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坤寧宮東暖閣中唯一亮著的紫檀宮燈釋放著虛弱的昏黃光芒,若非琉璃燈罩護(hù)著,大致一絲清風(fēng)便可將它拂滅。
寢宮內(nèi)間,鳳榻上明黃床帳低垂,有微風(fēng)拂過,帶著暗夜的涼意,使得它微微飄晃著。
榻上的朱顏緊閉著雙目,面色慘白如死尸,豆大的汗珠布滿他的臉面,不斷冒出,直至匯成水流,不斷滑落銹枕。須臾后,他渾身顫抖,身體里似乎蘊(yùn)藏著極大的痛苦,幾近痙攣。終于,他猛地睜大了雙眼,豁然坐起,如驚弓之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的眼神透著迷茫、疼痛和驚懼。
他的手顫巍巍掐上自己淤青的手腕——熟悉的痛覺,但是眼前的一切依然不曾改變。他撫上冰冷的唇瓣,全身的劇烈疼痛使得他不斷冒著冷汗,虛弱得發(fā)著抖,幾近暈厥。身下的陰冷如毒蛇般絲絲朝他身上吐信,他再也不愿在床上多待片刻,即刻摸索著下榻,腳下一軟,狠狠跌落腳踏上,他掙扎著起身,逃也似地跑到外間。
廊下守夜的安德三正縮在角落打著瞌睡,被猛然開門的聲音驚醒,一見朱顏身上僅穿著極其單薄的明黃寢衣跑出,腳步踉蹌,神色恍惚痛楚,頓時嚇得打了個激靈,慌忙近前攙扶。
“主子可是又夢靨了?”一面說著一面將朱顏往屋內(nèi)扶,“夜涼風(fēng)大,您這出了一身汗,可斷斷不能受著風(fēng)。”
朱顏只覺恍恍惚惚如在夢游,任由安德三攙著,哆嗦著念著:“對,噩夢,一定是噩夢……”突然一把抓住安德三,昏黃宮燈一晃一晃的,有橘黃燈光斜斜打落他的臉孔,由于臉色過度慘白而顯得猙獰扭曲,“為什么我不斷地做這些噩夢?為什么就是醒不過來?為什么!”
過度用力,朱顏的長甲透過安德三的衣裳,掐入了他手臂上的皮肉中,他忍著痛,沒在臉上顯出半分異色,只是望著朱顏的眼中隱隱有疼惜的淚光,“主子,奴才扶您回去再睡一覺,睡踏實(shí)了,明兒個一早醒來便都好了?!?p> 朱顏怔怔站著,望著眼前洞開的宮門口,里面幽深昏暗,似乎看不到盡頭,仿佛再往前走一步,越過玄關(guān),踏進(jìn)門檻,便是修羅地獄的所在。他倒退兩步,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突然抱頭蹲在地上,啞聲嘶吼:“……惡鬼……噩夢……不是真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安德三潸然淚下,有一瞬的不知所措,回過神后,即刻一聲命下:“來人,把所有宮燈點(diǎn)上!一個也不許落下!”
三更天,偌大的坤寧宮中,一層一層的橘黃燈光亮起,一時之間,闔宮猶如晚霞輻照,驚起了飛檐斗拱之間的鴉群。
陽光正好,暖暖照在延禧宮所有紅墻綠瓦,獨(dú)獨(dú)鉆不進(jìn)那些陰暗的死角,卻也沒人會去在意這些。晴天也好,陰雨也罷,深宮里的日子依舊不變,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猶如古井死水,每一日似乎都不同,也似乎都沒什么不同。
平貴人甫踏進(jìn)延禧宮門楣,一張明媚笑臉頓時陰云遍布,闔宮奴才無不屏聲靜氣低垂著頭跟隨其后,大氣不敢出。
三寸高的馬蹄底“咯咯”踩在青石板上,聲聲脆響,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要把地面跺穿個洞來,“小于子。”
陰陽怪氣的聲音一出,延禧宮首領(lǐng)內(nèi)監(jiān)小于子冷不丁一哆嗦,諂笑著即刻近前,“奴才在?!?p> 平貴人冷冷瞟了小于子一眼,“你親自去備上一盅熱茶,要滾燙滾燙的?!?p> 小于子臉上堆砌的笑紋頃刻凝結(jié),“是,奴才這就去?!彼齑掖夜硐氯?zhǔn)備去了。
平貴人一路緊緊抓著未艾的手,力道之大已令未艾咬破唇瓣,臉色愈來愈難看,一進(jìn)寢宮,平貴人狠狠甩開未艾的手,“所有人都給本宮滾出去!”
