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又見靈語

　　都說人比人，氣死人，鬼也如是。

　　從前沒有謝必安的時候，眾鬼差對于紅衣的懶散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者紅衣這睚眥必報的性子，誰說她都沒好果子吃。

　　可如今忽然來了只如此勤懇的小鬼，紅衣的懶散在眾鬼眼中便變得扎眼起來。

　　紅某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覺得鋒芒在背，覺得這地府是不是一朝變天了，這一個個的，膽子都肥了不少？

　　雖然自己對這些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絲毫不在乎，可謝必安偶爾投來的期許目光，卻叫紅衣頭痛。

　　有時候親人的期許，往往比無關(guān)之人的言語殺傷力要大很多，雖然謝必安從來沒有開過口。

　　長久以來，她就像是水上的浮木，一直漫無目的地飄著，忽然有一天，謝必安從天而降，將她撈上了岸。

　　她這塊朽木，也有了一點(diǎn)發(fā)芽的念頭。

　　于是紅某人良心發(fā)現(xiàn)一般，主動找崔玨要了下一案。

　　崔玨修長沒有血色的手壓在蒙塵的卷宗上，看著架著腿坐在他對面的紅衣，這女鬼臉上雖然不帶笑意，可是這眸子里的歡喜卻是如何也藏不住。

　　真是叫人一眼便能看穿的性子，還總以為自己有多高深莫測。

　　“最近心情不錯？”

　　崔玨不是一個善于表達(dá)的人，有些情緒他壓在心底久了，想再坦誠，太難。

　　他用一副冰冷的軀殼藏起自己，強(qiáng)迫自己陪著紅衣一起忘記。

　　他與謝必安不同，對謝必安而言，他不過大夢一場，時間與他太過短淺。

　　崔玨帶著那份沉重的回憶，走過風(fēng)霜雨雪，走過四季秋冬。

　　一人千年，太久。

　　孤獨(dú)二字，又有誰能說？

　　他不喜歡人間，人間種種還不比地府來得真實(shí)。

　　她曾經(jīng)那樣喜歡人間，卻被這人間傷了個徹骨。

　　是他親手將孟婆湯遞給她。

　　而歲月悠悠，時間越長，那點(diǎn)回憶便越顯得微不足道，千年時間一晃眼，崔玨已經(jīng)記不得當(dāng)初在人間二人初見時候的模樣。

　　如今謝必安回來了，紅衣深藏的記憶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

　　崔玨忽然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一瞬間，他變得渾身破綻，他只是不去想，他若是要回憶過去。

　　那些光鮮亮麗的畫面，就像是刻在他的骨血里一樣，一閉眼，就歷歷在目。

　　尤其是她殞命的模樣，一日也不曾模糊。

　　紅衣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自己受傷粼粼的傷疤，她在崔玨面前從來不曾掩飾自己的真面目。

　　“久別重逢，自然是不勝歡喜?！?p>　　她的目光落在崔玨壓著卷宗的手，轉(zhuǎn)而移到他冷若冰霜的臉頰上。

　　崔判似乎是咬了咬牙，有種將什么話憋回去的感覺。

　　紅衣眼眸一轉(zhuǎn)，她能在見到謝必安本尊的時候，分辨出二人前世可能的緣分，對于崔玨，卻總也猜不透。

　　他似乎是在刻意保持二人的距離，他可以縱容自己在地府為所欲為，他在地府為她撐起了一片天，紅衣才不信她能在地府游手好閑三百年，是因?yàn)殚惥龥]時間管她。

　　可崔玨就是不說，紅衣便壞心眼的從來不問。

　　紅某人心中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臉上便浮現(xiàn)了一點(diǎn)點(diǎn)笑意。

　　“想什么呢，快將卷宗給我，趕時間?！?p>　　崔玨的手松動了一下，不知道是聽了紅衣的話，還是因?yàn)樗男σ舛紊瘛?p>　　“紅衣，我們談?wù)劊俊?p>　　他將卷宗遞給紅衣，她接過的時候，他沒有松手。

　　“判官大人有什么吩咐？”

