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扶著墻走到大門口,戰(zhàn)士們都散了,二排長也回去睡覺了,身邊只剩那個胡子拉碴的排長還在鍥而不舍地跟著她。
折騰了半宿,她連喝止他的力氣都沒了,剛剛歸位的肩關節(jié)還在隱隱作痛,這種痛讓她呼吸的頻率和力度一直維持在高位。
終是忍不住停住腳步。
身后那規(guī)律的踢踏聲也跟著停了。
她徐徐轉(zhuǎn)身,清凌凌的目光盯著那個比她還要高出大半個頭的中尉排長,語氣冰冷地斥道:“你能不能不要跟著我?”
他垮了下嘴角,黑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愧疚,“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叫的人總也不來?!?p> 她等得著急,所以顧不得身上沒勁,走路不穩(wěn)硬是要自己扶墻回去。
這股子犟勁兒,讓他覺得莫名的熟悉和親切。跟著她走到這兒,才赫然發(fā)現(xiàn),這姑娘,不就是女版的嚴臻嗎?
和他的脾氣性格如出一轍,倔強,好勝,好面子,而且特別能忍。
聽戰(zhàn)士們說,她是“建筑鐵軍”龍建集團的項目經(jīng)理,這點是最讓他感到意外的地方。因為看外表,看年紀,她可一點也不像那些整日里夾著包四處應酬催要工程款的建筑公司經(jīng)理。
她像……
像一枚剛剛成熟的小辣椒,看似青紅相間欠些火候,可不小心沾到,卻會辣得你兩眼滋滋冒火,燒心燒肺。
就像現(xiàn)在,他話音剛落就被她大聲懟了回去,“不需要!”
嚴臻摸摸鼻子,心想不要就不要唄,嚷嚷那么大聲兒干啥,唯恐別人不知道你厲害?
可腹誹歸腹誹,牢騷歸牢騷,看她作勢欲走,他趕緊又跟上去。
“你這人煩不煩啊,狗皮膏藥嗎,非得朝人身上貼啊?!?p> “煩,是煩。你就當我不存在,你走你的,我走我的?!?p> “你……”
“嘿嘿?!?p> 長安真沒見過這樣死皮賴臉的當兵的,她氣得雙腿發(fā)顫,恨不能狠狠踹他兩腳。
這時,一陣急沓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長經(jīng)理,長安?”
聽到張杰的聲音,長安的心口驀然一松,她轉(zhuǎn)過頭,急忙應聲,“張工,是我?!?p> 張杰快步走了過來,“長經(jīng)理,抱歉,抱歉,剛準備過來老李去找我了,耽擱了一會兒。你怎么了?電話里聲音聽著不大對,出什么事了?”
張杰一邊說話一邊走上臺階,這時看到長安身后站著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不禁一愣,話音跟著慢下來,“這位是……”
“張工,你好,我是偵察連一排長,嚴臻?!眹勒樯斐鍪?。
張杰趕緊握住,“哦,原來是一排長啊,一排長……”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大,眼神也變得異常激動,“你就是董處長說的那個清華碩士生?很厲害的一排長?”
這回輪到嚴臻愣住。
他牽了下嘴角,說:“首長慣會瞎說?!?p> 張杰松開手,頭微上仰,細細打量著這位像籃球運動員一樣魁梧健壯的軍官。
嚴臻的年紀看起來比他略小一些,方正臉龐,健康膚色,粗發(fā)濃眉,鼻挺口正。他的臉上掛著笑,一雙睫毛黑濃的眼睛藏鋒斂銳,閃爍著軍人獨有的神采。
好一個英武帥氣的軍人!張杰不由地在心里喝了聲彩!
“首長可沒瞎說,嚴排長看著就像個文化人?!睆埥芸涞?。
這邊的長安一聽,嘴角抽搐了幾下,悄悄別過臉去。
嚴臻眼瞅著長安呢,瞅她那不屑的表情,他不禁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粗人,粗人?!?p> “你太謙虛了,鄙人姓張,單字杰,張杰。”
“你好,張工?!?p> “你……認識我們長經(jīng)理?”張杰總算是察覺到什么,探詢的目光掃過長安,又停在嚴臻身上。
“哦,那個……”嚴臻用手摳了下鼻梁,眼珠兒上下溜了一圈想著怎么回答,“那個……”
“不認識。”冷不防被一旁的人搶了先。
嚴臻半張著嘴,眼神復雜地瞅了瞅長安,沒有吭聲。
張杰情商再低這會兒也瞧出異樣來了,他好奇地看看兩人,剛想細問,卻聽到長安叫他,“張工,我們回去吧?!?p> “哦,回,回?!睆埥軘[擺手,又轉(zhuǎn)向嚴臻,“嚴排長,那我們走了。以后有機會再細聊?!?p> “嗯,行?!眹勒樘鹩沂?,晃了晃。
張杰原本是要先下臺階的,可走了幾階,發(fā)現(xiàn)長安沒跟上來,他回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他快步折返回來,一邊伸手攙扶行動遲緩的長安,一邊詫異地問:“你怎么了?哪兒不舒服?”
長安拂開張杰的手,艱難地走下臺階,“沒什么。”
“還沒什么!你看,你路都走不成了還在逞強!來,我扶著你?!睆埥苋ダ母觳玻瑓s聽她“嘶”了一聲,腳步踉蹌著朝邊躲。
張杰的眉頭擰成一團,他看看長安,“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剛才接到長安的電話時他還沒想那么多,以為她只是怕黑,不敢回宿舍,可是看現(xiàn)在的情形,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長安垂下睫毛,蓋住眼睛里的情緒。
“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問嚴排長了。”張杰作勢轉(zhuǎn)身。
“別去!”長安焦急地拉住他,然后神色尷尬地別過臉,低聲說:“回去告訴你。”
“你說的啊,回去你要是反悔,我立馬過來找嚴排長。”張杰怕她糊弄他,還轉(zhuǎn)身向站在臺階上的嚴臻揮了揮手。
長安迅速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哎呀,你慢點,沒人和你賽跑。呀呀!你看看你,差點摔了?!睆埥苴s緊追了上去。
嚴臻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那兩道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漸漸收回目光。
“長……安……”
他極其緩慢地從嘴里吐出這兩個字。
長安。
原來你叫長安。
盛世長安的長安嗎?
嚴臻再次抬起頭,望向幾十米開外的那幢青灰色老樓。那里只亮著兩三點燈火,它們就像是夜空里的星子,隔著遙遠的距離,靜靜地與他對望……
翌日。
長安被一陣悅耳的鳥叫聲驚醒,她睜開眼睛,又倦倦闔上,過了幾秒,那雙被濃黑睫毛覆蓋的眼睛驀然瞪大,她也猛地從床上躍起。
“嘶!”她抱著右肩表情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咬著牙,想把這陣要命的痛楚忍過去。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強健有力的口號聲。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長安呆了一瞬,這熟悉的聲音……
她的臉唰一下漲得通紅,她拉起被子,把臉深深地埋進去,左手用力捶打著床鋪,“嚴……臻……嚴……臻!”
“阿……阿嚏!”正從老樓前經(jīng)過的嚴臻忽然打了個噴嚏。
這聲噴嚏,打得可謂是氣貫長虹,直接把排長打了個趔趄。
“哧!”隊列里傳出不和諧的聲音。
嚴臻的目光掃過去,張曉屯趕緊繃住嘴。
嚴臻甩甩頭,用力吸了吸鼻子,朝那幢青灰色的老樓望了過去。
是你嗎?
是你在用特殊的方式“惦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