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厲的刀風呼嘯而至,司馬長生就覺得心口一窒,寒入骨髓的殺氣逼迫而來。
與此同時,另一股狂野的刀風迎了上來,熾烈的刀光碰在一處,風離和戰(zhàn)鴻鵠同時后退三步,這是時隔一年之后,二人頭一次交鋒。
戰(zhàn)鴻鵠揚眉道:“是你?”
風離低聲道:“不錯?!?p> 司馬長生微笑道:“戰(zhàn)統(tǒng)領(lǐng)稍安毋躁,我司馬長生要殺你就會帶秦戈血衛(wèi)來,可不會用這些廢物?!?p> 戰(zhàn)鴻鵠緊握寶刀,冷冷道:“誰來都一樣?!?p> 立于暗處的朱祁鎮(zhèn)道:“是司馬先生么?”
司馬長生不由面色大變,上前兩步跪倒道:“不知萬歲就在近前,司馬長生死罪。”
朱祁鎮(zhèn)笑道:“鴻鵠莫用刀指著司馬先生,先生當年和朕一起出生入死,他絕對不會對朕如何。而這些人,朕相信也決不是秦戈盟的人?!彼抗庠诘厣夏切┧朗?,以及又在遠處游弋的黑影身上掃過,最終落在風離的身上。
風離手按刀柄,冷冷站在陰影中,絲毫沒有上前跪拜的意思。他上下打量著面前的朱祁鎮(zhèn),這個老者須發(fā)花白,但修飾的很好,盡管幾番奔波后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依然難掩其尊貴之氣,身處危難之中,亦未有絲毫的慌亂,其臉上淡淡的微笑,更顯出難言的氣度。這就是大明這個古老帝國的皇帝嗎?這就是那個造成自己種種不幸,讓父親到死時依然耿耿于懷,卻始終藏在皇城重重樓宇之內(nèi)的萬惡根源么?自己從沒有想過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
朱祁鎮(zhèn)若有所思地望著風離道:“朕見過你么?”
風離嘴角動了動,低聲道:“也許。”
“何時?”朱祁鎮(zhèn)思索道。
忽然風離背上的司空九戈開口道:“放下我,風離。這里非常危險?!?p> 風離低聲道:“我知道?!?p> 司空九戈沉聲道:“放下我,你盯著皇上。他是這里唯一不可以死的人。不管你和他有何恩怨,他今天不可以死……”
司馬長生輕輕接過司空九戈,對朱祁鎮(zhèn)道:“風離山野中來,不知禮法,請萬歲恕罪。”
朱祁鎮(zhèn)揚眉道:“風離……”不待他提問,林中忽然光芒大作!
原本在周圍游弋的人影忽然退出很遠,緊接著數(shù)不清楚地弩箭從四面八方射來,那光芒閃耀的箭頭如一道道閃電,將昏暗的樹林照亮!
“電光弩!”司馬長生叫道。
戰(zhàn)鴻鵠跨前兩步,立于眾人之前,漆黑的刀鋒閃起奇異的光芒,名震天下的“山河刀法”終于出手——第一式“風起”。一刀掠過,漫天的電光弩被一擊而散,但戰(zhàn)鴻鵠沒有絲毫得意之色,只是冷冷望著樹林的前方,仿佛里面有著洪水猛獸能一口將其吞噬。
司馬長生低聲對司空九戈道:“他似乎很緊張?!?p> 司空九戈苦笑道:“這個世上,能讓他緊張的沒有幾個?!?p> 司馬長生道:“但在今日的青鋒嶺,只怕不會少于三個?!彼D(zhuǎn)頭對風離道,“離哥兒,皇上就交給你了?!?p> 風離冷冷地看著朱祁鎮(zhèn),只是沉默不語。朱祁鎮(zhèn)亦回望著風離,同樣是面容古怪。
就在此時,林中忽然起風了。
戰(zhàn)鴻鵠黑刀猛向虛空劈去!刀風一起,散落在地上的電光弩同時飛起射向前方!
