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坤寧宮時天色已然全黑,安德三早已在坤寧門翹首以盼,遠(yuǎn)遠(yuǎn)一見到朱顏三人,終于露出了笑容迎了上去。
“皇后主子可是回來了!讓奴才好等……”一個扎跪行禮,聽到朱顏含著怒氣的叫起聲時僵住了笑臉,起身一看,頓抽了一口涼氣,“這是?”
宮棠“嗚”的一聲又哭了開來,一牽扯到嘴角,立即疼得直捂嘴,只發(fā)出含糊的聲音:“咱們主子……這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安德三神色一凜,看了圓月一眼,見只她一人安然無恙心里更覺疑惑,連忙上前托起朱顏的手,“主子,進(jìn)里頭說話。”
“嗯,”朱顏看到安德三時心里已是一松,只是……突然止步,“皇上在嗎?”
安德三道:“皇上一直等著主子回來呢,剛剛才走,咸福宮張公公方才急著來報(bào),說是昭嬪娘娘被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給撞著了,愣是從肩輿上摔了下來,疼得渾身直冒汗,也不知是傷著哪兒了……”眼見朱顏、圓月和宮棠越聽臉色越差,不由得遲滯猶疑,“皇上一聽只得擺駕咸福宮了……皇上說了,還會回來的……”
“你說的那個不長眼的奴才就是本宮。”朱顏咬咬牙,蹦出一聲冷笑。
安德三傻眼。
寢宮案桌上猶自放著玄燁看了一半的折子,一旁漢白玉小水缸里的冰塊早已都化成了水,圓月忙著招呼宮人換上新的冰塊,又用白棉布裹著碎冰給朱顏敷著嘴角,滿眼不忍:“娘娘,會有點(diǎn)疼,您忍忍?!?p> 嘴角才碰到冰,朱顏忍不住“嘶”的一聲,圓月立即拿開冰塊,眼中含淚,哽咽道:“娘娘……其實(shí)娘娘何必遭這等罪?您當(dāng)時若是表明了身份,昭嬪就是多大的膽也不敢對您有半分不敬。”
安德三已從宮棠口中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此時一雙拳頭握得是咯咯作響,恨恨道:“昭嬪是有備而來,主子不暴露身份則趁此機(jī)會羞辱一番,若是暴露了身份不消半刻便會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到時上至太皇太后、前朝臣工下至闔宮的奴才都知道咱們主子違背宮規(guī)私自出宮,屆時就算是皇上也會落得縱容后妃的口實(shí),太皇太后這一關(guān)……不好過。”
宮棠雙眼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哭的:“皇后主子,小三子說的是呢!她若非有備而來,又豈會在那個時辰剛好就碰上了?就連掌嘴的板子都備著!主子出宮的事兒咱們宮里頭可是瞞得密不透風(fēng)的,除了奴才、小三子和圓月可沒旁的人知道。哼,若非有人伺機(jī)通風(fēng)報(bào)信,主子犯得著遭這等罪嘛!”憤恨的眼神狠狠斜剮著圓月。
圓月?lián)渫ü蛳拢箿I道:“娘娘明鑒,奴才、奴才……真的沒有,奴才自知未能取得娘娘信任,但是娘娘對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一直感恩在心,絕不會悖逆娘娘。”
“你起來,”朱顏看著圓月,“宮棠是個急性子,說了不好聽的你別往心里去。本宮確信是有人告了密,但是本宮不認(rèn)為是你,你和昭嬪的關(guān)系并不足以能讓你冒著性命悖逆本宮,方才昭嬪之所以放你一馬無非就是利用你尷尬的身份挑撥離間,本宮又怎會輕易上當(dāng)?”
圓月未曾起身,擦了把淚水,啜泣道:“娘娘救奴才一命又有恩于奴才一家人,待奴才的好奴才只怕今生都無以為報(bào)!”
