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大人，如今我們鹽商已是退無可退了，鹽院大人剛被那群刁民逼的自縊殉國，欽差大人便來審查，我等鹽商一向是奉公守法，今日前來，便是為了討個說法，盜匪橫行，商道艱難，官府到底是管還是不管了？”
龍云天大義凌然，縣令端坐在大堂之上，渾身發(fā)抖，冷汗直冒，由他往下皆坐于大堂兩側(cè)，身穿官服，人人自危。
兩日之內(nèi)連生暴亂，先是那些乞丐四處鬧事斗毆，而后又是鹽院遭受到來歷不明的刁民圍攻，上千萬兩白銀不翼而飛，一向平安無事的煙雨鎮(zhèn)竟成了不法之地。
現(xiàn)在這鹽商頭子龍云天居然來找他要說法，他這顆項上人頭都不一定保得住，上哪兒去給他說法。
誰成想這些年安逸慣了，煙雨鎮(zhèn)的官差全都成了一群酒囊飯袋，碰到事兒了不頂用就算了，居然連辦公的地方都守不住。那可是上千萬兩白銀啊，他就算有一千個腦袋，也不夠許閻王砍的啊。
看著龍云天等一干鹽商，縣令大人眼中一動，擦了擦冷汗，隨后笑道：“來人，看座！龍兄且安坐，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們鹽商行不了鹽，我們官府也替你們著急，只不過凡事得先把來龍去脈捋清楚了。”
龍云天暗自一笑，來龍去脈？還有人比他更清楚嗎？這堂上坐的，有哪一個沒收過他的好處，如果是一般的小商行賄肯定是會被斬首的，但他不一樣，他身后涉及的利益關(guān)系大小官員不知道有多少，難不成朝廷能一口氣把這些人全都斬了？賄國者無罪這句話正是出自那位大人之口。
他此次前來便是做一回黃鼠狼，給雞哭墳。那位鹽院大人自殺不成已經(jīng)被他親自送去地府了，還有一家老小，一路上其樂融融，不失天倫之樂。而他手里的那些黑賬也全都被盡數(shù)焚毀，這下除非能讓死人復(fù)活，死賬翻新，不然沒人會查到他龍云天的頭上。
現(xiàn)在他只需要盡好一個商人的本分，對這兩日煙雨鎮(zhèn)發(fā)生的動亂來找官府訴冤就行了。
龍云天刻板的說道：“大人知道，鹽是大華命脈，一日不可斷，鹽稅之高，位于百業(yè)之首，我們商人雖說逐利，卻也不失愛國之心。哪一次大災(zāi)大難沒有站出來，遠(yuǎn)的不說，去年寶文鬧饑荒，煙雨鎮(zhèn)就拿出了三百萬兩銀子，那都是我們商人省吃儉用留下來的。如今秋收將盡，上面也該下來要賦稅了，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生出了這檔子事，要是賦稅湊不夠，我們可全都的跟著殺頭！”
縣令點頭笑道：“龍兄赤子之心自然不用多說，我等在座同僚皆感懷于心?！?p> 此話一出，堂上眾官員紛紛點頭附和，他們平日里都收了龍云天不少好處，如今煙雨鎮(zhèn)發(fā)生了動亂，他們這些當(dāng)官的卻不能保證商人的利益，說起來，的確是他們對不起龍云天。
“還請大人盡快派人平定動亂，不能再拖了！要是再這樣下去，賦稅不齊，我等鹽商的身家性命可就不保了，還望大人盡快定奪！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告辭了?！?p> 龍云天站起身來，他這次過來一來是為了給底下的這些小商樹立一個榜樣，免得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二來是為了告訴這些當(dāng)官的，他龍某人如今也是自身難保了，誰也別想再把他拉上船了。
縣令一聽便站了起來，急忙道：“龍兄且慢！”
龍云天轉(zhuǎn)過身笑道：“縣令大人還有事嗎？”
縣令思忖了一陣后，笑道：“龍兄好不容易來我這里走一趟，不如今日就留下來吃飯吧，我們兩個單獨一起好好敘敘舊。”
龍云天猶豫道：“這…恐怕不合適吧，龍某一介草民，豈敢高攀?！?p> 縣令說道：“欸…有什么不合適的，圣上也說愛民如子，親如一家的官才是好官嘛，我聽說醉仙樓最近新出了幾個小菜，龍兄能賞光嗎？”