所有人唯唯諾諾退下后,小于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端了茶盅進(jìn)來,舉高過頂,“貴人,您要的茶,乃是皇后娘娘賞賜的金鑲玉,上好的茶葉?!?p> 端坐高位上的平貴人眉眼都不帶抬一下,眼睛里透出的寒意令小于子直起雞皮疙瘩,茶蓋發(fā)出哆嗦的聲音。
平貴人原本于人前極為清澈動人的一雙水眸此刻盈滿怨毒與怒氣,緩緩從小于子手中接過茶盅掀開了茶蓋,一股熱氣即刻熏上了她陰晴不定的俏臉,“當(dāng)真是燙得很,”美眸輕轉(zhuǎn),“如此好茶,不如便賞了你吧?!痹捯魟偮?,滾燙的茶盅突然離了她的手,直直砸向了小于子光亮的額頭。
慘叫伴隨著瓷片碎落在地的悅耳之聲,嫩綠的茶葉和著滾燙的熱水,尚自冒著白色的熱氣凌亂滿地,茶香滿溢。
鮮血如注,小于子雙手緊捂著額頭,殷紅的血止不住地從他指尖的縫隙洶涌而出,猙獰可怖,饒是如此仍磕頭不止,“貴人!貴人……饒命啊貴人!奴才自知辦事不力,可是、可是……奴才也實(shí)在是萬萬想不到圓月竟會違背貴人之命?。 ?p> 平貴人捻過腰際的絲帕拭了拭被茶水熱氣熏濕的嘴角,“你還真是會辦事兒!枉本貴人如此信任你!真是沒用的狗奴才,本貴人何曾讓你這么做了?不是讓你想辦法除掉她嗎?怎么反倒是留了個禍根!你有本事兒把她傷成那樣就沒本事兒送她上路?現(xiàn)下好了,一旦她留在了皇后身邊兒,往后有的是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
小于子額頭緊抵地面,帶著哭腔斷斷續(xù)續(xù)道:“貴人息怒,是奴才無用?。∨旁臼窍胱屇切√阕釉诨噬系拿媲奥冻瞿切﹤璐讼莺φ褘?,貴人您想啊,倘若暗中把圓月殺了,即使是偽造昭嬪苛待她的物證,那畢竟是在咸福宮里,憑昭嬪的手段權(quán)勢,她怎么可能讓那所謂的物證現(xiàn)之人前?她只需隨意編排一個死因,圓月便會平白送命,有憑有據(jù)的總好過死無對證,可誰能想到那小蹄子竟沒按照奴才的吩咐去做,愣是沒把臟水往昭嬪身上潑,這……奴才是怎樣也想不到,她往日里待貴人您是何等忠心,哪曾想到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
一番話下來平貴人的臉色才趨向好看,嫌惡地瞄了瞄小于子額頭上的傷,把手中的絲帕往地上一扔,涼涼道:“把血擦擦?!?p> 小于子忙不迭跪行上前雙手撿起絲帕,嘴里不停謝著恩,絲帕卻是不敢往傷口上碰。
“蠢貨!”平貴人眼中的戾氣漸漸沉淀,“圓月跟隨本貴人多年,本貴人又豈會不了解她?她可是比你聰明多了,你如此虐傷她,叫她還怎么對本貴人忠心?你這么做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她本貴人只是把她當(dāng)做一枚棋子?哼,她不傻,自然懂得如何才能保住自己一條賤命?!?p> 小于子顫聲道:“奴才愚昧無知!奴才該死!貴人,眼下圓月留在皇后身邊兒實(shí)在是個禍害,倘若她沒能守住秘密……”
平貴人杏眼一瞇,眼縫之中透出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一抹陰冷似暗夜薔薇花開的笑靨浮上唇邊:“宴席上她不是什么也沒說嗎?呵,本貴人諒她也沒那個膽子說!何況就算是當(dāng)真管不住那張賤嘴,你以為皇后會相信么?皇后娘娘……”笑意加深,卻是陡增幾許涼意,“她可是本貴人的親姐姐,姐姐她最是疼我信我,又怎會輕信一個卑賤宮女的話?”
