jìn)來的。還吩咐店家準(zhǔn)備一些小菜好酒送過來。
“兩位道長過年好，都在，可是趕巧?！秉S琦一進(jìn)門就抱著拳招呼，周賢和李桐光也連忙起身相迎。
“本想提前讓魯小胖知會一聲再過來，可過年嗎，你們也都知道，忙里忙外?！秉S琦說，“突然來訪，多有唐突，還望兩位道長不怪。”
“這說得是哪里話？黃琦兄弟你想來便來，我們巴不得呢?！崩钔┕庑χf，“也祝你新年行大運，魯小胖兄弟，你也發(fā)財啊。”
魯小胖頓做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躬身行禮：“謝道爺！祝道爺修行大進(jìn)，步步高升?！?p> 恰巧天上落下些雪來，周賢便是招呼道：“快都進(jìn)屋來說話吧。我們叫了些酒菜，必然是比不得黃琦兄弟你府上的精致，就著雪景來飲吧?！?p> 三人坐在桌前，魯小胖在一邊伺候，旁邊火盆燃著。廳門大敞四開，能見得外面的景色。酒燙得熱了，就著雪一口悶下，讓一道熱線順著延后蔓延開，胸中塊壘皆散。再有三人嬉笑談天說地，好不美哉。
“非關(guān)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周賢端著酒杯，喃喃道，“雪花雪花，這花的精美，足用一生貪得了。”
黃琦聽得“嘶”一聲，倒吸一口氣：“妙極！妙極！這丑奴兒令妙極啊？周道長，是你自己填的嗎？”
周賢一愣，才想起這是現(xiàn)在還沒出現(xiàn)的詩詞，搖了搖頭：“這不是我的詞，我只是背誦而已。這首詞作者叫納蘭性德，采桑子全詞是：‘非關(guān)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后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fēng)瀚海沙?！?p> “謝娘，謝道蘊那句‘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嗎？”黃琦笑道，“好詞，好意境。只是這納蘭的姓氏好生稀少，這詞人能做出這樣的詞來，應(yīng)該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才對，周道長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這首詞？”
“書上看的。”周賢喝了杯酒，說，“你不識得情有可原，我看的那本書算是孤本，已然毀了。”
“呀……這么可惜……”黃琦也覺得有些悵然，舉起杯來，“敬納蘭性德。”
周賢和李桐光也跟他碰了一杯，一同道：“敬納蘭性德?！?p> “師兄，你不是博聞強記過目不忘嗎？”李桐光說，“就連《大林律》你都能一字不錯地默下來，看過什么孤本，寫下來不就好了嗎？”
“誰能做到一字不錯呢？”周賢搖了搖頭，“那些孤本既然已經(jīng)毀了，怕不是天意如此，我強行將它默出來，總歸是要有些錯處，反而不美。咱們道家不是講究順其自然嗎？那就讓它自然而去吧?！?p> “周道長學(xué)識廣博，黃某實在佩服?！秉S琦拱手抱拳，“只是你看見雪，不先想到‘故穿庭樹作飛花’，也不先想到‘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偏偏想到這一句‘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當(dāng)真是不想搏一場人間的富貴嗎？”
“‘非關(guān)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周賢又舉起杯來，“你我初識之時，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我是個胸?zé)o大志的人。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無非是吃得下飯，睡得著覺，笑得出來。能做到這些，與我來說，比對這富貴操勞更美?！?p> “無趣，你不過二十出頭啊，師兄?！崩钔┕鈱Υ祟H為不屑，“怎么老氣橫秋的，像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一樣?！?p> 周賢笑笑，沒有說話。黃琦卻是把目光放到了周賢的身上，笑著問：“若說，我送給你們兩個一場富貴，你們也不要嗎？”
師兄弟兩個聞言都是一愣，周賢默默放下了酒杯，李桐光也坐直了身子。魯小胖往火盆里面又填了兩塊炭，躬身倒退著到了門口，折到屋外，帶上了門。
“黃兄弟，你要給我們師兄弟兩個一場怎樣的富貴？”李桐光瞇起眼睛來問。
黃琦笑了笑，說：“還希望兩位道長不要見怪，我稍微了解了一下兩位道長。二位是青要山帝隱觀的內(nèi)門弟子，算是青年一代的翹楚。當(dāng)然了，這些二位都跟我講過。我還多知道一些，二位在貢院里可是立下了大功，以天靈衛(wèi)的身份。后來同天節(jié)刺駕一案時，二位救了不少平民百姓的性命，這件事，天靈衛(wèi)上面也都看到了?！?p> 周賢微微皺起眉頭：“黃琦兄……”
“這么說吧，我能安排兩位進(jìn)天靈衛(wèi)，直接從小旗做起。巡撫司的小旗，在京供職，絕不會發(fā)到個都司分衛(wèi)。”黃琦笑著說，“要不然就算是加入到天靈衛(wèi)，二位被分到哪里也是未可知的事情。留在京城，升遷的機會總會多些。”
李桐光眼睛都直了：“黃兄弟此言當(dāng)真？”
“當(dāng)真，絕不作假！就算是我給二位道長送得一份禮吧?！秉S琦點點頭，“我也是存著一些私心在里面。我這個人朋友不多，能坐下來喝酒的就更少。若是二位能長久留在京城，那么我與你們走動也就更方便些?！?p> “黃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周賢用指節(jié)叩打著桌面，臉色有些陰沉。
“咱們不是說好了，不問的嗎？”黃琦笑道。
李桐光也跟著幫腔：“對呀，咱說好了不問的?！?p> “不，這回得問了?！敝苜t抿了兩下嘴唇，“天靈衛(wèi)地位何其之高？京中一品大員都不敢隨意開罪。黃兄弟你說往里面放人就往里面放人，由不得我不好奇。更何況這件事，關(guān)系到我?guī)熜值芏巳蘸笕松绾?，不能輕易決斷。黃兄弟你若是不肯說，我們真的沒法回應(yīng)?！?p> “師兄，黃兄弟是一番好意，你別總把人往歪了想。”李桐光有些不悅，“更何況，黃兄弟那是什么人？你都知道他能隨便往天靈衛(wèi)里面送人了，那他圖咱們什么？這是好事。”
“二位不必急著答應(yīng)，或不應(yīng)。”黃琦擺了擺手，“周道長說得對，還是仔細(xì)思量為好?！?p> “對，仔細(xì)思量為好?！敝苜t點點頭，“對于我二人來說，茲事體大。更何況我二人做了決斷也不算，我們是紅塵煉心才出門的弟子，這一科還不算出師?？傄厣缴蠁枂枎煾浮！?p> “你們什么時候想好，知會一聲就沒問題。”黃琦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而朝門外招呼，“小胖，把門打開吧，我們還要賞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