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于夜公子

　　她忽然一愣，沒想到當(dāng)年瘦瘦小小的人如今居然這么高了，眼廓深邃，倒是顯得成熟了許多。

　　她的嘴巴倒是沒歇下來，只是說道：“于公子？”

　　他似乎心情更好了，眼睛里全是笑意，可細(xì)看卻又似乎是一片冰涼：“沒想到這么久姬小姐還記得起我。”

　　今日突然見了兩個故人，琉璃覺得自己的記憶似乎都慢慢的鮮活起來了。

　　她忽然想起來了他送的那個鐲子，此物是個極其有靈氣的物品，但只能助女人調(diào)息，若是男子用那個鐲子，便會渾身陰冷，功力阻塞，所以當(dāng)初他才會里三層外三層的包住它。

　　她雖然平日里看起來不著調(diào)，不過也不會全然相信一個陌生人，只是偶爾功力不順暢時會拿出來助她調(diào)息。

　　琉璃知道此行必然不會太順暢，唯恐發(fā)生了事變，在清理物品時便將它帶在身上。

　　“于公子，您是來與我一同吃飯的嗎？”她輕笑著問道，語氣仿佛在同人開玩笑一般輕快，可言語里卻滿是試探。

　　他眼睛在燈光下亮了一瞬間：“是又不是。”

　　琉璃瞇著眼睛，仿佛窺探叢林的王者一般，隨時會對不遠(yuǎn)的獵物出手。

　　而遠(yuǎn)處的人居然都沒有身為獵物的自覺，仍然輕輕淺淺的笑著：“姬小姐，當(dāng)年我贈與的鐲子可還在？”

　　琉璃心里一頓，難道他辨識自己便是靠這個嗎？

　　她抖了抖，將鐲子從自己口袋里面拿出來，伸手遞給他。只要不在有那個鐲子的時候運(yùn)功，尋常的觸碰倒是沒多大問題。

　　他卻忽然皺了皺眉頭：“你居然不曾戴過這個鐲子?！?p>　　她有些詫異，剛剛想問他是如何知道的，又覺著有些說不出口，仿佛是將對他的警惕心搬到了眼前一般。

　　身邊的男子目光閃爍，仿佛黑暗中的明星一般迷人眼：“此玉是一對，這個鐲子適合女子，我腰上的佩玉適合男子?！?p>　　她突然會意，“居然會相互感應(yīng)？”

　　她這幾天一直在趕路，中途不曾分下心神細(xì)看這，此時看見他手上拿著的玉，才發(fā)現(xiàn)那個鐲子上面泛著點(diǎn)點(diǎn)熒光，如同夜明珠一般在燈光下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就在他說出身份的那一瞬間，琉璃甚至于想到如何才能不動聲色的抓住他，用什么牢房才可以密不透風(fēng)的囚住這個人，然后逼他將知道的都說出來，因?yàn)樗齺泶颂幍氖虑樘^于隱秘，若是讓別人知道，自然說明那些暗衛(wèi)之中有叛徒，亦說明這于公子不簡單。

　　而如今，這于公子是否簡單的問題仍然不可蓋棺定論。

　　她繼續(xù)拿起筷子，旁若無人的吃了一口，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后便說道：“于公子，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吃飯罷?！?p>　　“姬小姐客氣，乃是于某唐突，既然小姐您竭力邀請，于某人便不客氣了?！?p>　　并沒有“竭力邀請”的某人看了看身邊厚臉皮的男子，最后還是選擇了無視他。

　　他也同她一起吃了起來，她經(jīng)過剛剛的驚嚇，吃相好看了許多，他看見了這幅情景，頓時有些沒忍住，嘴角又彎了起來。

　　他忽然覺得很有意思，就好像看見了一個正經(jīng)的人，最不正經(jīng)的模樣一般。

　　皇家素來講究禮儀，為何她剛剛吃飯的時候便是這般狼吞虎咽。

　　他剛才站門口，她看見他后，如同她的小秘密被別人發(fā)現(xiàn)一般，那個眼神里閃爍的精光都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魔怔了，明明吃著飯，腦子里面卻忍不住想著當(dāng)時她那個驚呆了的眼神，連筷子都掉了，他夾了一點(diǎn)魚在嘴里，可是嘴角的弧度無論如何都消不掉。