“可是……即便圓月什么也不說,皇后娘娘也必定不會就此草草了結(jié),此事兒也得給皇上一個說法,奴才怕……”
“你怕什么?”平貴人嗤笑道,“該怕的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昭嬪娘娘,圓月是在咸福宮里出的事兒,昭嬪能脫去嫌疑么?圓月什么都不招才是最好的呢,如此一來只會讓皇后相信她是怕極了昭嬪才不敢吱一聲兒,哼,此事兒咱們還不用急,需要費(fèi)心的是昭嬪,咱們靜觀其變就是。至于圓月的賤命嘛……她知道的太多了,既然不再為我所用,留著的的確確是個禍害,等這件事兒平息之后過段時間你再尋個機(jī)會了結(jié)了她吧!”眸色突有惡寒迸射而出,“務(wù)必干凈利落,若是你再辦砸了,包括你在內(nèi),你一家子兒的命可都得斷送了。”
小于子的頭壓得更低了,大量的血隨著這一動作更是止不住地流出,順著臉頰而下,濡濕了藏青色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褂服,“嗻,奴才遵命,奴才一定辦好貴人吩咐的每一件事兒,若再觸下霉頭當(dāng)罪該萬死!貴人說了這許久的話想必是渴了,奴才重為您沏上一盞來。”
平貴人保養(yǎng)得宜的白皙玉手隨意一揮,隨即又捂上自己的口鼻,極其嫌惡道:“行了,滿屋子都是血腥味兒,聞著令人作嘔,你趕緊下去處理一下傷口吧!若是傷到要緊處了便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瞧瞧,看樣子怕是得上點(diǎn)兒燙傷的藥,只是……”冷眉高抬,“該管好自己的嘴兒,今次只是給你個小懲,你給本貴人長點(diǎn)兒記性,下次可就沒這么好運(yùn)了?!?p> “嗻,奴才記牢了!多謝貴人關(guān)心,貴人且放寬心咯,奴才這張嘴兒可比塞進(jìn)木塞的瓶口還嚴(yán)實(shí)著呢!”小于子雙手呈著已被染上斑斑血絲的粉色金邊絲帕,唯唯諾諾,“貴人,這帕子可是皇后娘娘賞賜您的,奴才豈敢……”
平貴人纖纖玉手隨意一揮,打斷了小于子未完的話:“區(qū)區(qū)一條絲帕本貴人還怕沒有?姐姐待本貴人好得很,賞賜之物可遠(yuǎn)遠(yuǎn)多過于皇上賞的,一條小小絲帕又算得了什么?賞你了?!?p> “謝貴人賞?!毙∮谧用嫔袭吂М吘?,心里卻惡狠狠“呸”了一聲,即便善于察言觀色如他竟也猜不透平貴人的心思,她心里究竟對皇后娘娘有沒姐妹真情?
平貴人自匣子中取出一本保存完好的詞集,封面上是三個行云流水的行草字墨——芳草集。平貴人指尖拂過封面上的三個字,笑若桃花:“把這詞集給皇后娘娘送去,就說……”頓了頓,“這是她往昔書寫的詩詞,我一直珍藏著,如今奉還給她,盼能助她找回往日記憶?!?p> 陽光透過雕花支棱窗戶上的明紙斜斜透進(jìn),臨窗暖炕上的朱顏端著一盅補(bǔ)血的血燕紅棗羹,閉著雙眼迎著陽光,貪婪地吸允著這溫?zé)岬墓饷?,只可惜陽光透不進(jìn)心里,無法驅(qū)散它重重的陰霾。輕薄的光線輕撫著他蒼白無色的疲倦面容,眼角的墜淚痣越發(fā)鮮紅欲滴,就好似有人拿了一只毛筆醮了朱墨點(diǎn)在了她的眼角之上,仿佛下一瞬它便要滑落臉頰,化作血淚。
宮棠輕手輕腳于麒麟銅香獸中燃了沉香,取了一件無紋碧色披風(fēng)悄悄為朱顏披上,未敢出聲,默默退出。
安德三靜靜守在廊下,眉目盡是憂愁。見了宮棠,忙壓著聲線問:“可好些了?”
