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噩夢與夜
三個月前。
靈語大夢一場，夢里，她看到一只灰色翅膀的蝴蝶在頭頂盤旋。
她揉著疼痛的額頭，心想，蝴蝶居然還有灰色的？
見慣了花枝招展的蝴蝶，這樣一直灰撲撲的蝴蝶也叫人眼前一亮。
她跟著那只蝶走向窗口，它停在了窗沿上。
靈語對著它伸出了手，撲閃撲閃地飛落在她的指尖，帶著微癢的手感，在她指尖收起了翅膀。
“丫頭，忘了我吧。”
空蕩蕩的房間中，只剩下那個聲音久久回蕩，靈語之間的蝴蝶撲閃著飛出了窗外，她小跑兩步，一伸手探了個空。
明明是熟悉的窗外，熟悉的風景，她這一撲卻像是撲向了懸崖，急速下墜的過程中，她猛地掙開了雙眼。
臉上濕漉漉的，靈語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摸到了滿手的淚水。
她為什么哭呢？
自此之后，再無美夢。
每晚午夜夢回，她都覺得痛苦難當，像是有人生生將她的心挖去了一部分。
這很奇怪不是嗎，明明沒有愛過什么人，可總覺得內(nèi)心有一個灰色的身影揮之不去，跟自己像是隔著一層紗，一座山，如何也望不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頰。
奇怪的事情還在繼續(xù)，她漸漸地，能聽到身邊角角落落中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模糊，遙遠，不知道是誰在低訴，拼拼湊湊之后，她得出一個可怖的真相。
那是鬼，不屬于這個世界，只會害人傷人的鬼。
從她能見鬼起，爹的身子就每況愈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臥病在床了。
一定是因為這些邪祟。
夜晚只有噩夢與恐怖。
靈語將這一點恐怖壓在心里，她不希望同樣的恐怖在雙親身上出現(xiàn)，爹已經(jīng)這樣了，娘不能再出事了。
那日，青天白日，微雨。
她看見一抹隱約的紅色在自己的窗戶上坐著，雖然模糊不清，可依稀能看到是一個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背對著自己，一頭青絲披在背上，靠著窗，于是沒有看到靈語在背后大駭?shù)纳袂椤?p> 要用多少力氣才能藏住自己畏懼的神色和情緒？
靈語出門之后便如同沒事人一般，她害怕那女鬼發(fā)現(xiàn)自己。
更讓她驚懼的是，那只女鬼與自己幾乎形影不離，無論她去往那里，那只女鬼都隱隱約約地跟在自己身邊。
終于，一眼便看穿自己身邊有鬼的道士出現(xiàn)了。
她一家從未做過什么惡事，她就知道上天會垂簾，會派人來解救自己。
靈語將道長給的符咒塞在枕頭底下，像貓兒一樣在被窩中縮成小小的一團。
黑暗中，有誰輕輕為她掖了掖背角，她尚未熟睡，輕微的聲響便把她碰醒了。
她手悄悄伸入枕下，握住了那張薄薄的紙。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她不知道那只鬼為何要假惺惺做這些事，明明在街頭殺人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來，身子也跟著微微顫抖，可雙眼還是緊緊地閉著。
額頭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她尚未來得及畏懼，就感受到一股溫暖的力量，陷入了沉睡之中。
紅衣見靈語幾乎將整個人都埋在了被子里，有些擔心凡人會憋死，便悄悄為她打開了一些透透氣，畢竟凡人實在脆弱。
于是她就看見了滿頭大汗的小丫頭緊緊閉著的雙眼，像是在一個醒不來的夢魘里。
她探手撫上她的額頭，催她入睡。
這些日子紅衣在街頭打探到不少消息，作為街頭一霸，總是知道許多背地里的骯臟與黑暗，當然也包括一些不為人知的奇聞異事。
比如關(guān)于秦汣的身份，她今日終于在一只小鬼口中得到了一些線索。
他是妖。
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妖，逢春便會出現(xiàn)，冬日里不見蹤影。
在這南潯古城，只出現(xiàn)過兩次。
一次是十七年前的春日，一次便是最近，不過那次大概是受了重創(chuàng)，已經(jīng)許久不見身影了。
這世間，除了人和鬼，還有妖。
紅衣在地府待了近千年，從未離開過地府，自然是不知曉什么是妖。
大概是有點本事，她心道。
得了這一點點線索之后，她對于秦汣最后的好奇也消散了。
再過幾日，就是靈語生辰。
等著丫頭安然度過十八，她就回地府，再不干涉她未來的人生。
紅衣看著靈語的睡顏，傷痕遍布的臉頰帶著一絲溫暖的弧度，這丫頭最近有些奇怪，從前自己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可現(xiàn)在總覺得靈語在隱瞞自已什么。
這怎么可能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若是真的能瞧見，會是什么樣的場面呢？紅衣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想到在山頭上與靈語的初見，想到她吊在樹上張牙舞爪的樣子，輕輕笑了一聲。
到時候小小地嚇唬她一下吧？
七日后，靈語生辰。
謝家夫人喜靜，從來不曾大肆操辦酒席，所以只是張羅了一桌飯，一家人一起吃而已。
謝老爺卻是不在。
飯桌上言笑晏晏，紅某人站在門口卻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她穿過重重房間，走入了謝夫人的內(nèi)室，她從前也沒少來過，只是后來靈語獨居一間之后，便在沒來過。
一入門便聞到了濃重的藥味兒，她往空中虛揮兩下，皺著眉頭走入了屋內(nèi)。
謝家老爺臥病在床她也聽說過，不過不曾想已經(jīng)病重到這般田地。
病榻上的謝家老爺已經(jīng)是皮包骨頭，幾乎不成人形，一雙渾濁的雙眼中黯淡無光。
她輕聲道，失禮了。
便伸手探上他的眉心，時光匆匆過，沒犯過什么大錯，也不是什么大善之人。
這病似乎就是某一日忽然來了。
不過謝老爺與謝夫人感情到真是深切，他記憶中都是謝夫人的身影。
有件事，卻讓紅衣皺了眉。
當初謝夫人，并不打算要這個孩子，聽道士說，這孩子是煞星，會給謝家?guī)頌牡湣?p> 只是謝老爺疼愛得緊，二人爭執(zhí)不下，最后謝夫人拗不過謝老爺，所以還是生下來了。
那是靈語出生前的事，所以紅衣一直不知曉。
若真是這般，為何謝夫人在靈語出生之后，又這般疼愛她？
紅衣看到最后的時候，眼中瞳孔驟縮，也算是知曉了一些原委：
謝夫人以帕掩面，坐在他床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小語十八，老爺就能好了，道長應了我的……”
床上的謝老爺已經(jīng)不能言語，唯有一只手緊緊地抓著謝夫人的手，顫抖著要說什么，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你疼小語，我也疼，不用擔心，道長說了，等你登了仙，起死回生不是什么難事……”
紅衣并不知道什么登仙，起死回生，但是從那字里行間，句句都是誅心之意。
她要用靈語做什么？她答應了誰？
紅衣身上煞氣滔天，幾乎籠罩了整個謝府。
她火急火燎地回到靈語身邊的時候，見她在謝夫人的帶領(lǐng)下，走入了一間密室。
謝府有這樣的地方，她并不知道。
她穿門而過，入眼的便是滿目的符咒，貼滿了正面墻壁，符咒纏著細密的紅繩，門口掛著一道繩，上面是十八個鈴鐺。
房間的中央，用朱砂畫了一個圈，中間綴著一只半閉的眼睛。
靈語走到了那只眼睛上，抬頭看向門口的紅衣，揚唇一笑。
“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