樹林深處一個身影不緊不慢的飄忽而來,所有的電光弩在他身前兩尺就跌落于地。那人一席黑色長袍,望著戰(zhàn)鴻鵠一聲長笑,手中綻放起萬道光華,四周的空氣仿佛一下子被抽空,無邊的殺氣一起涌向戰(zhàn)鴻鵠。
戰(zhàn)鴻鵠刀鋒驟亮燃起兩尺刀芒,刀風之中夾帶著滾滾雷鳴卷向?qū)Ψ?,“山河刀法”第二式“雷霆”!但那氣勢洶涌的一刀卻如泥牛入海,黑袍人凜冽的身影從肆虐的刀風中滑過,手中光芒耀眼的兵器瞬間侵入戰(zhàn)鴻鵠的胸膛……
戰(zhàn)鴻鵠身子從半空落下,胸口血流如注,黑刀拄地身子微微發(fā)抖。一旁觀戰(zhàn)的風離亦不由變色,憑戰(zhàn)鴻鵠的武藝居然連對方一招都接不下!對方難道是……他望著黑袍人手中光芒四射的寶刀,那是……“天涯”?
一旁的司馬長生和司空九戈同時大吼道:“風離保護皇上快走,這家伙是楚潛淵!”
天涯會魁首,黑道至尊,天下第一刀楚潛淵!
戰(zhàn)鴻鵠眼中戰(zhàn)意涌動,手中黑刀再次亮起,整個人仿佛燃燒起來,猛地向楚潛淵的撲去。
楚潛淵淡淡一笑,刀鋒遙指戰(zhàn)鴻鵠,此時眾人才看清楚他手中寶刀,三尺長的刀鋒有著一層晶瑩的血色,絕美的刀身仿佛一個不羈的浪子,瀟灑而又凜冽的傲然面對天下的目光。楚潛淵仿佛什么都沒有做,戰(zhàn)鴻鵠就把自己送向了他的刀鋒,寶刀“天涯”以超乎想象的詭異弧線的落向戰(zhàn)鴻鵠的頭顱。
戰(zhàn)鴻鵠身邊僅存的洛氏兄弟同時出手,三把刀分從三個方向斬向楚潛淵。楚潛淵身形一變,忽然化作三人,一旁的司馬長生就見洛氏兄弟一人中了一刀倒于地上,天涯寶刀依然毫無偏差的斬向戰(zhàn)鴻鵠。
戰(zhàn)鴻鵠一聲暴喝,并不躲閃,黑刀毫無保留的斬向楚潛淵。
楚潛淵輕輕一嘆,刀鋒一轉(zhuǎn)落在戰(zhàn)鴻鵠肩頭,人影如落葉而起閃過黑刀落在一旁,笑道:“那個小兄弟看似一臉憤然,卻還是背著那狗皇帝走了?!闭f著他踏空而起,對著司馬司空二人道:“二位先生久違了,后會有期。”話音未落,人影已消失不見。
戰(zhàn)鴻鵠按著肩膀,他的右手已連刀都拿不穩(wěn),他心中的不甘更已塞滿胸膛,楚潛淵和自己同年,他戰(zhàn)鴻鵠十九歲的時候就拿下了武狀元,而楚潛淵那一年則亡命天涯,為何如今的黑刀卻連對方一招都不能接下?
司馬長生道:“楚潛淵在此親自出手,叫人難以理解。若是如此,他本該在老龍頭對我們趕盡殺絕才對?!?p> 司空九戈斷斷續(xù)續(xù)道:“不知……風離,能否……”
戰(zhàn)鴻鵠左手提起寶刀,苦笑道:“但我們已無法追過去?!彼麄冋f話時,那些原本退出林子的殺手,又包圍了上來。
風離背負著朱祁鎮(zhèn)在山中拼命的跑著,朱祁鎮(zhèn)仿若坐在奔馬之上,只見兩旁懸崖峭巖不停掠過,但他卻不能感到安全,不說身后若有若無的殺意,單風離那冰冷的態(tài)度就足以讓他忐忑不安。
不知跑了多遠,風離才停下腳步,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足足奮戰(zhàn)了三天的他此時已經(jīng)相當疲憊。朱祁鎮(zhèn)被丟在空地上,摔得渾身劇痛,但他望著風離冰冷的眼神和如刀的濃眉,那是多么熟悉的感覺,終于顫抖地問道:“風隨行是你什么人?”