朱顏剛一扯動嘴角眉頭就皺起,忍痛道:“本宮知道你受過苦,心里是憐惜你的。本宮對你好并非要你如何報(bào)答本宮,本宮要的是你的忠心?!?p> 圓月磕了記響頭:“只要娘娘相信奴才,奴才愿伺候娘娘一輩子,忠心不移?!?p> 朱顏微笑道:“好,本宮等你這句話等很久了。宮棠,”轉(zhuǎn)頭去看宮棠,發(fā)現(xiàn)她一張臉變得很難看,不由瞪著她,“你今兒個性子急得很,就算知道你是為了本宮而急,但是也得好好兒說說你,你這般不穩(wěn)妥,實(shí)在是難成大器。”
宮棠聞言咬著下唇跪下,不情愿道:“是,皇后主子,奴才知錯?!?p> 朱顏蹙眉,語聲變?nèi)幔骸澳銈儍蓚€都起來,別動不動就下跪,宮棠,你要知錯能改才好。往后對圓月別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她比你大許多,你該叫她一聲姑姑的?!?p> “是,奴才省得了?!睂m棠暗自咬牙,垂著頭起身,不情不愿地側(cè)對著圓月,低聲道,“姑姑?!?p> 圓月有些局促,高興地應(yīng)了聲,突然覺得手上一片冰涼,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融了的冰水都滲出棉布了,忙道:“哎呀,奴才糊涂了,看看這冰都融了呢!主子,奴才再去換些來?!?p> 聽到那聲由“娘娘”自然而來改成“主子”的稱呼,朱顏滿意頷首,笑道:“去吧,折騰了一整天你們也都累了,宮棠也下去吧,今兒晚上不用你們守夜了?!?p> 二人福身,齊聲道:“是,”一前一后退下了。
待二人帶上門走遠(yuǎn)了,安德三才遲疑道出疑問:“皇后主子,您當(dāng)真相信圓月?她可是平貴人自小的家生子……”
朱顏盤起雙腿,吁出一口長氣,道:“倒也沒到十足相信的一步,她其實(shí)很聰明,懂得如何保命,平貴人嫌她知道的太多意欲殺她滅口,昭嬪更是只有利用她的份兒,如今就算她不愿效忠于本宮也不行了,除了本宮這兒,她別無去處。”
安德三道:“確是如此,只是……奴才心里總是不踏實(shí),主子實(shí)在沒必要留圓月在身邊兒,別是養(yǎng)虎為患才好。”
朱顏沉吟須臾:“留著她總會有用得上的一天,當(dāng)然,她若是真心真意對本宮,本宮亦會以真心相待,但愿吧……”
安德三看著朱顏浮腫的嘴角,眼里的憐惜心疼滿滿皆是:“主子,此次的確不是圓月告的密,奴才不放心她,一直讓人盯著呢,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奴才的眼睛。”
朱顏眼角的墜淚痣動了動,一張?jiān)桨l(fā)尖細(xì)的臉在昏黃不明的燈光下越顯憔悴蒼白:“嗯,你繼續(xù)盯著她。至于告密者嘛……坤寧宮人多口雜,不慎走漏了消息亦屬正常,皇上那邊梁九功和小福子也是知道的?!?p> 安德三道:“皇上那邊兒……奴才不好下手。”
朱顏擺擺手,道:“算了,不管怎樣,打也被打了,昭嬪心里也樂了,只要我出宮一事就此瞞下,此事就此打住吧?!?p> 安德三急道:“不可,主子絕不可掉以輕心,若是告密者出自皇上那邊兒,奴才是沒什么好的法子,但若是出在咱們宮里頭,奴才自有法子治他!主子,如今昭嬪如此囂張,您不能再像往昔那般心慈手軟,奴才以為今晚一事應(yīng)當(dāng)稟報(bào)皇上,皇上會相信您的?!?p> 朱顏深深蹙眉,道:“昭嬪已經(jīng)惡人先告狀了不是么?她的演技我是鞭長莫及,上演那么一出苦肉計(jì),皇上是個憐香惜玉的,能不心疼?就算皇上相信我又如何?我所受的傷害就能少一絲兒半分了?你別忘了,昭嬪是遏必隆嫡女,如今四大輔臣只剩他一人在世,再怎么不濟(jì)也是顧命大臣,勛臣之子,就憑這一點(diǎn),昭嬪就不會失勢,大清的前朝與后宮無不緊密相連,要知道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皇上心里最看重的始終只有朝政,絕不會為了區(qū)區(qū)后妃而影響前朝?!?p> 安德三輕嘆道:“誰說不是呢!只是那昭嬪的出身哪兒比得上主子,主子娘家顯赫,又得皇上寵信,昭嬪想動搖您的地位那簡直就是癡心妄想!若不是怕牽連了平貴人,主子早該除了她!”
朱顏道:“昭嬪手段頗高,后宮遍布眼線,就連內(nèi)務(wù)府總管太監(jiān)都是她的人,要對付她真的不容易,她在我面前向來都是一副恭順有禮的模樣,從不曾像今晚這般明目張膽,是不是……你暗中查她的事兒被她發(fā)覺了?”
安德三想了想,道:“上次主子教訓(xùn)敏答應(yīng)估摸著她記在心里呢,敏答應(yīng)畢竟是她手上重要的一枚棋子。不過主子提醒奴才了,奴才這些天正查著李太醫(yī)呢,極有可能是太醫(yī)院傳出了風(fēng)聲?!?p> 朱顏雙眼一亮:“李淮溪?”