　　紅衣稍稍用勁，就拿過了那卷卷宗。

　　翻開首頁，內(nèi)頁依舊寫著誰的名字。

　　她反復(fù)看了幾遍，才確認(rèn)自己沒有看錯。

　　謝靈語。

　　沒想到這么快就能再見。

　　巧合？還是判官大人濫用私權(quán)？她抬眸看向崔玨，今日的他臉上籠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叫人看著怪心疼的。

　　“你……現(xiàn)在可是想知曉以前的事了？”

　　紅衣的思緒從靈語身上轉(zhuǎn)回現(xiàn)實(shí)，看著眼前欲言又止的崔玨。

　　她放下卷宗，傾身向前，便距離崔玨又近了些，散落的長發(fā)有幾根拂過崔玨的臉頰，帶來微癢的感覺，像是撓在心頭。

　　她一挑眉，好看的眼角似乎都要飛起來，雖然這張臉上傷痕遍布，可在崔玨眼里，她從未變過。

　　“怎么，判官大人愿意說給我聽？”

　　崔玨神色不變，目光專注而深邃，帶著他特有的三分冰冷，這份冰冷，從來也凍不到紅衣。

　　“若有這么一天，希望是我說與你聽?！?p>　　崔玨開口說道，聲音涼涼的，隨著地府四處遍布的陰風(fēng)吹進(jìn)紅衣空蕩蕩的胸口。

　　她站起身，咯咯咯地笑了幾聲

　　“好說，等我想知道了，第一個找你！”

　　她來去如風(fēng)，拿著卷宗腳步匆匆。

　　崔玨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動作，看著紅衣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

　　崔判府，從來不是誰相近就能進(jìn)的，除了某只毫不自知的女鬼。

　　眼下四下無人，崔玨緊繃的神經(jīng)便松懈了下來。

　　他重重地靠回椅背上，長嘆了一聲。

　　地府·奈河邊

　　每個人生下來，便在地府落下一卷蒙塵的卷宗。

　　生平的樁樁件件，都會事無巨細(xì)地浮現(xiàn)在那卷宗上。

　　不過紅衣此時還無權(quán)看生人的卷宗。

　　她手中的卷宗，也被閻君刪刪減減，殘缺破敗，她只能了解個大概。

　　比如靈語生于何地，埋骨之地又在哪里云云。

　　看完之后，紅衣只能感嘆，人各有命。

　　當(dāng)初靈語所說，半真半假，也不知道她的那一縷幽魂，最后去了何處。。

　　她走得匆匆，也沒有道別，只當(dāng)是緣分不夠。

　　好啦，既然上次這般胡來，閻君都沒有降罪與自己，那么這次就去靈語的人生中大鬧一番吧！

　　想到那丫頭死后那般凄慘的模樣，她或者的時候定要好好待她，紅衣心道。

　　她可以如謝必安一般，直接到那個生死存亡點(diǎn)，一舉拿下惡魂，便能滿分交卷。

　　可她沒有。

　　她去了靈語方才出生地的年月，對于鬼差來說其實(shí)毫無意義。

　　可那又如何？紅某人行事就講究一個對得起自己的內(nèi)心。

　　幻境·人間·江南

　　當(dāng)初靈語丫頭說，謝家在南潯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話倒是不假。

　　謝家確實(shí)大氣磅礴，偌大的庭院中水榭樓閣滿滿，布景也十分講究。

　　紅衣在謝家大院中晃悠了一圈，便日薄西山了。

　　難怪當(dāng)初跟著自己去云家的時候，靈語對于謝家絲毫沒有見到闊少的感覺，小丫頭還謙虛了。

　　她看到襁褓中的靈語，圓溜溜的眼神中能夠瞧見未來靈動的模樣，從小便長了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

　　聽聞人間的孩子在小時候是能夠瞧見鬼怪的，可靈語并不能看見紅衣。

　　她的眼神始終落在眼前這個慈祥的婦人臉上，咿咿呀呀，張牙舞爪地抓婦人的頭發(fā)。

　　晚年得子，這句話用在靈語母親的身上并不夸張，夫婦二人都年事已高，所以對靈語那真的是疼愛上天了。

　　紅衣看著她無憂無慮的成長到十六。

　　認(rèn)識靈語的人，都到謝家丫頭鴻運(yùn)當(dāng)頭，從小到大，什么磕磕絆絆都未曾經(jīng)歷過，就是學(xué)步時候，都沒有絆倒過。

　　靈語家里慣得厲害，便是衣服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出門在外也得罪了不少人，可那些暗地里要給她使絆子的人，從來未曾的手，簡直像是有神仙庇佑。