風離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何,此時此刻他竟然笑了,看著那八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心中詛咒的罪惡的根源,他握緊刀柄,刀柄上“快意恩仇”四字從來沒有帶給他如此大的沖擊。
朱祁鎮(zhèn)緩緩站起,他能看出對方眼中的恨意,但奇怪的是正因如此,他越發(fā)確定面前的青年就是風隨行的后人,他居然絲毫不覺害怕,反而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陣欣喜。他愣愣地看著風離,他也笑了……
一老一少兩個男子就這么站在山風之中,帶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笑容。
風離深深望著對方,低沉著聲音道:“我爹讓我對你說,他沒有辜負圣恩,戰(zhàn)到最后一兵一卒。”他略微一頓,緩緩繼續(xù)道,“他還要我問你……他帶領(lǐng)五百將士……死守斷后血戰(zhàn)沙場的時候,你……承諾的援軍在哪里?”
朱祁鎮(zhèn)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啥,即便是在強敵環(huán)繞時都不曾退縮的眼神一片黯然。思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大雪滿天的大漠,他曾經(jīng)對身邊那些將領(lǐng)道:“今日帳中眾人,與朕并肩作戰(zhàn),他日得脫險境,你等名字都在朕的心中。”“若你能堅守到明日正午,鐘岳恒的援軍就會到來?!?p> 風離冷冷道:“回答我,朱祁鎮(zhèn)!”
朱祁鎮(zhèn)苦澀地抽動著面上肌肉,他無話可說,十多年了為了不面對這樣的質(zhì)問,他曾把和他浴血奮戰(zhàn)的禁衛(wèi)全部清除出紫禁城,十多年中,為了不做這樣的噩夢,他每天只睡兩個時辰。
風離大吼一聲,寶刀出鞘,長有三尺七寸刀鋒在夜色中如閃電掠過,但刀并未砍向朱祁鎮(zhèn)而是直奔向西面的密林。
兩道燦爛的刀光在夜色中掠過,發(fā)出龍吟般的鳴叫聲,這一瞬間整個山嶺一下子安靜下來,空蕩的大山中刀鳴之聲久久回蕩。風離飛快的旋轉(zhuǎn)五周才算穩(wěn)住身形,而密林中步出了楚潛淵凜冽滄桑又無比孤傲的身影。
“沒想到二十余年之后,我再次看到夢魂狂刀,會是在你的手中?!背摐Y注視著風離,傲然道:“明知我會追上來,卻還是停步迎戰(zhàn)。單這份豪氣江湖上就沒有幾個人能有,難怪夢星辰會把他的刀交給你?”
風離內(nèi)力在全身經(jīng)脈游走,方才只是一刀他半邊身子都已震麻,天下第一強龍豈是浪得虛名?他沉聲道:“朱祁鎮(zhèn)盡管可恨,但他的性命卻事關(guān)社稷的危亡。我父平生為之奮斗的就是大明,我亦不能讓他在我的手邊死去。”
楚潛淵淡淡一笑道:“你父風隨行平生為之奮斗的就是大明,難道我們楚家不是?”
朱祁鎮(zhèn)看著面前兩人,身子不停哆嗦,風隨行和楚利典的面容在他腦海中不停浮現(xiàn)……
當夜突圍楚利典領(lǐng)軍護駕,風隨行率五百人斷后。事實上所有人都認為風隨行必死,鐘岳恒的重甲兵原本就行軍速度極慢,當他們接到圣上連夜突圍的消息全都松了口氣,目光一齊投向全局,都沒有想過那五百御林軍的居然能夠堅守五天。而朱祁鎮(zhèn)在楚利典的護衛(wèi)下,迅速突破土木堡向雁門關(guān)靠近的同時,四千余人的御林軍銳減至一千多人,楚利典與天狼旗四大高手大戰(zhàn)一場,身受七道重傷,在入關(guān)之前陣亡。朱祁鎮(zhèn)退回關(guān)內(nèi)后,精神近乎失常,紫禁城內(nèi)的老御林軍遂被大換血,原本御林軍中的天涯會子弟全被清出京畿?!敖袢諑ぶ斜娙?,與朕并肩作戰(zhàn),他日得脫險境,你等名字都在朕的心中?!被蛟S這些人的名字還在朱祁鎮(zhèn)的心中,但他并未對那些陣亡將士做出真正的補償。
風離看著那柄名震天下的“天涯”,心中竟生出親近的感覺,他攔于朱祁鎮(zhèn)身前,對楚潛淵道:“天涯會龍聚BJ城,以你的武藝想要殺皇帝,除非他長期蝸居紫禁城不出,否則定然難逃一死。卻為何要選在今日動手?”
楚潛淵大笑道:“說得好!所以今日我同樣不是來殺他的?!?p> 朱祁鎮(zhèn)吃驚道:“難道派人劫殺朕的不是你?”
