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一案終
崔玨的視線目送著紅衣遠(yuǎn)去,直到她變成一個小點,紅某人都快走到奈何橋了,也沒有回頭。
他領(lǐng)著謝必安進了屋子,替他沏了一杯茶,視線落在謝必安身上。
冰冷的臉頰忽然出現(xiàn)一絲裂縫,有一種釋然的味道。
這判官大人分明什么都沒做,可氣場在那一瞬間就不一樣了。
若是紅衣在,她必然會說,這崔玨怕是個假崔玨。
謝必安在崔玨面前,絲毫沒有新生小鬼的怯懦與不安,語氣聽上去倒是有些咄咄逼人,一聽就像是做慣了上位者,從來不知道低聲下氣是什么樣的滋味:
“你都記得是不是?”
不過到底是顧及了崔玨的面子,他語氣雖沖,可聲音不大,只有崔玨能聽見。
崔玨臉上的表情卻沒什么變化,神色淡淡,目光似乎依舊停留在遠(yuǎn)處那個紅點上
“不錯?!?p> 他的聲音不再那么冷冰冰,語氣聽上去無奈極了。
“小霽為何不入輪回?那個人呢?他在哪???!還有......他呢?”
謝必安越問臉色越是蒼白,他的每一個問題,一問出來,心里便有了答案,問道最后那一人時,幾乎說不出話來,語氣變得蒼白無力,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崔玨,生怕崔玨一開口,就是他不在了。
這答案,還用崔玨告訴他?
他手握成拳,手上青筋根根凸顯,足以見他用力之深,此時他恨不能再死一次。
當(dāng)年自己再入輪回便是已經(jīng)放下了前世恩怨,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來卻發(fā)現(xiàn)那個傻子居然一直站在原地。
從來就知道她是個頑固不化的性子,沒想到死了之后,居然與天作對。
此時自己的放下就像是背棄了她一般,他神色痛苦,明明死后已經(jīng)感受不到痛苦,可他的心臟像是被誰狠狠地抓住了,他今后如何面對小霽?
“她托我,將你留在地府幻境。也是她親手帶你出來,殿下,你不必歉疚至此。”
崔玨語氣緩而慢,此時像是另一個人一般,耐心十足。
“以后,還是喚我謝必安吧,前世她不愿記起,便不要再提。”
謝必安同樣看著遠(yuǎn)處風(fēng)中的那抹紅色身影,他胸口那團火焰在燃燒,小霽沒有放棄他。
“他......呢?”
崔玨將手按在生死簿上,沉默幾許,才開口:
“失蹤,生死不明?!?p> 世上能叫判官定論生死不明的,能有幾人?
恐天上地下,只此一人。
謝必安灰敗的眼神中,生出一許微弱的光來,緊繃的神經(jīng)才放松了些許。
他點點頭,目光透過紅衣淺淡的身子,回到渺遠(yuǎn)的以前,那張臉頰從未變過,只是此時多了縱橫的傷痕,叫人看了便心如刀割。
“將她這些年的事情,都講與我聽?!?p> 崔玨聞言,居然沒有拒絕,一樁樁一件件地將紅某人在地府的大事小事,都緩緩道來,如數(shù)家珍。
謝必安安靜地聽,偶爾輕輕笑一聲。
紅衣在地府就如同混世魔王一般,鬼都敬而遠(yuǎn)之。
都是他慣出來的脾氣,謝大少心道。
二人詳談完,謝必安的神情已經(jīng)好了許多,不再那么絕望與痛苦,連帶著面對崔玨的態(tài)度也好了許多。
他就知道,他的妹妹,無論到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好,這一點點地獄,怎么困得住她?
也不知道是誰剛知道紅某人在地府待了這幾百年之后,要死要活的樣子。
“你為何總對她冷冰冰的模樣?”
等崔玨說完紅衣的種種,謝必安忽然出聲問道,聽完崔判的描述,很難想象他是冷遇紅衣的。
因為他就連紅衣偷偷將失足落盡奈河的小鬼撈上來這些小事都知道,可見平時是何等地關(guān)心。
可每次二人相見,都是話不多的模樣。
崔玨愣了一下,低頭飲了一口茶,臉上的笑意有些苦澀。
“不這樣,我不知道怎么對付她,畢竟我也不是什么圣人?!?p> 走出判官府的時候,二人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紅衣見了幾乎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她走進二人,被崔玨臉上來不及掩藏的笑意嚇得一震,揉了揉眼睛,再看崔玨,他便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天知道剛才二人在里面翻了幾個時辰紅某人的舊賬,若是紅某人知道,怕是要咳出一口老血。
紅衣鬼鬼祟祟地將謝必安拉到一旁,
“你們說了什么這么久?”
紅衣刻意地表現(xiàn)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樣,可二人居然能談這么久,她實在好奇,畢竟崔玨平時跟她呆一起,一次都說不出十個字來。
跟個冰塊有什么好說的?
謝必安揉了揉她的腦袋,笑得溫暖。
紅衣又驚了一次,謝必安不是喜凈?死了這個習(xí)慣都忘了?
紅某人覺得今日自己真是見鬼了,這一個個的都抽了什么瘋...
她看二人的眼神都不太正常,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背著自己進行了什么骯臟的交易,畢竟謝必安現(xiàn)在看自己的眼神實在是太不正常了,總有些慈祥的味道。
慈祥?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自己可是千百歲的高齡,這鬼必然是不了解實情。
于是急于正名的紅某人一掌拍在謝必安背上,宛如帶頭大姐一般:
“你小子看啥呢,走,跟我喝孟婆湯去!”