宮棠搖搖頭,小聲道:“當(dāng)真不宣太醫(yī)來瞧瞧?”
安德三嘆道:“唉,主子娘娘不讓,說是自個兒靜一靜便好,可我這心里著實(shí)不安哪!”沉吟須臾,“這樣,你好好兒守著,我去一去乾清宮?!?p> 宮棠皺眉,道:“主子娘娘只怕不愿見皇上?!?p> 安德三躊躇著,小信子近前稟報平貴人和藍(lán)常在求見皇后。安德三即刻道:“今兒個不是免了六宮嬪妃晨昏定省么?你去回了,就說皇后娘娘身子抱恙,請她們回去罷。”
小信子一張稚嫩的臉龐皺成橘子皮,為難道:“師父,這兩位可都不是好打發(fā)的主兒,昨兒夜間主子娘娘夢靨的事兒也不知是哪個愛嚼舌根兒的給透了風(fēng)兒,如今只怕東西六宮都曉得了,那平貴人您是知道的,和主子娘娘姐妹情深,但凡主子娘娘身子有些風(fēng)吹草動,平貴人便是最心急之人,這不,這會兒說是見不著主子娘娘安好的模樣她便守在宮門口不走了!”
“得!”安德三橫了小信子一眼,“也罷,主子娘娘也是需要有人陪著說會子體己話兒,指不定心中的郁氣便可散去些,我去通傳罷?!?p> 安德三輕手輕腳掀了簾子進(jìn)內(nèi),停步在外間,隔了一席晶石珠簾,細(xì)聲低語:“皇后主子,平貴人和藍(lán)常在求見。平貴人掛心您的身子,不愿離去,非得見上您一面才安心,主子您看見是不見?”許久,里頭未曾傳出半點(diǎn)聲音,安德三心中不安,隔了簾子往內(nèi)望去,見琉璃日光之中,朱顏散落的青絲長及腰間,盤腿坐于炕上,癡癡發(fā)著呆,安德三心知朱顏出了神,并未聽到他說話,只好提高了聲調(diào),又將原話重復(fù)了一遍。
朱顏緩緩睜開雙眼,低頭看了看手中涼透的湯羹,怏怏地將湯盅放回案幾之上,換了坐姿,光著的雙腳踩入腳踏上的高底鍛面鞋后,將銀緙絲蘇繡睡蓮裙擺放下,遮住了腳面,方清了清暗啞的嗓子,道:“讓她們進(jìn)內(nèi)殿稍候,傳宮棠進(jìn)來為我梳妝更衣。”
安德三滿布愁云的一張臉總算撥云見日,微笑著應(yīng)聲而去。
蜜色珠簾被風(fēng)吹得一晃一晃的,折射著從窗戶處斜斜照進(jìn)的日光,越發(fā)晶瑩剔透。平貴人一只白玉般的素手緩緩打起珠簾,一見朱顏,豆大的淚珠便止不住地流,顧不上行禮,匆匆近前牽起朱顏的手,只一剎那間,泣不成聲:“姐姐怎就如此蒼白消瘦了?聽聞姐姐自難產(chǎn)以來,常常受夢靨折磨,也不愿召太醫(yī)好好兒診治,長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耳中忽然刺進(jìn)“難產(chǎn)”二字,朱顏只覺心尖上的肉如同被人拿著一只燒灼紅透的針尖刺了一下,面色便越發(fā)難看了,一時任由平貴人牽著手,怔忡著說不出半句話來。
平貴人身后的藍(lán)常在不悅地瞪了平貴人后背一眼,正兒八經(jīng)依著規(guī)矩行了禮請了安,聲音軟糯稚嫩。
朱顏循聲望去,見藍(lán)常在身著一襲藕粉色君子蘭暗紋長袍,外罩對襟同色馬甲,袖子上層層復(fù)復(fù)的團(tuán)繡金絲蝴蝶栩栩如生,隨著她的輕動仿佛欲翩躚而出,為她添了幾許活潑明媚。
朱顏以另一只手輕拍平貴人手背,回以一記虛晃的微笑,取下腰間紐子上的絲絹為她擦去淚水,而后抽回被她緊握住的手,示意藍(lán)常在起身,給她們二人賜了座。
藍(lán)常在一雙滴溜溜的黑眸從案上的湯羹劃過,落在一旁并未被動過的糕點(diǎn)蜜餞之上,最后才望著朱顏,兩眼烏黑有神,動彈之間少女神態(tài)盡顯,“皇后娘娘面色不好,身子可是好些了?”