安德三點(diǎn)頭道:“沒錯,他是昭嬪心腹,奴才總覺他與昭嬪來往過密,且不論男女之防、人倫道德,奴才懷疑的是昭嬪利用李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暗害后妃和皇嗣,這在歷代后宮并不鮮見,只要奴才順著這條藤往上摸就不怕查不出當(dāng)年您難產(chǎn)中毒一事!”
好聰明!朱顏看著安德三,話里滲入了幾許喜悅:“你果真是個有能力的,如何,可查出什么了?”
安德三重重頷首,道:“昭嬪尚待字閨中時,李太醫(yī)曾登門求過親,他是漢人,或許不曉得八旗女子在選秀之前不可自行婚配,或許知曉卻仍一意孤行,可見情根深種。說來,就算是沒有選秀這層規(guī)矩,遏必隆大人也看不上他的家世。后來,昭嬪入宮為妃,沒過多久李太醫(yī)也隨之進(jìn)入太醫(yī)院?!?p> 朱顏一點(diǎn)也不覺得意外,哂笑道:“昭嬪和李太醫(yī)確實(shí)有奸情。”
安德三愣住,驚道:“主子早已知曉?”
朱顏不置可否:“知道了又如何?凡事得講究證據(jù),沒有證據(jù)再怎么真實(shí)也是于事無補(bǔ)。宮中規(guī)定太醫(yī)不可孤身一人給后妃看病診脈,森嚴(yán)的宮規(guī)之下他們還能如魚得水地偷情,還真是不簡單,張秋朝和他們是一丘之貉,你要查便從他先查起,抓住了他的把柄也就不怕他不招了。”
安德三若有所思:“張?zhí)t(yī)?他與李太醫(yī)確實(shí)是走得極近?!?p> 朱顏曖昧笑笑:“他不僅僅是和李淮溪走得近,和未艾也是走得很近呢!”
安德三一愣之后是一驚:“您是說……這、這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做主子的不要臉,就連奴才也不要臉,咸福宮竟是如此烏煙瘴氣,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了……”
朱顏擺手道:“沒有確鑿證據(jù)之前千萬不能讓皇上知道,昭嬪嗅覺靈敏,以免打蛇不成反被蛇咬?!?p> 安德三點(diǎn)頭道:“是,奴才記住了?!?p> 朱顏揉揉生疼的太陽穴,問道:“這都多久了,那鉤吻花還是半點(diǎn)線索也沒有嗎?”
安德森苦著臉搖頭道:“始終查不到源頭,自從那次從瓜爾佳氏宮中搜出那幾盆之后,宮中似乎徹底沒了鉤吻花的影子,奴才用盡一切辦法都找不到它的蹤跡?!?p> 朱顏托腮想了想,道:“還是找不到嗎……也不足為奇,后宮有很多地方是你伸不到手的,再加上昭嬪布局嚴(yán)謹(jǐn),哪會輕易留著線索讓你查到?!?p> “主子明鑒,只是鉤吻花至關(guān)重要,奴才一定會緊咬著不放的,只是需要些時日?!卑驳氯捯魟偮洌瑘A月拿了冰袋進(jìn)來,安德三立即住嘴,朝冰袋看了看,突然說道:“主子,奴才以為這冰不敷也罷?!?p> 圓月愣?。骸斑@怎么行?若是不敷明兒會腫得厲害。”
安德三笑了笑:“沒錯,就是要腫得厲害!咱們主子這頓打可不能白受不是?越是腫得厲害皇上越是心疼,”收了笑容躬身對朱顏,“奴才倒是想看看皇上到底是心疼昭嬪多點(diǎn)兒還是心疼主子多些?!?p> 朱顏忍不住笑出了聲,嘴角咧得太大又疼得忙捂住,圓月見狀嗔怪地看了眼安德三,趕緊拿著冰袋往朱顏?zhàn)旖巧戏螅爸髯觿e再笑了,扯著嘴角疼得很。”
朱顏輕輕推開冰袋:“本宮沒事兒,就聽小三子的吧,宮棠如何了?你拿去給她敷吧。”
圓月遲疑須臾,最終還是沒多說什么,只應(yīng)了聲“是”便退下了。
朱顏看著安德三的眼里滿是笑意,不由打趣道:“好在你是朋友,要是敵人我可就要頭疼了。”
“朋友?”安德三動容之余輕笑道,“不止一次從主子這兒聽到這個詞兒了,心中總是有股暖流劃過,奴才時常想著,此生一步也不離主子,死也要死在主子跟前?!?p> 朱顏假意嗔怒:“說什么呢!不吉利?;仡^也讓你嘗嘗被掌嘴的滋味兒!”
安德三調(diào)皮笑道:“主子肯定舍不得打奴才。”
突然,半空中傳來一道極其魅惑的聲音:“還真是主仆情深……”話音未落,四周黑霧凝結(jié)充斥,一股惡寒森冷洶涌而至。

余壹生
國慶快樂!!