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涼，拌牛雜

　　正街一共只有一里長，有十家食店，卻有五家牛雜店。白熙走進了最簡陋的一家，舊木桌，舊竹椅，卻極為整潔干凈。其他店都人滿為患，只有這家店門可羅雀，唯一的客人便是剛走進來的白熙。

　　這是一間很老的店了，十年前，白熙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是和父母一起來的。父母和店家很熟，就像朋友一樣，記得父親說過，他和母親還沒結(jié)婚的時候，兩人在安知書館看完書后，往往會來這里坐一坐，吃幾碟牛雜，和店家聊聊天。直到當(dāng)了族長后，才來得少了。

　　老店有兩種，一種是名聲遠揚，滿堂賓客；一種是日暮西沉，蕭條冷寂。

　　這家店一直都是名聲遠揚的，但店家是一個很安靜的中年人，眼睛像是藏著一湖山水，所以他很快便厭倦了那些只是來吃東西而不是來享受生命的人。

　　無論是落日城的人還是外來的人，都不大喜歡來這里了，只有眼睛里同樣藏著一湖山水的人才會來這里。

　　白熙拉開竹椅，椅子很是光滑，很是清涼，散發(fā)出淡淡的竹香。他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杯極普通的茶，外面十文錢便可以買得五兩回來，但他喝得津津有味，茶水下肚，茶的寧靜和清透在身體內(nèi)蘊養(yǎng)。

　　店家像是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低著頭，看著鍋爐，白霧在其身前升騰彌漫，鍋蓋緊湊地跳動著，就像是心臟的律動。

　　店內(nèi)分外清涼幽靜，猶如置身于幽篁之中，此刻應(yīng)當(dāng)要有琴，要有書，但只有茶。

　　白熙回憶著最近發(fā)生的事，雖然才短短兩個多月，但十分精彩，比以往十四年的生活還要精彩。兩個月時間，他已經(jīng)是煉體期六重的修為了，他覺得非常不錯，當(dāng)然，和那一月一個大境界，六個月便……的人相去甚遠。

　　那只是虛構(gòu)的小說的人物，他當(dāng)然比不上了。想到這本小說，他很自然地笑了，看著那只眼睛說出霸……霸的事，他想到便好笑。

　　在云露山脈的兩天，雖則只有兩天，卻像過了幾個月，每時每刻都盼著快點結(jié)束，時間卻愈發(fā)漫長。

　　他想起云雨峰頂看到的天鬼宮的公子小飛，那一天……可怕的骷髏們整整齊齊地做體操的情景，讓他不小心將茶噴了出來。

　　店家這才轉(zhuǎn)過身來，道：“注意儀態(tài)，少年。”

　　“抱歉抱歉?！卑孜踹B忙道歉，卻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店家不知是對這樣一個少年會來他這里感興趣，還是對少年笑得這么奇怪感興趣，他問道：“有什么事這么好笑？”

　　白熙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將骷髏們做體操的事說了一說。

　　“這個人很厲害。”店家沉默了一會兒道。

　　白熙不解，不知道很厲害是指什么，如果是指修為、戰(zhàn)斗力，公子小飛確實很厲害，如果不是凝神咒和紫瓔的神念之力，那一天所有人都會被他殺死。

　　“是指他和骷髏間的聯(lián)系。這些骷髏明顯沒有靈智，只能接受命令，不可能會聽得懂這么復(fù)雜的帶有感情色彩的指令，所以那個公子小飛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或許是一個天生的鬼修?！弊檄嫷馈?p>　　白熙這才明白，所以他現(xiàn)在開始擔(dān)心未來了，他感覺到壓力了。

　　“你和一個人很像，你是不是這么大的時候和那個人來過？”店家說道，還比劃了一下有多大。

　　“沒錯，這你都記得？”

　　“白族長太出名了，落日城有誰不認識他？所以我也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下午?！?p>　　“我有點記不清了，但——”白熙摸了摸桌子和椅子，“它們依舊是那么的清涼?！?p>　　“竹子本就清涼，所以夏天的時候，很多人都喜歡黏著它?！?p>　　“我倒覺得是因為你一直在這里，它們和這家店才如此涼快?！?p>　　“哈哈……”店家笑了起來，“你一點都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我十四年來都無法修煉?！卑孜跽f得很平靜，“我有不少時間去讀書?！?p>　　店家沉默，白熙的事跡，便連幾百里外的小鄉(xiāng)鎮(zhèn)的頑童都知道，路邊行乞的小乞丐都知道，他沒道理不知道。

　　店家揭開鍋蓋，拿過碟子，夾了土豆油炸魚蛋牛肺牛百葉牛膀牛肚蘿卜上去，淋了辣椒醬酸辣醬攪勻，把碟子放到白熙面前。

　　“你應(yīng)該是想吃這些。”

　　白熙看了看，點點頭，拿起兩根竹簽，但沒有吃，而是先把竹簽架在碟子上。

　　“大叔，你相信命嗎？”

　　“命？”店家負手而立，“我相信，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命一樣。”

　　白熙無奈地笑了笑，店家當(dāng)然不是在譏笑他。

　　“白府的天地異象我看到了，這十幾年的事我也知道，這就是命。但命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是可以改變的，也是因為我看到了你?！?p>　　“我怎么了？”白熙手指跳動了一下。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煉體期六重了吧？”店家說道。

　　白熙呼吸突然停了一瞬，雙眼不可置信地盯著店家。

　　“看來是了……只是我不知道為什么白府沒有消息傳出來?！?p>　　白熙還沒回過神來，至今都沒有人看出來他已經(jīng)能夠修煉了，但偏偏一家牛雜店的主人看出來了，這一刻他開始覺得，這里其實很不簡單。

　　白熙平復(fù)了一下心情，才道：“還沒有人知道我……已經(jīng)可以修煉了?！?p>　　“為何？”

　　“因為我要給大家一個驚喜，我要在年終會試打很多人一個巴掌。”白熙傲然說道。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說出去?！?p>　　店家笑了笑，才道：“少年心性……”

　　“我本來就是少年……”

　　“你說你有很多時間去讀書？”

　　“讀再多書也一樣，即便是幾百歲的高手，有時也會像個小孩子一樣，更何況我本來就是一個小少年？”

　　“哈哈哈……你講得好有道理——像你這么神異的人，我沒辦法不答應(yīng)?！?p>　　“好吃嗎？”

　　“好吃，辣強于酸，辣帶著酸，正合我胃口。蘿卜爛熟，魚蛋適中……油炸……略有些生……不過總的來說，很好吃?！?p>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誰？”

　　白熙手中的竹簽斜插在一塊土豆上，停了下來與店家對視。

　　“哈哈哈哈，我真的只是一個牛雜店老板，誰規(guī)定小店老板就不能厲害一點點的？”

　　白熙看著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