朱顏命人將小廚房新燉的血燕紅棗羹端上兩盅,回頭望向藍(lán)常在,見她正好沐浴在陽光之下,發(fā)上的蝴蝶點(diǎn)翠銀發(fā)簪也鍍上了一層金黃,映襯著她一張白里透紅的桃李容顏,直教人移不開眼去,竟將一旁平貴人此刻梨花帶雨的姿色堪堪給比了下去。
“本宮沒事兒,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總會有夢醒的一日,叫你們擔(dān)心了?!?p> 平貴人扯了扯嘴角,話中透著一股濃烈的酸味:“她哪里有空擔(dān)心姐姐您?昨兒晚上忙著侍寢呢!”說話間,揚(yáng)起下巴睨著藍(lán)常在,口不遮攔,“我見你每次侍寢后第二天必定前來皇后娘娘這兒請安,又不是初次侍寢,你倒不嫌累得慌!莫非是來向誰炫耀呢?”
朱顏不禁朝平貴人睇了一記警示的眼神,呵斥道:“流玥,你何時學(xué)得如此尖酸刻薄了?不可胡言亂語?!逼劫F人只好嘟著嘴低下頭去。
藍(lán)常在卻只作充耳不聞姿態(tài),兀自對著朱顏和洵道:“皇后娘娘,自從您身子抱恙之后,常常免了后宮諸人晨昏定省,妾便難得見娘娘一面,心中不安,時常想念您?!?p> 平貴人在旁又嘟噥了一句:“虛情假意?!?p> 朱顏又瞪了平貴人一眼,見藍(lán)常在今日是一副憨態(tài)可掬的乖巧模樣,又聽了這樣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語,心中不由一暖,示意宮棠為她呈上湯盅,“鴻燕?”可想而知,緋燕是沒這般熱心腸的。
果不其然,藍(lán)常在眨巴著一雙黑漆如墨的眼睛,似是不明朱顏為何突然叫她的閨名,笑了笑:“嗯?”忽覺這般回應(yīng)失了禮數(shù),趕緊又道,“皇后娘娘總是記著妾的閨名,真叫妾受寵若驚?!?p> 朱顏笑笑,只道:“本宮看你是想念坤寧宮小廚房的美食了吧?”
藍(lán)常在見了湯盅里色澤誘人的湯色,兩眼直放光,當(dāng)下便接了捧在手里,舀了滿滿一瓷勺吹著氣,一面吹一面抽空道:“都想念,都想念!”
朱顏抿嘴一笑,溫聲道:“看把你急的,在外頭候了許久,渴了吧?這血燕紅棗羹是小廚房細(xì)火燉了一夜的,待到溫?zé)釙r兌入些許蜜糖,清甜爽口,最合你這小饞貓的胃口了?!鞭D(zhuǎn)而笑對面色不霽的平貴人,半是斥責(zé)道,“你今兒個是吃了火藥了?平日里嬌俏可人的模樣哪兒去了?就你這性子,在本宮這兒耍耍也就罷了,可別到旁人跟前現(xiàn)眼,免得遭人把柄。”
平貴人眼圈一紅,滿臉的委屈:“姐姐不問我受了什么委屈,只一味訓(xùn)斥我!待那藍(lán)貴人卻是疼到骨子里去了,到底誰是您的親妹妹!”