　　“于公子，請吃。”說罷，用另一雙筷子夾了滿滿一碗青菜給了他。

　　他也不惱，眼里的笑意確是藏不住：“那便多謝姬小姐了。”

　　一頓飯快要吃完了的時候，春夏她們進(jìn)來了，看見那個和小姐說說笑笑的男人，眼珠子都要驚掉了。

　　且不說這個男人她們不認(rèn)識，即使認(rèn)識，與她同桌吃飯的男子屈指可數(shù)。

　　只是因?yàn)樾〗阆騺聿惶矚g與陌生人同桌吃飯。

　　看著兩人這溫馨的氛圍，夏在此時居然腦補(bǔ)出來了一出恩怨情仇的大戲，最后還是在幾秒內(nèi)得出結(jié)論，深宮后院的女人果然可怕，但依然架不住男人多情。

　　琉璃看見她們回來了，也只是看了看，問她們說：“廚房里面可有糕點(diǎn)，我可好幾日都沒有吃了。”

　　兩人面面相覷，似乎早已預(yù)料到了這個事情，只好同她說道：“我們剛剛?cè)N房看了的，除了魚肉青菜，沒有糕點(diǎn)?！?p>　　琉璃的胃口有點(diǎn)重，喜食辣，可是也喜歡甜食，她每日吃完飯就會留點(diǎn)肚子吃一些甜糕點(diǎn)，這剛剛吃完飯她就順口問出來了。

　　她重重嘆了一口氣，繼續(xù)拿著筷子，戳剛剛沒吃完的魚，全然忽略了身旁的于公子。

　　他斜著眼看了看她，門外有他的侍仆，“墨竹，將我車上的糕點(diǎn)拿過來?！?p>　　他看著這個小廂房的外面，然后便聽見門邊的人回答：“好的，公子”。

　　每個人的功力不同，只是若說話都帶著功力，即使說話聲音在低也可以讓他人聽見，于夜說話聲音不高，可房間內(nèi)外的人皆聽得一清二楚，甚至尾音都帶著殘存的功力。

　　這便可說明一個人功力深厚，聲音傳播得愈遠(yuǎn)，功力便越發(fā)的厚。

　　房內(nèi)眾人卻是驚了，他的功力竟到了如此水平，許多人恐怕一生都修煉不到這個地步。

　　琉璃這才想通了為何他剛剛直到門邊她都沒有察覺到，恐怕他的功力在她之上，她極少遇見功力比她還強(qiáng)勁的人，至少到現(xiàn)在都沒有遇見過。

　　過了一會兒糕點(diǎn)來了，琉璃正在思考問題，就那樣拿著糕點(diǎn)一塊一塊的吃了起來。

　　身邊的人也不惱，亦沒有出聲，就那樣定定的看著她。

　　她眼睛下面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這幾日肯定沒有睡好，不過也掩飾不了她的美貌，她并不像尋常大家閨秀看起來柔柔弱弱，眉間似乎有一股英氣，有時側(cè)著眼睛看人時，有絲絲嫵媚感，偏偏這些氣質(zhì)夾雜在她身上卻又獨(dú)樹一幟，縱然身邊有許多人，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她。

　　他又不動聲色的將視線從她那里離開，還沒有等她恢復(fù)清明便站了起來說道：“姬小姐，告辭，近日舟車勞頓，我先回房休息。”

　　琉璃這從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站了起來說道：“于公子，失禮了，是我待客不周?！?p>　　她看見他向門口走，剛剛準(zhǔn)備起身去送他，就聽見他說：“姬小姐不必出來了，夜風(fēng)寒涼，好生休息，明日再見?！?p>　　還沒有等她說話，他似乎就成了一陣風(fēng)，轉(zhuǎn)眼就走了。

　　她將糕點(diǎn)放下，對著門外的一個黑影說：“冬，你晚上去于公子房間，讓他莫要同他人說這個事情?！?p>　　“諾”，門外的人突然出來了，低著頭回答道。

　　她讓春夏搬來浴桶后便開始洗澡，然后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勞累了幾日，本該一夜無夢的，居然斷斷續(xù)續(xù)的夢到了以前她父親死的時候，夢到了那個坐在龍椅上面的人低著頭與她說：“你真的想好了嗎？”，那聲音仿佛從地獄深處來的，想將人拉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夢到了秋風(fēng)瑟瑟，她哥哥帶著大批軍隊(duì)同她告別，他沒有回頭，只是拿著腰間的劍不停的摩挲。