　　而被稱為“神仙”的紅某人，絲毫沒有欺負(fù)了凡人的自覺，那個在暗中偷偷觀察靈語的小胖子被紅衣絆了一腳，在靠近靈語之前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哈哈哈哈，怎么又是你？”

　　靈語笑得輕快，從未受過傷見過風(fēng)雨的靈語性子直爽而張揚(yáng)，她捂著肚子，指著趴在地上灰頭土臉的小胖子。

　　“你……你是妖女！”

　　靈語呸了他一聲，拍了拍胸脯：

　　“姑奶奶是有神仙保佑！哪像你，衰神附體，哼！”

　　看著她這幅趾高氣揚(yáng)的樣子，小胖子的鼻子都要?dú)馔崃耍还锹祻牡厣吓榔饋?，叉著腰，卻不敢靠近靈語，罵罵咧咧地跑了。

　　紅衣蹲在一旁的圍墻上，支著下巴，笑著看著靈語，不錯不錯，這丫頭身上，好像有了自己的影子呢！

　　可惜靈語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過若是知道了，怕是會嚇破膽。

　　紅衣跟上靈語的步伐，這十六年，她從未離開過靈語身邊，替她擋去了所有天災(zāi)人禍，既然她第一次出手崔玨沒有出手阻攔，那么她就默認(rèn)閻君允許了，后面是更加肆無忌憚。

　　靈語終于安安穩(wěn)穩(wěn)地長成了紅衣熟悉的模樣，不用費(fèi)力地縮回自己的舌頭，也擁有青春洋溢的容顏。

　　可還有兩年，她便會死在孤山上。

　　靈語在沐浴。

　　紅衣靠在房門外，眼眸掃過屋外的角角落落，無人可靠近，無鬼敢近身，這樣靈語還會落得如此下場？

　　現(xiàn)在的她，是家中最珍貴的珍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謝家大小姐。

　　明里家里對她的保護(hù)密不透風(fēng)，暗里，有紅衣這只厲鬼貼身保護(hù)，若是這樣她還是死了，那紅衣這老臉還真的沒處擱了。

　　這一日，靈語十七，春色正好，謝家大院中花團(tuán)錦簇，熱鬧非凡。

　　紅衣一如既往的跟著這位大小姐，她如今貌美水靈，是凡人最美好的年歲。

　　她在園中跑的飛快，連路都不仔細(xì)看，反正摔不到她。

　　紅衣一揚(yáng)手，原本會打到靈語的一根花枝便顫顫悠悠地凌空拐了個彎，只堪堪落下幾片花瓣到靈語頭上。

　　“小姐，您慢些跑，夫人說了今日家中有貴客，小心別沖撞了人家！”

　　一個比靈語大不了多少的丫鬟緊緊的跟在靈語后面。

　　靈語聞言，腳步不停

　　“什么人神神秘秘的，還不叫我瞧見！”

　　眼見著房門就在眼前，她放滿了步子，還小喘著氣，貓手貓腳的接近客廳，從門后稍稍探出頭來窺探所謂的貴客。

　　而丫鬟則緊隨其后。雖然大家都瞧不見這么一個老鬼跟著，紅衣也神使鬼差地跟在他們身后，探頭觀察，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暴露了二人。

　　于是三個“人”便疊羅漢似的堆在門口，往里面瞧去。

　　紅衣聽到靈語吸氣的聲音。

　　“小雀，這個人長得真好看！”

　　“小姐你小點(diǎn)聲！”

　　靈語的嘀咕自然是躲不過紅衣的耳朵，紅衣直接跨過門檻，走進(jìn)屋內(nèi)，更真實(shí)地瞧見了眼前之人。

　　確實(shí)生得一副好面貌，可來的時間，是不是過于巧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