朱顏端出不悅神色,收起半是揶揄的口吻,滿面嚴(yán)肅:“后宮諸位嬪妃都是本宮的姐妹,本就該一視同仁。本宮自然疼你,但若是有朝一日你做錯了,本宮一樣收拾你!你倒是說說,是誰那么不識抬舉讓你這小祖宗受了委屈?”
平貴人當(dāng)下又簌簌掉下淚來:“還不是那些個嚼爛了舌根兒的下賤胚子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姐姐是不知,宮里頭都傳開了,說姐姐您之所以得了夢靨之癥,必定是暗中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腌臜事兒,被惡鬼給纏了身兒,這、這污言穢語的,我真想撕爛那些人的嘴!”
朱顏一怔,嘆了口氣,道:“清者自清。嘴長在別人臉上,莫非你還能一一尋了破布給她們堵上不成?你何必氣成這樣?豈不給自己找不痛快?”
平貴人胡亂用袖子擦著眼淚,豐潤臉頰漲得通紅,啜泣道:“姐姐倒是看得開,反正我最恨這污言穢語,下次再叫我聽見她們說姐姐的壞話,我定然沖上前撕爛她們的嘴!”
朱顏示意宮棠將余下的湯盅呈給平貴人,哄勸道:“行了,本宮知道你一心為我抱不平,那些流言隨著時日自然會不攻自破,你也別放在心上了,趕緊趁熱把甜湯喝了?!?p> 平貴人漸漸平息怒氣,但仍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并未伸手去接湯盅,把臉一偏,賭氣道:“我不喝!”
朱顏頓覺又好氣又好笑,下意識便脫口而出:“不喝拉倒!”話一出口,見平貴人和藍(lán)常在帶著不解的眼神盯著他看,不由抽了抽嘴角,僵笑道,“宮棠,平貴人不喝便呈給藍(lán)常在,她愛喝?!?p> 藍(lán)常在恰好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湯盅,聞言,也不扭捏客氣,道了聲謝便再次從紅漆托盤中端走了湯盅,眉目之間透著滿滿的憨厚,轉(zhuǎn)眼,在眾人目瞪口呆中,湯盅很快又見了底,她輕輕放下湯盅,露出極其滿足的神色,扯下前襟金紐上的絲帕擦拭嘴唇上殘留的湯水,對著朱顏璨然一笑:“皇后娘娘的小廚房就是不一樣兒,總是把妾肚里的饞蟲都給勾了出來!”
朱顏輕笑出聲,不去理會平貴人對藍(lán)常在的嗤笑,望著藍(lán)常在的眼里滿是笑意:“還要吃什么?你盡管說,本宮叫小廚房給你現(xiàn)做!”
藍(lán)常在訕訕傻笑道:“方才吃得有些急了,這會子……有些膩味兒,皇后娘娘的金鑲玉最是解膩……”
“你倒是識得好茶!”朱顏忙命宮棠下去沏茶,打趣道,“每回來都要喝上一盅金鑲玉才算沒白來是吧?是不是之前送你的茶葉都喝完了?一會兒走的時候叫宮棠給你帶上一罐?!?p> 藍(lán)常在急忙起身,福身道:“多謝皇后娘娘賞賜!”
不一會兒,乳母抱著承祜進(jìn)內(nèi)請安。承祜在乳母的懷里咿咿呀呀的,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像極了玄燁,一見著朱顏便“咯咯”笑著,揮舞著雙手,直撲向朱顏。
癡癡望著承祜的笑臉,朱顏只覺內(nèi)心有種異樣的情感奔騰游走,漸漸覆滅了心中的抵觸,他忍不住伸手接住了承祜,自然而然地抱在了懷中。
晴好的晨間,承祜清澈的笑聲夾雜著藍(lán)常在無遮攔的憨笑,顯得美好而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