　　她忽然驚醒，眼淚居然濕了半個枕頭，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后，看著窗外的黑夜，覺得自己睡不著了。

　　忽然想起她小廂房外面似乎有個山，山頂有個亭子，并不遠(yuǎn)，若是有事也可及時回來，于是披著外衣便從窗口出去了。

　　她還沒有從那個夢里面緩過來，整個人有些怔怔的，第一次覺得追溯從前的事情真是殘忍，竟連睡覺都不放過她。

　　山路并不好走，她走的一晃一晃的，似乎隨時要倒下來一般，待到她到了亭子，又看見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他似乎也沒有料想到她會在半夜突然過來，居然愣了一下，便又恢復(fù)了往常的清淡，他看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故意站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穿的很單薄，如今秋風(fēng)瑟瑟，她身為女子，半夜出來竟也不多披一些衣裳。

　　他皺了皺眉，便將外衣脫了下來，待到她還沒有反應(yīng)的時候，在后面為她把外衣套上了，然后便又離她一丈遠(yuǎn)。

　　琉璃忽然覺得肩頭一熱，扭頭便看見了他。

　　琉璃:“于公子，不必了，我并不冷?！?p>　　于夜:“無事，夜晚風(fēng)涼，此處靠近塞外，當(dāng)心感染風(fēng)寒?！?p>　　月亮像一個彎勾，淺色的月光似乎就這樣勾住了兩個人。

　　琉璃嘆了一口氣同他說道：“于公子也睡不著？”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素來氣質(zhì)出塵，站在那里便如同一道風(fēng)景，琉璃繼續(xù)向前走著，坐在亭子里面，看著月亮出神，“你說北邊塞外的月亮，是不是和這里的一樣亮？”

　　她毫無意識的說了出來，眼里因?yàn)樽约哼@一瞬間在別人面前展示軟弱而感到詫異，轉(zhuǎn)而似乎又什么都沒有了。

　　于夜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她直直說道：“是”。

　　她似乎得到了某種安慰，淺淺的笑著，嘴角有兩個小梨渦。

　　北邊的塞外，是她哥哥所在的地方啊，明明距離不遠(yuǎn)，可是現(xiàn)在卻無法相見。

　　她居然就那樣看著月亮靠著亭子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她肩頭披著他的外衣，胸前蓋著他的一個里衣，頓時臉色一紅。

　　只是還未等到她多想，忽然就打了一個噴嚏，似乎是真的感染了風(fēng)寒，于夜他說的太準(zhǔn)了。

　　她起身時似乎有些暈，想必還是下半夜太涼，她又在外面睡了半宿，這才會生病。

　　剛到房間后就躺下了，春夏兩人進(jìn)來服侍她時，才發(fā)現(xiàn)她額頭燙的嚇人，她們也沒有帶大夫，春在房間照顧她，夏便去驛站處請大夫。

　　待到大夫過來時，琉璃整個人難受得緊，眉毛都擰了起來，整個人開始無意識的喃喃起來，可是細(xì)聽以后又會發(fā)現(xiàn)似乎什么都沒有說。

　　大夫急急忙忙趕過來以后，居然什么都診不出來，僅僅發(fā)現(xiàn)她脈象紊亂，若是尋常人，此時便應(yīng)走火入魔，爆體而亡，她卻只是感染了風(fēng)寒的模樣。

　　他不知是何緣故，只能問她的兩個侍仆：“她為何脈象如此紊亂？并不似常人?！?p>　　兩人這才想起來，每每琉璃生病，便是大長老替她開的方子，以前只是認(rèn)為大長老因?yàn)樗情w主而如此，如今似乎知道了原因。

　　她們假意將大夫請出去，待到大夫剛剛準(zhǔn)備開門時，春在后面用功力將毒針打入他的心口，轉(zhuǎn)眼大夫便倒下了。

　　極少的人知曉琉璃有血蠱這件事，如今若是讓他人察覺了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日后可能帶來更大的麻煩。

　　不得已，必須要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