楚潛淵冷笑道:“老子若要殺你,直入紫禁城就取下你的狗頭,何用出動那么多人?你以為憑你身邊的白眉就能攔得住我?今日的陣帳是你換皇家想出來的,你難道沒看出來?”
朱祁鎮(zhèn)沉默不語,但因知曉對方并非來取自己性命,一直不聽哆嗦的身子也趨于平靜。
風離將長刀往肩頭一扛,傲然問道:“楚兄追了我大半山路,意欲何為?”
楚潛淵微微昂首,瀟灑一笑道:“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可以讓我楚潛淵不惜追隨九萬里,僅為了見上一面?!彼L離寶石般的眼睛,緩緩道,“那就是夢星辰。而你帶著他的刀。”
“你錯了?!憋L離搖頭道。
楚潛淵道:“錯了?”
風離正色道:“夢老既然把寶刀交給了我,這柄夢魂狂刀就是我的。不再是他的?!彼⑽⒁活D,傲然道:“這把刀的過去與未來,血仇與輝煌我都會一并繼承下來?!?p> 楚潛淵注視著風離片刻,低聲道,“江湖寂寞了許久,果然又出新人了。我就看看你學會了夢星辰幾分本領(lǐng)。”說話間天涯寶刀掠過一片燦爛的光華,夜空中的星辰仿佛一下子暗淡下來,全天下的光輝都在刀鋒之上。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我是帶天涯來拜訪夢魂的?!?p> 風離深吸口氣道:“皇上,莫要離開我們十丈之外,我們雖然剛出了西峰,但要殺你的人依然到處都是?!?p> 楚潛淵笑道:“但你若在我們十丈之內(nèi),我保證無人動得了你分毫。”
朱祁鎮(zhèn)點點頭,慌忙退出二十余步。
風離一聲長嘯,如弓箭一般沖天而起直上五丈,人在半空雙手握刀高舉過頂,夢魂狂刀帶著龍吟般的風鳴呼嘯而下。楚潛淵瞇著眼睛望著半空中的風離,天涯寶刀斜斜上撩,凌厲的刀風奇妙的繞過夢魂刀,直取風離的胸口。風離人如陀螺旋動,借著對方刀風掠向一旁,身子翻動之時,夢魂狂刀亦斜掠向楚潛淵的耳際。
楚潛淵眼中閃過興奮的神采,天涯寶刀幻出淡淡的紅光,向著虛空劈出兩刀。風離頓時覺得四周空氣一緊,楚潛淵虛劈的兩刀亦將他騰挪的空間全部封死。就在此時,風離消失了,消失于刀風之中……
楚潛淵眼眸中精光閃動,刀鋒霍然揚起,指向浩蕩蒼穹一動不動。
突然,風離從虛空中閃現(xiàn)而出,刀鋒距離楚潛淵的脖項只有三寸?!爱敚 眽艋昕竦犊吃谔煅膶殟u的刀背上,清脆的刀鳴聲中隱約帶著雷鳴之意,楚潛淵手腕轉(zhuǎn)動巨大的力量從刀鋒上逼迫而出,風離一下子被送出三丈之外。
楚潛淵微笑道:“好險。這是什么刀法?”
風離道:“空鳴。”
“空鳴?”楚潛淵奇道。
風離道:“若能殺敵即為驚雷,不能殺敵則為空鳴也?!币幻嬲f著,鮮血一面從他嘴角溢出,顯然一個照面就已被楚潛淵霸道無比的罡氣震傷。
“這是夢老的刀法?”楚潛淵問道。
風離搖頭道:“這些是我為從土木堡深潭悟出的心得。夢老留給了我一式刀法,但我始終未能參透?!?p> “原來如此。”楚潛淵緩緩道,“若給你五年時間,而你又有奇遇,或許能與我一戰(zhàn)。如今你雖天賦異秉,卻畢竟只是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我若全力出手,你只怕連一刀都無法接下。你承認否?”
風離點頭道:“不錯?!?p> 楚潛淵望著四面的山石,怪石林立的山道上赫然有塊若巨大書簡般的飛巖,飛巖上青松仿若長劍直指天空,他低聲道:“那我是否應(yīng)該給你時間?”
風離道:“五年后,你我是否都能活著?天涯夢魂又都在誰的手中?”說完他淡淡一笑,若是阿如在身旁會驚奇的發(fā)現(xiàn),他的笑容竟和蘇名瑜的是那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