龍云天神色一動，這棟樓原本是為了斂財交官所用，沒想到竟成了最后一根繩子，縣令有此一說，龍云天自然也是早就想到了。
這就代表這位大人已經(jīng)被逼到絕境了，這個時候倒不如順坡下驢。
“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p> 龍云天從來都沒把承道來的那位欽差當(dāng)成自己的敵人，他的敵人是這些飽食終日尸位素餐的官，這些人平日無事就像豬一樣，什么都吃，什么都要。平日悶聲吃飯，到了被拉出欄的那一刻則會聲嘶力竭的叫，一個不小心還會踢你一腳。
朝廷就像一個坐吃現(xiàn)成的屠戶，等他們這些商人把豬養(yǎng)肥了，朝廷就開宰抄家，屆時如果不站好隊，他們這些養(yǎng)豬的也不能幸免。
若是人人都秉公辦事，他們這些商人還用得著到處跑，到處送錢嗎？
“報，欽差大人到了！”
門外一聲傳喚，讓眾人差點從椅子上跌落下來，不是說好了明日才到嗎？
縣令慌張的擺正了自己的帽子，問道：“現(xiàn)在何處？”
“兵士屯于鎮(zhèn)外兩里，欽差大人和將軍二人已經(jīng)進(jìn)鎮(zhèn)?！?p> 思忖了良久之后縣令說道：“派人好生照應(yīng)，務(wù)必做到有求必應(yīng)?！?p> 龍云天眉頭挑了一下，原本七日的腳程被這位欽差用三日趕到了，頗有些雷厲風(fēng)行，來者不善的意味。
“大人公務(wù)繁忙，這中午飯就不吃了，我們還是晚上再聚吧，屆時大人若是屈尊來天云莊，龍某必備下薄酒，一醉方休?！?p> 原本失魂落魄的縣令見龍云天主動邀請，立即抬頭說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勞龍兄了?！?p> 家里還有一個太歲呢，龍云天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
天云莊。
龍熙澤躺在亡妻房中，四肢悉數(shù)被廢，眼中無光，錢財無用…
雖說依靠天云莊的財力，這腿腳還能康復(fù)，但那些事被深深地釘在了恥辱柱上，如今的他再想說一句莽夫無用，卻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
蘭香依舊，佳人不再。
依稀還記得那日慕輕雪便是在這間房里對他說—你明白嗎？這世上的愛只有一份，是沒有辦法分給別人的，或許你永遠(yuǎn)都不會明白的。
“公子，該吃藥了?！?p> 床前的家丁端著一碗湯藥。
龍熙澤淡淡道：“那人還沒走嗎？”
他口中的那人自然是廢掉了他雙腿的人，當(dāng)日他就騎馬拖著只剩下半條命的自己來了天云莊，龍云天不僅沒有發(fā)怒，反而對重傷的自己視而不見，對那人阿諛奉承，笑臉相迎。
龍云天本來說要殺了他向那人謝罪，沒想到那人開了尊口，饒了他一命。是啊，一個打斷了他雙腿的人在他爹面前說饒了他一命，當(dāng)日之事，如今又重演了。
他現(xiàn)在渾身都痛不可當(dāng)，但是有一塊地方比身上還要痛，痛的怒火中燒，痛的咬牙切齒，痛的撕心裂肺，痛的沉默寡言。
“正陪著一個姑娘在后花園內(nèi)賞花。”
“賞花？這時節(jié)園內(nèi)還有花開嗎？”
龍熙澤猙獰的笑出聲來，又猛地咳嗽了幾下，痛心疾首。
家丁說道：“少爺您忘了，那瑤臺玉鳳正是這般時節(jié)開花?！?p> 龍熙澤聞言失聲道：“瑤臺玉鳳…是啊，我忘了?！?p> 那是雪兒親手栽種的，凌寒獨自開。
家丁接著說道：“少夫人和眾夫人在門外候著呢，您看…”
龍熙澤黯然垂淚道：“告訴她們，今日我誰都不見?！?p> 一生一代一雙人，一雙人…何其般配，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還未等家丁遠(yuǎn)去，龍熙澤便神色一轉(zhuǎn)，悲嘆道：“算了，讓她們都進(jìn)來吧。”
盤楓
假期兩章，周末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