崔玨手中的生死簿忽然飛了起來,在他面前飛速翻動著,他沉著臉,用力合上。
“我有事先走,你們先聊著?!?p> 紅衣看著他急匆匆離開的身影。
十個字,不得了,謝必安什么本事,這冰山是被他融化了?
不過可惜,謝必安馬上就要忘了,這崔判大人這么多年才來了一個說得來的,真的可惜...
不過人謝大少想到前世的事情這么痛苦,不喝怎么行?
她連拖帶拽地將謝必安拖到孟婆攤子前,親手替他盛了一碗。
“干了!那些事兒就都不是事兒了!”
紅某人顯得有些過于積極,不知道是不是嫉妒謝必安能跟崔玨這般相處。
“我不喝?!?p> 他看著紅衣,唇角含笑,眼神依舊是那么......慈祥。
不過紅衣在乎的卻不是這個,她轉(zhuǎn)過頭,問道:“孟婆,這湯還能不喝的嗎?”
孟婆看傻子一樣的看著紅衣,道:
“鬼差的話,確實如此”
紅衣如遭雷劈,原來是這樣的么,虧她還以為崔玨是徇私枉法,偷偷不喝,原來所有鬼差都可以選擇?
謝必安與崔玨生前大概是熟識,自己成為了這里唯一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
紅某人瀟灑了幾百年,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當(dāng)年的果斷與決絕。
于是她甚至有點希望,眼前這個慈祥的年輕人能跟自己一樣,一口干了孟婆湯,于是她又開始吹噓孟婆的湯:
“話是這么說,忘了也沒什么不好的,真不喝?喝了痛快得很,也不苦,孟婆手藝好極了!”
“嗯。不飲?!?p> 連一旁的孟婆都看不下去了,她接過紅衣手中的碗,又開始趕人
“不喝就不喝,逼人家干嗎,別在這里擋路,誤了人投胎的時辰你擔(dān)得起?”
她長長的湯勺伸過來就要拍二人,謝必安一側(cè)身躲過了,同時推了推紅衣
“帶我去你常去的奈河邊看看,好嗎?”
地府·奈河邊
紅衣就地坐了下來,地上的彼岸花就像是有生命一樣,躲到了一邊,沒被她壓垮,等她坐下之后,又長回來,將紅衣簇?fù)砥饋怼?p> 謝必安隨意的坐在她身邊,一點兒也沒有當(dāng)初需要人三翻四次擦凳子的架子。
紅衣支著手臂,頭一歪,有些壞心眼地說道
“你謝大少,死了倒是隨便了不少。”
“你喜歡這里?”
謝大少答非所問,看著腥風(fēng)鋪面的奈河,問道。
這里的風(fēng)景不算好,甚至有些衰敗,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頗為安靜。
沒有鬼會在這里哭鬧,走在背后這條黃泉路上的,都是茫茫然然,不知歸處,安靜地沒有一點兒聲音。
風(fēng)中只有彼岸花的沙沙聲。
這不像小霽會喜歡的地方。
“嗯,之前無事可做,就經(jīng)常在這里呆著。這地府的那些個鬼差們一個個都忙的很,平日里根本沒人搭理我,我就在這里等人間來的河燈,指望著哪天能拍上岸一盞,找點樂子,不過八百年了,倒是一盞也沒有?!?p> “八百年?”
紅衣輕笑一聲,躺下身,仰面看著漆黑的天際,地府中沒有日月星辰,但是她卻能想象到他們的樣子。
“是啊,我紅某人在地府那可是傳說級的人物,你算是抱上大腿了。”
謝必安嗯了一聲,沒再說話,紅衣轉(zhuǎn)過頭,看到他正在眺望河對岸出神。
她轱轆一下爬起來,拍拍屁股重新坐好,看著那個方向道:“那是奈何橋,走過去就可以重新投生,不過現(xiàn)在你小子運氣不錯,不用趕著投胎?!?p> “那可真是多謝了?!敝x必安道,臉色不太好,像是不太高興。
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讓謝大少不快了。
“你初來乍到,難免緊張,不過沒關(guān)系,既然是我紅衣罩著的,便沒人敢動你,你橫著走也沒事,就算是崔玨來了,也不敢說你什么!”
紅衣仰著頭,臉上神采飛揚,分明是鬼見愁,她卻驕傲而直白。
謝必安看著她,眼眸中存著溫暖的光。
紅某人眼眸一轉(zhuǎn),她好像在謝必安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但是記不清是什么時候了。
大概是他看思允的時候,那種憐愛的神情。
那是親情。
她的內(nèi)心又一次酸澀了一下,上一次是因為那只老鬼,她酸而痛。
這一次卻是因為謝必安。
謝必安是她前世的親人?
她腦海中劃過這一點念想,她搖搖頭,閉上了眼睛。
不敢奢望。
“那就還請你多多關(guān)照了。”
他應(yīng)承道,聲音中帶著笑意。
紅衣歪過頭看他,這感覺很熟悉。
就像面對那老鬼時候本能的排斥,面對謝必安,她有著天然的親近。
她靠近了些,將頭輕輕靠在謝必安肩膀上。
謝必安挺直了腰,讓紅衣靠得更舒服。
二人都沒有說話,紅衣不問,他也不說,只是靜靜地吹著風(fēng)。
有些事,本就不需要言語來表達。
罷了,那記憶要回來,就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