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明回到蜂巢村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認(rèn)出他來。
是的,俞老鐵曾經(jīng)拿著他的照片,在全程的天眼錄像帶中比對了好幾個月。
但是打照面的那一刻,他也沒有認(rèn)出來。
陸一明的變化確實非常大。
一個男子的脫胎換骨,必是要經(jīng)過苦難的雕刻。
屠夫強仍舊在每天收工后,坐在路燈下,一邊呲一口老酒,一邊與蘭妹兒打情罵俏。
看見陸一明的時候,還問他找誰。
蘭妹兒則是熱情招攬。
“喂,小哥兒!要不要進(jìn)來坐坐?”
老賀背著一大袋塑料瓶,走過陸一明身邊,傴僂腰背,好像沒有看見他這個人,徑直走到自己屋門前。
打開門,露出半張桌子,擠住了門,再也不能繼續(xù)打開。
老賀放下塑料袋,側(cè)身進(jìn)屋,然后屋里一陣挪動桌子椅子的聲音,最后才關(guān)上了門。
他那個殘廢兒子,仍舊盤腿坐在床上,專心致志地對準(zhǔn)電腦游戲。
一切都沒有改變。
變的只有陸一明。
陸一明忽然有些恍惚。
倘若一年前,他沒有那次機緣巧合,沒有撞見典當(dāng)行劫案,是不是現(xiàn)在,他也跟往常一樣,下班后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那個二樓的小房間?
陸一明忽然有些后怕。
又有些慶幸。
還有些驕傲。
他感到心底深處,有什么東西,原本沉甸甸的,此時忽然掉落,釋放,輕松了。
他回想起剛才對待俞老鐵的一幕,還有刻意要求結(jié)案的事情,莫名感到好笑。
雖然才過去一個小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境有了跳躍。
倘若先回蜂巢村,再遇到俞老鐵,他覺得也許不會再強求結(jié)案了吧。
“陸一明?”一道脆生生的聲音,把陸一明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一個背著書包的清瘦人影,站在身后。
是蘭小妹。
她看著陸一明,目光有些不確定。
陸一明點頭。
她長高了很多,而且好像也有很大變化。
這個時期的女孩子嘛,自然是每天都有變化的。
因此,她才認(rèn)得出陸一明。
“誰?你認(rèn)識?”屠夫強已經(jīng)徹底遺忘了。
“咦?就是那個,那個,那個住賀老頭樓上的?”蘭妹兒總算回憶起來了。
隨即她發(fā)揮出好事的本性,立即走到老賀房門前,啪啪啪,用力拍打房門。
老賀耳背,小賀懶得搭理,好一會兒里面才有應(yīng)答。
“啥?”
蘭妹兒大叫。
“欠你房租的那個小子,他回來了?!?p> 隨即她腰身一扭,轉(zhuǎn)回來,倚著墻,用一雙如絲媚眼打量陸一明。
“呦!快一年不見,長得賊俊俏了!小娘們也比不上你嘿!”
蘭小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蘭妹兒回瞪她。
“回屋給老娘做飯去!”
蘭小妹看了看陸一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回屋。
屠夫強笑嘻嘻地看著她的背影,對蘭妹兒擠出一個無恥的笑容。
“別說,你這個女兒,長得比你強!就是生氣的時候,都好看!你可得看緊點兒。”
蘭妹兒翻了個白眼。
屠夫強朝陸一明抬了抬下巴。
“像這種小白臉,一看就是窮得滴答響,別叫他白白拐了你女兒去,那你可白忙活一場。”
蘭妹兒朝陸一明瞥了一眼。
陸一明立即覺得,好像吞了一只蒼蠅一樣惡心。
好在老賀終于從屋子里走出來了。
他趕緊走過去,把自己從蘭妹兒的警惕眼神中解脫出來。
“賀老伯,是我!”
老賀盯著他看了半響,才回憶起來。
“哦!是阿明?!?p> 陸一明聽到這聲稱呼,心里頗感親切。
但又覺得不好意思。
“賀老伯,我不是故意要拖欠房租,我是有事在外地耽擱了,回不來。”
老賀擺擺手。
“沒啥沒啥,你的東西我都好好存著呢。你等著,我進(jìn)屋去拿給你?!?p> 陸一明下意識地朝二樓望去,東西已經(jīng)被取出來了?
老賀搓著手,訕訕一笑。
“我和兒子就指著這點房租呢,你不回來,我總不能讓屋子空著,所以又租出去了。”
陸一明趕緊點頭。
老賀又經(jīng)過了一次艱難的進(jìn)屋,出屋,才把一個包裹拿出來。
陸一明不過是要幾件換洗的衣物,其他都是可有可無的。
他從口袋里摸出幾張鈔票。
這是從公安局出來以后,來蜂巢村之前,在黑市上用黃金換的。
把鈔票塞進(jìn)老賀,他的老臉上頓時笑紋綻放,要拉陸一明進(jìn)屋去喝口茶。
陸一明想想屋里不一定坐得下三人,便還是跟從前一樣,在樓梯臺階上坐下。
轉(zhuǎn)眼一瞧,云璃在不遠(yuǎn)處的石凳上閑坐。
蜂巢村坐落于碼頭,面朝大海,若是不嫌棄房屋破舊,其實景致還是不錯的。
她一邊悠閑地看浪花起伏,一邊取出隨身攜帶的皮囊喝酒。
她不是一個性急的人,從不會催促陸一明,好像哪里都可以隨遇而安。
陸一明放了心,跟老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其實是因為,到蜂巢村取了衣服之后,他也不知道該去哪里了。
“最近過得怎么樣?”
老賀雙眉微蹙。
“這里要拆遷啦!這回消息是真的。”
“那還不高興?”
“高興是高興,就是怕……最近村子里不太平,小混混來來往往很多。大概是碼頭幫的那些人,他們就等著大家分到拆遷款呢!”
陸一明知道“碼頭幫”指的是誰,這兒的土霸王,黑社會。
從前不會把蜂巢村放在眼里,因為這兒的人太窮了。
現(xiàn)在卻三天二頭滋事。
見陸一明陷入沉默,老賀便問:“這一年,你去哪兒了?上次警察來搜了屋子,不肯說出了什么事,后來就沒見你。”
老賀覺得,這一年,這小子是不是蹲號子去了?
可是他現(xiàn)在站在面前,容光煥發(fā),英氣勃勃,不太像是蹲了一年號子的人。
老賀有點糊涂,雖然房客的隱私不應(yīng)該打聽,可他還是忍不住問。
陸一明果然吞吞吐吐,不便明說。
“去了外地,也沒干啥,就是討生活唄!”
老賀笑笑,上下看他一番。
“看來過得挺滋潤!”
陸一明既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