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郡王?!睎|方瑤起身肅首而立。
“阿監(jiān)怎么在這兒,卻不知看的是什么書?”李衡乾笑問。
“奴婢閑來無事便會來藏書閣走動,現下看的正是前朝史云川先生的《飲膳要略》?!?p> “原來是這本書,”李衡乾臉上露出恍然神態(tài):“我小時候也有幸見識過云川先生的醫(yī)術,這藥膳之法倒是好用的緊?!?p> 見東方瑤略驚詫的看向自己,他才娓娓解釋:“幼時頑劣,常常喜歡半夜溜出去玩,是以冬日便會生里寒之癥,母親便會以姜米合在一起為我煮粥服食,這樣病癥也慢慢好了?!?p> 東方瑤聽他語氣輕快,雖沒什么架子,但心中還是保留了幾分敬畏,跟著笑道:“郡王小時候頑劣,真是看不出來呢!”
剛說完便覺得自己虛偽,不由干笑一下……唔,剛才誰說他頑劣來著?
只是她一笑開,臉上便有淡淡紅暈。
“那自然也只是小時候的事了?!崩詈馇吐暤?。
從他的話中聽出幾分惆悵的意味來,東方瑤不由得也帶了幾分悵然。
成人之后自然不會像小時候那般無憂無慮,可至少人家快樂過。
而像自己這樣的人,只要在宮中一日,恐怕一輩子也無法有他的那種感覺吧?
兩人又隨意說了幾句,東方瑤見他身邊也沒有帶一個奴婢,不禁怪道:“郡王可是要來藏書閣是找什么書?”
李衡乾四下掃了一眼,說道:“……聽說蘇扶先生的《千山散記》只有皇城的藏書閣才有?”
東方瑤了悟:“原來是這本書呀,前幾天奴婢曾隨手翻到過,不曉得還能不能找到它。”便示意李衡乾可以跟著自己走。
走過三個大書架,目光停留了一會兒,她記眼前的這個書架是專門放游記之類書籍的,便踮起腳尖來一一查看標簽,最終在第七層上找到這卷書。
東方瑤將書遞到李衡乾手中,又看了看外面快要黑的天色,“郡王不妨先記下位置,明日再來翻看?”
不知是因為她的善解人意,還是眼前一雙纖細的手指,李衡乾聲音放慢了半拍,“……好?!?p> 東方瑤又說道:“時辰不早了,奴婢便先行告退?!?p> 正準備要走,李衡乾卻又叫住她:“正好,我也想回去了。”
……
東方瑤回去的時候,韓鴻照正在用晚膳,見沒自己什么事便徑直回了氤氳院。
楚荷一個人在屋里愣愣的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掩門進來,東方瑤奇道:“殿下在用膳,你怎么倒先回來了?”
楚荷暗自嘆了一口氣,面上卻平靜如常,只微笑:“謝宮正在前面侍候,我便得閑回來吃飯了?!?p> 東方瑤自然明白楚荷什么意思,倒也不多說,見案幾上空無一菜,納罕:“吃飯,吃案幾么?”
楚荷白了東方瑤一眼,旋即從身側抬出一個檀木食盒,“還不是等著你么。”
然后將食盒中的牙盤一一端上來,一盤涼拌紫蕨菜,一道馬齒羹,兩小碗顏色奇怪的飯。
至于說它奇怪,是因為這飯的顏色是淡淡的紅色。
“院里那棵桃花樹新開的桃花被你做成飯了?”東方瑤嘗了一口,果然有淡淡的桃花香,十分清爽可口。
楚荷笑道:“你倒是聰明,快說說,這桃花飯味道如何?”
“自然是十分可口美味,”嘴里甜滋滋的,東方瑤眼角含笑,忍不住想要逗她:“不知楚娘子做這桃花飯又是為了哪位出征的將軍,是要等他回來給他嘗的么?”
“你這丫頭!”楚荷臉一紅,嗔道:“好心好意卻被你嘲笑,不愿意吃就算了!”
“誰說的,我自然愿意吃嘛!”東方瑤趕緊把碗摟在懷里。
心中卻嘆氣,知道這個時候也不好說什么,便夾了幾塊馬齒羹中的肉塞到楚荷的碗里,“對了,前些日子我對你提到的那羊肉羹你做的如何了?”
昨日從《飲食藥膳》里找到一個治足寒的方子,也不曉得管不管用。
“今日我試了試,以當歸、生姜為佐料,加上上好的烏雞湯熬制,味道卻是不錯,”楚荷說:“問過醫(yī)師也說可以,不過這樣的方子怕是要常喝才有以湯沃雪的效果?!?p> 想必來年冬天的時候殿下便不會那么難受了罷。
無端覺得有些悵然,楚荷垂眸端起一杯酪漿來輕輕喝了一口,只覺得滿嘴清甜的香氣。
說起他來,走了一個多月,也該回程了罷?
第二日早晨,照例這次輪到東方瑤去從尚儀局為韓鴻照拿來新做的胭脂水粉,回來時遠遠便看見翠袂在門口站著,一看見她,趕緊迎上來,“瑤兒,你可是回來了,容娘子吵著非要見您呢!”
話音未落,便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小姑娘徑直撲到東方瑤回來,小娘子雖氣力不大,仍然是把東方瑤端著的檀木托盤中的瓶瓶罐罐撞了一出清脆的樂音。
一個頭綰飛天髻,身著杏色團花織錦襦裙的女子匆匆走出來,她眉眼清淡,容貌看上去也并不是很出色,神色卻十分緊張,斥道:“容兒,你怎么這么莽撞!”
“阿柔,”韓鴻照也從大殿緩緩走出來,貼著寶相花形的花鈿的眉心微微蹙起,語氣頗為責備:“容兒還小,你語氣何必那么重?”
沈如柔當著韓鴻照不敢說什么,只訥訥道:“母后,兒也是一時心急嘛?!?p> 綺容躲到東方瑤身后,細聲細氣地說:“阿娘慣愛說容兒這不好那不好的?!?p> 韓鴻照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這個兒媳婦一向比較怕自己,便揮揮手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我哪有怪罪你?只是容兒還小,以后有什么話要好好和她說?!?p> “是是,兒媳曉得了。”沈如柔忙道。
東方瑤將端盤遞給了玉蓮,摸摸綺容柔順的頭發(fā):“這些日子可是長高了呢?!?p> 綺容笑的天真爛漫:“容兒要長的和瑤姐姐一樣高!”
走了幾步,韓鴻照道:“聽說最近宮里新移植了些春花,不曉得都開了沒,不如我們去看看?!?p> 綺容跟在東方瑤身邊,拉著東方瑤的衣角撒嬌:“瑤姐姐和容兒一起去吧!”
韓鴻照終于失笑:“容兒,你這丫頭,是來找祖母的,還是來找瑤兒的?”
綺容乖巧道:“阿娘說祖母和阿祖每日上朝很累的,要容兒有什么事不能煩祖母,容兒喜歡聽瑤姐姐講的故事,便自然和瑤姐姐親近?!?p> 沈如柔面色一軟,顯然對女兒說的話很滿意。
韓鴻照輕點綺容眉心:“你這丫頭倒真是會說話!”
眾人邊說邊走,不過一會兒便走到一處小花園。
大明宮修建時雖耗費時間不長卻處處幾乎算得上風景,而這太液池一隅,便是大明宮最秀麗的風景。
太液池修筑在龍首渠向北平地的低洼處,水源來自龍首渠之產水,水色交天,碧練滿池,池上有蓬萊山,山上建有太液亭,據說德宗皇帝活著的時候常喜歡一個人在五月里坐船到湖中心,是以工匠才在池中修建了一座蓬萊山。
而其風景比之曲江、芙蓉園也是毫不遜色,此時是五月初,太液池周圍的春花漸次蘇醒,尤以丁香、櫻花、海棠為最。
“殿下您看,那是去年新移植的牡丹花。”
蘭湘作勢指著數十株十分艷麗雍容的牡丹笑道:“聽說此花代表高貴典雅,唯有容貌美麗、才德無雙的人才能配得上她,便是圣上親自為殿下引進宮中的?!?p> 韓鴻照凝視了那花兒一會兒,聽了蘭湘的話卻也只是淡笑,“美則美矣,就是太過艷麗?!?p> 蘭湘面一僵。
這番說辭她可是斟酌了好久,聽阿福說這幾日太液池旁的牡丹花開了,自己才千方百計的攛掇殿下來看牡丹,順便旁敲側擊圣上的良苦用心……
東方瑤緘默不言,自然是也曉得各種情理。
而沈如柔一向不敢在皇后面前說什么,自然是明白自己說多錯多,一時之間,也無人開口。
似乎只有綺容沒察覺到眾人心思迥異,她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一個人在花叢里面蹦蹦跳跳了許久,看的沈如柔很想把女兒揪出來,只是一見韓鴻照那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便什么都不敢說了,只能隱忍著,小聲的叮囑女兒:“慢些!慢些!”
韓鴻照看著遠處爛漫的春光,碧色蕩漾的湖水,時不時有鳥兒飛過掃起一連串的水珠,幽靜挺立的石橋……不禁有些失神,回想起兒時在揚州和家人歡快的時光,心中有絲時過境遷的悵惘。
“瑤兒,你做首詩來聽聽?!表n鴻照命道。
吁…
東方瑤暗自吐出一口氣,幸好她早有準備,略一思索便可。
“宮鶯逐水曉風來,萬花爭為仙顏開。
艦浮花鹢蓬萊近,簪筆難描一色裁?!?p> 有風暗動,吹醒春花,簌簌落英繽紛,一時之間,恍惚讓人以為現世的安穩(wěn)也不過如此。
此冬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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